1987年2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磨坊新生的联想
毛锜
报纸上,一则报道题目叫《磨坊的新生》。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乔治·桑当年描写过的那座名叫安吉堡的“漂亮的磨坊”,又在那个长满椽树和芦苇的美丽山谷里再现了呢。可仔佃一看,才发现报道中所说的磨坊并不在法国的乡野,而是在美国东西部的原野上。报道是用如下一种惊叹的口气开头的——“虽然美国拥有世界‘超一流’的工业技术,而且设备先进的大型企业遍布大城小镇,但是古老的磨坊最近却奇迹般地在美国获得了新生。据报道,从东部的弗吉尼亚州到西部的俄勒冈州,计有350余座磨坊已开始工作,它们隆隆的轰鸣声与大工业的噪音正一起交响着……”
我不得不佩服在这个以高频率花相翻新相竞争的资本主义国家,可真有些人富于心计,不争趋时。原来他们恢复这些古老的磨坊,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发思古之幽情;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些人重新领略过去迷人的田园风光的愿望,而主要的还是因为它既节约能源,又“不会产生任何工业污染”。精于经济核算的美国人,可真是会拨弄心中的小九九。不管是新的、旧的,只要有实用价值和欣赏价值,他们也是“不薄今人爱古人”,兼收并蓄的啊。
由此我便联想到我们国内当前一个争论不休的热门话题,即有关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的关系问题。争论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酣战未已。本来么,对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既是普通常理,也是我们历来所主张的;同样,对西方文化,于我有用的,拿来为我所用,也是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常识性的问题。可现在有的人却提出来一种“彻底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高论,甚至还有人武断地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早就该后继无人”,等等。这种走极端的论调,难免“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了。
时下有些人,动辄美国如何如何。那就从美国古老磨坊的新生这件事看吧,他们对传统,也并未采取简单的“喜新厌旧”办法,一概予以抹煞,好在这个国家的文化遗产本来也就不多。列宁在和蔡特金谈到怎样对待传统文化这个问题时,就曾经深刻地指出:“即使美是‘旧’的,我们也必须保留它,拿它作为一个榜样,作为一个起点。为什么只是因为它‘旧’,就要蔑视真正的美,永远抛弃它,不把它当作进一步发展的出发点呢?为什么只因为那是‘新’的,就要把新的东西当作供人信奉的神一样来崇拜呢?那是荒谬的,绝对是荒谬的。”(见蔡特金《列宁印象记》)列宁在这里所谈的主要是针对一些古代留传下来的艺术品而言,其实对其他传统文化也同样适用。比如说,我们现在吃饭普遍使用的筷子,根据《礼记·曲礼上》的文字记载,它的发明至少可追溯到3500年前的商代,自不消说是一种“旧”文明了,但我们迄今还使用不衰,而且许多外国人也在学习使用,甚至日本还把每年的8月4日定为“筷子节”呢。难道说,仅仅因为它是“旧”的,就应该将它彻底废弃吗?
据说,在美国哈佛大学远东系的休息室里悬挂着这样一副对联:
“文明新旧能相益,
心里中西本自同。”
我们的许多传统文化,被外国人视为珍宝,羡慕得不得了,研究探索唯恐不及。《古兰经》上也说:“要学知识,就要到中国去”。可我们自己有些人反倒把它看作一堆烂污。固然,夜郎的固步自封,阿Q的“我们先前比你阔”式的愚蠢,是要不得的;可虚无主义虚无到大地一片白茫茫,只有“洋”字香,就更是要不得了。
说一千,道一万,现代意识也罢,现代文明也罢,都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立物,也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通古斯大陨石。因此,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对传统文化一概否定的论调,是站不住脚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白鸽子
文慕白
那片天空是她心的领地。
那片天空飘荡的是洁白的云。
她的羽毛是云裁就的。
洁白的小圆帽,洁白的凉鞋,洁白的围裙……只有十八岁少女的笑靥是灿烂的桃红,只有十八岁少女的歌声是活泼的新绿。
人说,她是一只快乐的白鸽子,每天每天,纺织厂,她飞进飞出……
呵,快乐的白鸽子——
在夕阳的余辉中,她驮一串歌声归来;在新月的流光中,她衔一颗蓝幽幽的星星归来;在湿润清新的晨风中,她牵一片朝霞归来……
她顽强地驱赶着风,驱赶着雨,驱赶着夏日的酷热和冬夜的严寒——昂着美丽的头,清澈如三月湖水的眼睛里,深深地沉淀着一片洁白无疵的云彩。
纺机和织机的歌没有尽头,银河的流淌没有尽头,她的飞翔没有尽头。
亘古的银河,木架纺车“吱呀吱呀”痛苦而沉缓的呻吟,早已被她抛得老远老远——成为童话世界里一个古老的故事,连她未来的外孙女也许对此都不会感到兴趣的。
计算机、喷气纺、红红绿绿指示灯已融进她洁白的憧憬中。
她微笑,憧憬的不就在眼前了么?
生命总有尽头。
有一天,快乐的白鸽子也会从那片属于她的天空静静飘落,银河里溅起一朵小小的雪浪花……而那片天空,又有一只快乐的白鸽子飞翔了,而那片天空,又有无数洁白的音符划一道明明亮亮的弧。


第8版(副刊)
专栏:新书架

《非洲诗选》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非洲诗选》(周国勇、张鹤编译),收入21个国家60位诗人,包括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尼日利亚作家索因卡的作品,共113首。诗集展现了非洲现代诗人对非洲母亲的热情讴歌,对殖民统治的愤怒鞭挞,对传统文化的眷恋之情,对世界风云的吟咏思索。书后附有诗人简介及作品索引,便于读者欣赏和进一步了解诗人与作品。
(阿 牛)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宝名斋的封门
雷梦水
李钟铭字春山,山西文水县人,于清代同治年间在琉璃厂东街路北开设宝名斋书店。此店在厂肆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大书店,当时谚称:“琉璃厂一条龙,九间门面是宝名”。李春山结交当代大吏,如贺寿慈,在琉璃厂声势赫赫,眼高于顶。俗话说:“店大欺客”。宝名斋既有那样大的规模,李春山又有通天的手眼,因而店内伙计做生意的那副脸孔便很难看,京中的穷翰林,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们的气。别人倒还罢了,翰林院侍讲张佩纶何能受此辈肮脏气?当然要作报复。据说光绪初年,张佩纶去宝名斋买书,因为张氏要架上高处某书,铺伙慢待懒于取下,张即怀恨在心。此后一打听,李春山最大的“护法”是贺寿慈,清流在京中大老中最看不起的三个人:一是董恂,次是万青藜,再一位就是贺寿慈。因而张佩纶便毫不容情地上奏光绪皇帝,奏其罪行要害则为“招摇撞骗,甚至买官鬻爵,包揽户部报销”等事,最足以打动皇帝的是说他“戴五品官服”、“出入景运门”。景运门是宫内西华门进到太和门的门,此为禁中,一个小小老百姓如何能进?“出入景运门”自然是违背宫禁,于是马上查办,停了李春山的业,封了宝名斋的门,并将李春山驱逐回籍,这是由于他经商不顾商业道德而惹来的一场大祸。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自然总是美的”吗?
唐全贤
“自然总是美的”这个命题,是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提出的。他曾说过:“你不要忘了我最喜欢的一句箴言:‘自然总是美的’,能了解自然向我们指出的,这就够了。”
罗丹的意见,从总体上来看,不无道理。
光辉的太阳、雄伟的山峰、蜿蜒的河流,这不是很美吗?“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样动人的景象不是很美吗?体魄匀称,充满青春活力的体操运动员,不也是很美吗?
这些之所以是美的,因为它们符合我们喜欢的那种生活,唤起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诚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提出的:“人一般地都是用所有者的眼光去看自然,他觉得大地上的美的东西总是与人生的幸福和欢乐相连的。”
歌德的看法与罗丹稍有不同。他说:“我深深了解,自然往往展示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魅力,但是我并不认为自然的一切表现都是美的。自然的意图固然总是好的,但是,使自然能完全显现出来的条件却不尽是好的。”歌德的意见比罗丹更全面一些。他既看到了自然界事物美的一面,又能看到了自然界事物不美的另一面。
早在400年前,哥伦布第四次去美洲时,就在百慕大三角区遇到了神秘莫测的风暴。他在给西班牙国王的信中描写:“一连八九天,我两眼不见太阳和星辰……我见过各种风暴,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时间这么长、这么狂烈的风暴。”至今,飞机、兵舰经过这个神秘的地带,常常被莫名其妙的波涛所迅即吞没。海员们谈起它,为之色变。这种可怕的景象,你能说是美吗?
不过,歌德的看法仍没有指出美与不美、灾祸与幸福、可怖与可爱,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的。
狂风,多年来被人们视为一种灾祸。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类试制成功了风力发电站,风能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太空中的“黑洞”,在目前人类未及全面认识和利用时,是一个可怖的对象。但是,科学家们正在设想,在世界能源恐慌的时代,由地球空间站使用重氢引燃小黑洞,使它释放出聚集的巨大能量,被地球空间站攫获馈送给地球。那么,此种引燃爆炸的情景,却又可以成为天上奇景之一。罗丹倘能再到人世间看一看,又将为这新的自然之美所惊叹!这样看来,问题在于人们如何去认识自然,掌握自然美的规律,不仅能欣赏自然美的一面,还能改造自然不美的一面,使人类生活在一个更加完美的环境中。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伊尔库茨克的故事
童道明
就我所知,单在北京,《伊尔库茨克的故事》就有过三台演出。在煤矿文工团话剧团学员班把它作为毕业剧目推上舞台之前,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七九级和由北师大学生组成的“未来人”剧社,都搬演过此剧。这种剧目选择上的不谋而合或不怕重复,多少能说明,这个50年代末轰动苏联剧坛的创新剧目,直到今天还具有不容忽视的思想艺术力量。
戏剧创新的真谛,是运用新的戏剧形式表现新的戏剧内容。《伊尔库茨克的故事》的新意,突出地反映在一系列的“对立统一”上。比如,大胆的舞台假定性与深入的心理体验的统一;优雅的诗意抒情与庄严的社会激情的统一;宏伟的社会主义建设与隐私的个人情感生活的统一;等等。当时有位苏联剧评家把这一切概括为“契诃夫风格与马雅可夫斯基风格的结合。”剧作者阿尔布卓夫有一个明确的创作追求,他试图以多种艺术元素的结合,拓展戏剧舞台的时空容量和思想容量。在他提供的舞台上,时空局限象是消失了的,无需变动场景,甚至无需变化灯光,只消“歌队”说一句“秋去冬来,冬去春又来”,半年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
《伊》剧的台词有不少豪言壮语,但听来绝无高台说教之感,那是因为这些豪言都是用诗化的语言和情绪说出来的,而且剧中人物也有吐此豪言或接受这豪言的心理根据和思想准备。剧本中的令人思索和鼓舞的思想内涵,不是依靠直露的宣讲,而是通过活生生的人的精神生活的展现而传达给观众的。我非常欣赏煤矿文工团这台演出中的“新婚之夜”这场戏,演员们的确是把爱情作为一种人类崇高感情而加以渲染,使我们一下子感触到了瓦丽娅的心灵的升华。
乍一看来,这个戏写了个“爱情三角”,其实剧作者是在剖析爱情与游戏的质的区别。他把维克多对于瓦丽娅的逢场作戏和谢尔盖对于瓦丽娅的倾心相爱放在戏剧冲突中对照,形象地证明:感情游戏只能使游戏的双方蒙受从感情到心灵的伤害,真正的爱情才能使相爱的双方得到精神上的充实。爱情成了一块考验人的生活立场和心灵纯洁纯度的试金石。对一个共产主义新人来说,光经受住“爱情”的考验还不够,因为他的奉献应该是面向整个社会的。因此他还要接受另一个考验——劳动(工作)的考验。瓦丽娅记住了谢尔盖生前对她说的话:“如果一个人干着真正的工作,需要的工作,他自己也会因此而变得比以前好些。”瓦丽娅终于当了个挖土机手,而且就在谢尔盖生前工作过的那个挖土机班上。戏的开头和结尾都重复着同一个场面——拿到了第一次工资的瓦丽娅站在小桥边,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相信瓦丽娅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们相信此时此刻的瓦丽娅,还有维克多都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些。也就是说,我们观众相信了阿尔布卓夫试图在这个戏中表现的一个生活真理:真正的爱情和真正的工作能使一个人变得更好一些。煤矿文工团话剧团的青年学员们能使观众建立起这个信念,说明他们的演出获得了基本的成功。


第8版(副刊)
专栏:

祁连春晓(中国画)  李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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