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2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有意义的创举——电视连续剧《红楼梦》观后
蒋和森
人们盼望已久的《红楼梦》电视连续剧,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和观众见面了。这是我国文化生活中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创举。
所以说它是创举,因为过去《红楼梦》虽然也曾摄成电影,但那只是其中的片断,或者只限于书中三个主要人物的爱情故事;象现在中央电视台这样按照原著的庞大结构,完整地把全书丰富多彩的内容搬上屏幕,从而展示出《红楼梦》的博大精深,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取得不少成绩的第一次!
俄国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人是一个秘密,我在研究这个秘密,我想做一个人。”《红楼梦》就是非常艺术地写出了人的“秘密”,并从而非常深刻地写出了人生。人生的苦恼,人生的辛酸,人生的追求,人生的悲欢离合……总之,许多带有普遍意义而又与时代社会有着深刻联系的人生问题,都在这部小说中得到生动感人的艺术表现。它既可以打动象王国维这样的学者,更可以打动无数在人生道路上充满了爱情、理想和追求的人们。至于书中所展示的那些人生悲剧的社会根源,在今天还值得引起我们的深思。
这部体现了中国优秀文化结晶的天才杰作,它虽然可与世界第一流的文学作品媲美,甚至在某些地方有所超过,却还没有取得象托尔斯泰、歌德、莎士比亚那样巨大的世界影响。这中间的原因固然很多,但由于语言文字的隔阂以及西方对中国的社会和文化缺乏深入细致的了解,不能不是比较重要的原因。即使是中国人,如果对优秀的传统文化缺少修养,也不能真正欣赏《红楼梦》。因此,中央电视台通过容易为群众接受的视听艺术,把《红楼梦》完整地、直觉地显现于荧光屏上,使全国以至世界观众都能“读”一遍《红楼梦》,这实在是一件意义巨大的工作。
当然,这一工作的难度很大,因为愈是伟大的作品便愈是难以改编。一经改编,总是往往不及原著的丰富深厚,更难保持原著的神韵。这原是可以理解的,伟大作品只能体现在作者所精心创作的唯一最好的表现形式里。外国有位名作家曾说,好的小说拍成电影往往改坏,但不怎么好的小说倒是反而改好了。这是说得颇有道理的,因为后者留下了许多可供继续加工和提高的地方。然而,电视剧组的同志,不畏艰难,勇敢地挑起把《红楼梦》搬上屏幕的重担,这种精神就首先值得我们赞赏;更何况电视剧本身也在不少地方表现得颇为出色,他们终于把用文字写成的《红楼梦》变成了可以耳闻其声、目观其色的活动画卷。至于剧中场面之宏丽,结构之纷繁;有些艺术处理既显得手法简洁,又能刻画入微;还有在使人物生活化,情节多维化,以及汲取书中生动的语言等方面,也都能力求体现原著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所有这些成就,可以看出导演、编剧、演员、摄影、音乐、美工以及其他同志不知付出多少艰辛和发挥了艺术上的创造力。是的,使《红楼梦》由书面走上屏幕,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创造。
当然,《红楼梦》毕竟是一部伟大的古典小说,要把它再现于荧屏,总难免犹有不够尽善尽美的地方。譬如对人物的刻画,如何从一些外在的性格特征更为深入地表现出内在的精神气质及其丰富的形象内涵,也许还可再作进一步的提高。又如除了“花柳繁华”之外,如何表现出那渗透全书的悲剧气氛,往往于繁华之中更显苍凉的艺术韵味,还有那贯注全书的诗意的抒情的气息,似乎都还可以再作富有深度的艺术体现。
深沉含蓄,是《红楼梦》的一大艺术特色,如果为了追求某种效果而表现过火,反而容易失之浅露。至于用考证的眼光来代替艺术构思,敷衍出一些想当然的情节,那就离原著更远了……以上这些粗浅的陋见,不知可否供参考?
把《红楼梦》这样伟大的古典杰作搬上影视,很难要求一次就达到完美无缺的境地。有些世界文学名著曾多次改编成电影,可见并非一蹴就登绝顶,它总是在等待精益求精的艺术再创造。《红楼梦》电视连续剧首先奠定了良好的开端,而且取得了可观的成绩,这是令人十分喜悦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邕江之畔的春意
——广西第二届剧展点滴
王育生
岁末年初,邕江之畔的南宁却是绿树红花,温暖如春。在气候宜人的季节里,我应邀参加了广西第二届剧展活动。从第一届剧展后的两年间,广西戏剧取得了长足进步,使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这届剧展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重视戏剧革新。他们提出的宗旨是:“面向观众,跟上时代,立足革新,振兴戏剧。”剧展中获优秀奖的剧目共29个,包括了话剧、歌剧、木偶剧、苗剧、彩调等十多个剧种。而获“桂花奖”大奖一二三名的,则全是戏曲。看来戏曲取得的成就较为突出。
《泥马泪》和《深宫棋怨》都是根据历史传说创作或改编的。但编导人员用新的创作观念处理原有题材,使之富有新意和更深的思想内涵。尤其是《泥马泪》。该剧写宋代农民李马在战乱中把赵构救出,出于政治需求,这件事后来竟衍化成为“泥马渡康王”的神话。在编织、流传、维护这个神话的过程中,酿成了一系列悲剧,而悲剧的最大受害者李马,恰是这一神话的自觉维护者。编导者不简单化地按照善恶的模式塑造人物,宋高宗赵构、程王爷、匡政等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坏人。如果从历史的需要、从赢得抗金战争胜利的需要这个角度来看,李马及其一家的牺牲不乏壮烈、崇高的一面;然而其中显然又杂糅着愚忠愚孝以及造神运动对人性戕害的因素。编导者提供了一种复杂的生活现象,一个历史的过程,几个有个性的人物。在二度创作上,导演力求把古典和现代性结合起来,既尊重戏曲传统美学原则,充分发挥唱念做打的固有表现手段,又在舞台景观、灯光运用、意境营造上,巧妙地溶合进去某些现代的话剧手法和舞蹈语汇,很可能既被桂剧老观众接受,又把本来不熟悉不喜欢戏曲的青年观众吸引过来。
壮剧《羽人萝》是一出现代戏,它的成功尤其值得重视。《羽人萝》既有浓烈的壮族民族色彩,独特的地域氛围,又有现代的品格。该剧作者是位青年,他长期在少数民族地区生活,熟悉壮族文化、历史,也敏锐地感受到新的生活在这古老民族人们心灵中引发的骚动。纵向的历史文化与横向的时代潮流交叉撞击,具体体现在一个死去丈夫并怀有遗腹子的壮族少妇对爱情生活的追寻上。戏写得抒情,细腻,文学性很强。作者扎根民族土壤之上,对现实生活怀有深切的感受,所以在写生活之变,写变的艰难,变的羁绊时,是那样得心应手。该剧舞台演出也有特色和新意。音乐唱腔有浓郁民族风味,用管弦乐队伴奏,效果和谐。演员表演以戏曲程式为主,但相当多地吸收了歌剧、话剧的体验方法和表现手段,特别是扮演满妹的演员,演得真情动人、纯朴可爱,很有才能。看到这样一出剧本基础扎实、导演有完整统一构思的好戏,真为少数民族戏曲艺术的成熟进步而由衷地高兴。
观念更新和艺术创新探索给广西戏剧注入了活力,带来了生机。剧展使人们看到了广西戏剧的潜力和广阔的前景。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微笑迎春
——九位女画家联展印象
吴冠中
老年人惜春,中年人迎春,青年人更盼望春之来临。二月天,春寒似尽,中国美术馆里正在举行九人美展,洋溢着九位女画家的迎春之心。从画面上看,很难辨认她们的年龄。就说老画家郁风吧,彩色童心,衰年变法,与年轻一代唱和春华,忘却衰年。周思聪的画并不微笑,她画自己的所思,或偏爱的苦涩,但她当为她吐露了性情而微笑吧!肖惠祥、庞涛、何韵兰、庞媛、周菱、聂鸥、邵飞,都是美术界知名的中、青年作者,她们同台展出,我欣赏一番,在期待评委们亮分之前,也许观众还正在遴选评委吧!
我渐渐少看画展,没有工夫去看似曾相识的画展,虽然深知作者们都是下了苦功夫的。我甚至怀疑绘画的语言是否有穷,古今中外,翻来覆去的手法少有新花样,自己当了一辈子厨师,尝腻了佳肴!佳肴这比方不恰当,有感而发的作家不同于在盘中雕琢龙凤的厨师。语言是有限的,死去的古代语言已不能在生活中流传;语言的发展与创新是渐进的,不可能超越现实。但有限的语言创造了无限的文学,文学诞生于感情,当然耍弄语言的不通情的“文学”很多很多,我这样的外行是不看的。我之不爱看似曾相识的画展,就是对一味耍弄绘画语言的花招不感兴趣,但感情是无限的,如果情真意切,不耍花招也总会动人的。
长期“左”的思想影响弄得我们的绘画语言十分干瘪,表达感情的词汇过于贫乏,词不达意。今天开放了,吸收了各式各样的表现手法,心情舒畅了,造型艺术确乎呈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花开遍野。犹如女作家一样,女画家们敏感,多思,手巧,她们在工作、家务的重压下为艺术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在艰苦的艺术道路上各自跨出了大胆的步伐。九人画展琳琅满目,有水墨、油彩、陶瓷、唐三彩、拓印,各放异彩。我个人不满足于琳琅与异彩,我更想听心音,她们不同的心音,要细细听啊!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粤北狮子岩
  吴泰基
广东韶关的曲江县有个狮子岩,近三年来我去了三次。每去一次都宛如体验一次古人类的生活。拙朴,古雅,原始,粗犷,而又清新,纯净,严峻,神秘。我对“马坝人”的思恋之情油然而生。
狮子岩,实际是石炭纪石灰岩的两个名叫狮头山、狮尾山组成的姐妹峰。山中溶洞纵横交错,别有一番景致。
狮头山溶洞自下而上,共有五层。走进第二层,扑入眼帘的是洞门口竖着一尊复原了的“马坝人”半身塑像。第二层又是“马坝人”头盖骨的出土穴。从共生的动物群和“马坝人”头骨的特点判断,“马坝人”属于更新世之初的早期古人类型。在狮子岩旁边的曲江博物馆里,我细细端详了“马坝人”的尊容:头骨化石仅保存有颅顶部分,粘接后,计有额骨和部分顶骨,右眼眶和鼻骨的大部分,呈灰黄色,杂有黑色斑块。
狮子岩历经沧桑。1958年,马坝区组织农民采挖狮子岩溶洞中的堆积物作肥料时,发现了一个人类头骨化石和众多动物化石。凑巧,知识渊博的省委书记陶铸正在曲江视察工作,他闻讯后,指示马坝区委加强对这些化石的保护,并及时报请有关专家鉴定,认定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人类化石标本。“马坝人”的人类化石即被发现于该洞中段,深4.1米处。同时还发现了大量的动物化石。
我们沿着洞中裂隙往上走,到另一位置,可见豁然一块平地,艺术家运用丰富的想象,用泥塑的方法,逼真地再现了“马坝人”的原始生活方式。它包括了猎归、捕鱼、迎亲人、烤火取暖、火烧动物等五组泥塑群像。
第二层也称“银岩”。这里有一段故事:抗日战争时期,广东省农民银行曾转移此地避难。当时,洞内曾建有金库一座,抗战胜利后,被当地群众拆除了。第三层是灰白山胶结层,胶结着较多的螺壳、兽骨化石等,其所在时代与英德“青塘”同类型。
最后,也就是第五层的溶洞,名为桂花岩。这里却复原了4000年前新石器晚期人类穴居生活的场面。有“天伦之乐”、“贝壳装饰”、“缝补衣服”、“男耕女织”、“磨制石器”、“标枪猎物”等泥塑组像,显然比马坝古人的生活更胜一筹了。
狮子岩旧石器时代“马坝人”的发现,揭开了曲江县乃至广东地区先人历史的序幕。到了距今4000至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在马坝石峡已有原始社会晚期部落生活着。
“石峡文化”遗址位于狮头山与狮尾山之间的峡地,面积约为2.7万多平方米。“石峡文化”是以遗址下的文化层及其墓葬为代表,是一种以稻耕为主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
狮子岩啊,你命运多舛!你知道不?在那愚昧横行的年代,有人准备爆毁狮子岩,用“马坝人”的遗骨去制水泥。在这场愚昧与文明的搏击中,在那人妖颠倒、祖国珍宝在劫难逃的岁月,文明却侥幸胜利了。保护狮子岩化石,这不也是可歌可泣的壮举么?
人类历史毕竟是进步了,即使是原始社会解体、阶级社会产生,并且给我们带来过灾难,而且有的灾难现在也并未灭绝,但是也应看到,历史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我们应该十分珍惜粤北这座雄伟的狮子岩!


第8版(副刊)
专栏:

绥德炕头石狮
国征 江成
我国民间石刻艺术非常丰富。陕西省继发现关中拴马石后,最近又发掘了以绥德县为代表的陕北炕头石狮。去年年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引起广大观众的强烈反响。
绥德民间炕头石狮遍布全县千家万户,与人民群众的生活联系密切,既有欣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这些石狮最大的二十至三十厘米高,最小的只有两三厘米高,狮子的神态生动多样。在一块块因烟熏手摸而变黝黑的石料后面,民间诚挚、纯朴的情感外溢,同时还显出一种神秘感。它们的历史渊源悠久,其产生与流传,同当地群众自古对狮子的崇尚心理和特殊的地方风俗习惯是分不开的。
绥德民间炕头石狮的形象塑造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属于稚朴型,再一类属于写意型。第一类体积偏大的居多,新奇怪异,特别引人注目。有的象顽皮的小孩,有的象严肃的老头,有的象憨稚的布老虎,也有的象逗人的小猫、小狗或小猴等。每一个形象不但外形新颖而且各具鲜明的个性。第二类多数是小巧玲珑的作品,呈薄片状,是一些雕刻技艺娴熟、造诣很深的艺人的随意之作。它们变形而不失狮子特征,一个个形象伶俐活泼,天真可爱,丝毫没有做作之态。过去石刻艺人们雕炕头石狮时和受雇于官府、大户、富贾等不同,他们多半是为邻里、亲戚或为自家雕刻的,因此,在雕刻中他们心境是自由的,想象能充分发挥,真正显示出他们的创造性。而这种创造性,正是炕头石狮可贵的艺术特点。
炕头石狮属于小型石雕,但给人感觉气势颇大,很少有繁缛琐碎痕迹。有的老艺人谈他们雕炕头石狮的经验说:“十斤狮子九斤头,一对眼睛一张口。”因此,他们多采用大胆夸张与取舍的办法,有意放大狮子头部,留心对狮子眼睛和嘴巴的刻画,而对狮子其它部分则相对放松,大刀阔斧,泼辣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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