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
空子与钻空子
黄裳
在本届全运会的足球比赛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在上海队与山东、辽宁两队战平以后，就轮到了山东、辽宁两队比试高低。照例说，足球场上的争夺是很难加以预测的，即使是专家也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一点不成熟的意见。可是这次却不同了，不只是专家，连广大的球迷也都在担心，而且颇有把握地推测道，这回怕又是和局，但不会是0∶0，1∶1，可能是2∶2，甚或3∶3。这是很稀奇也有趣的现象，不禁使人想起旧社会在跑马、跑狗场上出现的景象。不同的是，这里不再是赌输赢，而是关系到哪个队将要晋级，哪个队将被“挤”掉，说来说去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赌注”。结果是这种预测竟不幸而言中了，比赛的结果是2∶2。
对这场关键性的比赛，不只是球迷，连国家体委的负责人也非常重视，亲临赛场坐镇。在新闻报道中一家报纸的标题写道，“辽宁山东是一家，2：2平进八强”，副标题是“一场众人注目众人议论众人感慨的足球赛”。没有机会亲自观看这场“比赛”真是太遗憾了，不知道两队是怎样在“出题作文”的要求下，艰难地完成任务的。一家报纸的报道画龙点睛地写道，上下半场双方各铲球三次。这就活龙活现地写出了这场温文尔雅的球赛的真实风貌。
在这场“失常”、“失态”的“表演赛”中，受愚弄的群众与领导被刺痛了，终于由六届全运会足球赛委员会、仲裁委员会公布了对辽、鲁足球队的处分决定。对违背了社会主义体育道德的赛风不正的球队象征性的给予了处分，即使只是差强人意，到底还是说明了领导与群众并非没有眼睛可以任人愚弄的瞎子。
造成这种不寻常的“失态”的原因，看来还是由于比赛规则的不够完善。留下了空子，总会有人来钻的。这在今天并不只是体育场上才会发生的现象。法规无论制定得如何严密，总不可能把前前后后设想得面面俱到。小路总是有的，“行不由径”的人也总会陆续出现。这样，就不能不想到，修订、补充原有的规章，使之无隙可乘，不失为亡羊补牢。不过还要从另一面着眼，规章条例无论订得怎样完善，归根结底还是要由人来执行。一切都要决定于执行者的遵守文明素质。由歪嘴和尚一念，无论怎样的真经，也将变成笑料。在竞赛场上，一切具体的条文规定都不能不受社会主义体育道德这一大原则的制约。违背了公正竞赛这一条，就不能不从根本上改变了局势，使随之而产生的具体条例变得无所附丽了。这恐怕就是虽然宣布了处罚决定，而仍使许多观众感到遗憾的原因。
据最近传来的消息，这一场风波还没有结束。当事者在报上发表了不同意见，声明他们事先并无什么“君子协定”，“2∶2”并不足以说明“赛风不正”。因此处分决定是不能成立的。传说还将与竞委会“对簿公庭”。这里用得着两句老话，“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在旧社会里，这实在是一种绝顶聪明的官僚语言，一切案情都会在这种朦胧气氛下糊涂过去的。什么“君子协定”、“赛风”都是似有如无、抓不住把柄的东西，你拿得出来么？
这真是出了一道难题，但并非毫无意义的。对一场万目睽睽之下展开的“表演”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也是值得下功夫弄个一清二楚的。要不然，公正在哪里呢？倘若失去了公正，整个的运动会还有什么意义呢？
1987.12.3
第8版(副刊)
专栏：
沉默
吴然
生命在大叫大喊中变得短暂，是吗？
鞭炮“嘭”地一声脆响，变成了烟，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碎纸片。
氢气球“叭”地一声叹息，不再飞升，变成了皱皱巴巴的废橡皮。
但是，他们的沉默就是永生么？
土地和山峰是沉默的，默默地生长花和草，生长庄稼和树木。
然而，风暴、瀑布、雪崩，以及人的呼唤、野兽的飞奔，不是它生命的鼓动么？
风摇动了树木，使它发出哗响；蜜蜂的嗡嗡，谁说不是花朵的歌唱呢？而庄稼的拔节，那细微的生长之声，老农听见了。
炮弹在沉默的时候，并不可怕。它的威力，全在于大叫大喊地爆炸。
婴儿不是在大叫大喊中，在母亲的呻吟中诞生吗？大喊大叫宣布生命刚刚开始。
沉默是必要的。但有时候则要叫喊！
第8版(副刊)
专栏：
少女的黄河
李金安
黄河，在汩汩的音韵里变细了。河床袒露出一片沃土。几位少女，正在上面摇响耧铃，呼唤着麦黄杏熟时的一片金色。在少女心里，决不允许历史有一瞬间的流失，有一星点的荒芜！
峻峭的山壁，已雕出塑像永恒的微笑；引黄淤灌，已构成稻菽色泽与红莲倩影的和谐交辉……
月夜，少女淡淡的梦：播种的耧脚，调研着黄河变清的色彩……
黎明，凝聚一个清醒的哲理：一切耕耘播种，都是庄重的开拓。
也许，一场暴发的洪水，会把吐穗结籽的禾苗吞没，但她们的思维花朵是芳洌的。她们具有抓住历史一瞬间，缔造生活浓郁馨香，构思版图彩画的机智与气度！
第8版(副刊)
专栏：
白马湖寻梦
胡士弘
白马湖，我心中的湖。她伴我羁旅戎马，浪迹天涯，在我心中时时泛起思念的涟漪。
我思念她的娟秀清幽，自然天成。当年柳亚子先生留下了这样的赞词：“红树青山白马湖，雨丝烟缕两模糊。”春天里，桃花汛发，山涧汇流入湖，湖水骤涨，随意荡漾。“湖水有这样的满，仿佛要漫到我的脚下，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他俩这样亲密，湖将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绿的，那软软的绿呀，绿的是一片，…… ” 当年朱自清先生作了这样的描写。白马湖，曾招徕多少名人留连忘返！虞舜皇帝避丹朱到上虞后，常在这里捕鱼垂钓；晋时周鹏举出任雁门，因思念渔浦湖（白马湖原名），又千里迢迢，骑白马返虞，径入湖中不出，为心爱的湖殉了葬。
我更思念白马湖地灵人杰，桃李芬芳。20年代初即蜚声海内外的春晖中学，便藏匿在湖山深处，象宝鉴上镶了一颗明珠。它曾以名流荟萃，学风民主，设备完善，风景秀丽而吸引国内外的莘莘学子，有“北有南开，南有春晖”之美誉。它的创始人和第一任校长是辛亥革命时期与廖仲恺齐名的国民党左派、著名的教育家径亨颐。夏丐尊、朱自清、王任叔、叶圣陶、丰子恺、朱光潜以及何香凝、陈望道、胡愈之、李叔同等等都曾在这里执教和讲学。
春晖园三面环水，绿树掩映。它的校舍在当时是全国最好的中学校舍之一。有宽敞明亮的教学楼仰山楼；幽雅僻静的学生宿舍曲院、西雨楼和“二字”房；有科学实验楼、图书楼和音乐、美术室；有室内体育馆和室外运动场。一条别致的小桥，连接着象山之麓的幢幢村舍式教师居屋，那便是径亨颐的“长松山房”、何香凝的“双清楼”、夏丐尊的“平屋”、弘一法师（李叔同）的“晚晴山房”和丰子恺的“小杨柳屋”。60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从这里毕业走向社会，但我知道他们中有不少人已成为科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实业家和职业革命家。
我在春晖就读不过两年。然而，至今无法忘怀。
此刻，我终于又站在白马湖边。但我茫然，难道这就是我梦寻千回的白马湖吗？
湖面起了“毛”。 湖上是望不断的竹桩，象少女秀洁的脸上长起了“青春痘”，把明镜似的水面扰乱了。
那对面翠屏也似的和尚山，成了名副其实的“和尚头”。
湖堤南岸的象山，曾被许多人描写过。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径亨颐、何香凝等人的居屋即缘此山而筑。然而，象山已非旧貌，松柏林被砍去了一半，山边还屹立着两个黑魆魆的大“碉堡”……
一种陌生感渐渐涌上我的心头。继而，这陌生感又被痛苦的失落感所代替。
虽然友人告诉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村要脱贫致富，只有充分开发利用资源；
虽然友人告诉我，发展教育需要强大的经济后盾。当年径亨颐办春晖，要是没有实业家陈春澜慷慨解囊，出巨资赞助，也只能是一句空话；
虽然友人告诉我，这几年春晖也发展了。新建了望湖楼、苏春楼、印月楼，面积达1万余平方米。学生也由解放初期的300多增加到1000余名。
这些道理无疑都是对的，我也承认春晖在发展中。但是，我心中还是悻悻然，被无端的忧患所困扰。我在想，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象白马湖这样历史悠久、极富人文价值的地方，是不是应该加以保护呢？！至于发展教育与发展经济、适当保存文物与教育后代的关系，我也说不清，只有留待专家们去讨论了。
我带着惆怅与失望的思绪告别白马湖，什么时候，我能再回到梦里的白马湖呢？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关于王昭君
陈迩冬
前一时有过昭君热……
我来打一发“马后炮”。
王昭君是秭归人，与屈原异代同乡。鄂西湘西，都有少数民族聚居，昭君是土家族的姑娘。她的名、字疑是在汉家与匈奴和亲临时赐予的。当时连年号也改为“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竟宁”意为边境安宁。《 汉书》元帝纪和匈奴传都作“王樯”，或作“王墙”。当南匈奴向汉家求亲，汉元帝改她名嫱（嫱是姬的别称），字昭君。晋朝以后避晋君司马昭的讳，就改称“明妃”。奇怪的是，唐人还避晋君的讳。杜少陵诗：“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荆门者，荆州之西边门户，即秭归也。
又是杜诗：“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没有实指谁弹琵琶。我想，是来迎亲的乐队，弹着初期的马头琴以娱新娘吧。大概昭君听来却是幽怨声。唐代教坊乐曲，就有《昭君怨》这一曲名。降及宋、元、明、清，“昭”、“明”互用，直到现代京剧，还有《汉明妃》一出。还避司马昭的讳吗？而且，都从怨字着眼。窃以为昭君平地上青云，南北少数民族联姻，两厢情愿，怨什么呢？待考。
琵琶又名批把，示手弹比巴之声；又作枇杷，示以木制。那时尚未传入中国，恐怕昭君还未见过，怎么会弹？又昭君去和亲，或者乘马，或是骑骆驼，时间正是初春，北国冰天雪地，她没有在马背或驼背奏乐的可能，呵冻还来不及。并且，这样是有损“汉家威仪”的。因为她已是呼韩邪单于的“宁胡阏氏”，阏氏亦称燕支、胭脂，是南匈奴的王后，她的身份已不是汉宫待诏的女奴了。
《汉书》元帝纪、匈奴传和《纲鉴》都说她是元帝后宫待诏，只有《资治通鉴》说她是待诏而未入宫的女郎，那么，她从秭归乡里就会学得弹马头琴吗？
诗、文、戏剧、民间传说都说是她弹琵琶以寄怨，所谓“屈子沉渊妃远嫁，怨人遍是秭归多”。如明诗人李于鳞的《明妃曲》：“天山雪后北风寒，抱得琵琶马上弹，曲罢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如此“坐实”，大错特错了。不但“抱得琵琶马上弹”的错，还有地区的错：“天山”、“青海”，都非昭君从长安（西安）到青城（呼和浩特）的途径。
又历代谈昭君者，莫不以为她住“穹庐”，即此刻还有的“蒙古包”，亦是一错。如宋词人姜白石《明妃诗》：“年年心随雁，日日穹庐中，遥见沙上月，忽忆建章宫。”当时大汉要显示国仪、国力，是为昭君在青城盖了宫殿的。当然是两家兄弟民族合作的建筑。人们常常把少数民族低估，那时已有“单于庭”，这个“庭”亦即“厅”，表明非帐篷也。
我藏有“单于和亲，千秋万岁，安乐未央”的汉鸳鸯砖十二字拓本，那是清光绪十五年出土于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市），原砖为两江总督端方所得。在辛亥革命的前夕，四川爆发了“保路会”的反帝、反清的斗争，端方奉旨带兵入川镇压，未及到成都，走到简阳（或云资中、资阳），新兵哗变，砍下了他的头。此砖下落不明，只方药雨的《校碑随笔》著录过一则。兹将拓片阴阳正反两面，随文发表为证
（见图）。
1987年11月25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黎明
王忠范
黎明——金灿灿的野菊
把草原染得五颜六色
马奶酒举过头顶
红绸系住一个民族的祝福
温柔的风又一次掠过心头
所有的眼睛亮成星星
路，浩浩荡荡
蹄花，绽开掌声
希望不会回头
母亲的目光统一了草原的表情
钟声悠扬复悠扬
黎明的前面还是黎明
第8版(副刊)
专栏：
山风
石太瑞
山风，象一位弱女子
推不开我的窗户
我把云关在门外
我把雨关在门外
一只手伸向壁橱
伸向壁橱的老酒
以为那样可以
拿走我的秘密
落地灯似的怀念
总照着那本日记
我读倦了
便在这灯下入眠
这时，弱女子的歌喉
唱出了一曲男子汉的强悍
我把云请了进来
我把雨请了进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蜀南竹海赞
朔望
有竹或废肉，无竹世皆俗。水竹令人清，楠竹令人绿。斑竹令人泣，苦竹令人卓。若在瀛海外，筇杖即故国。江山多秀色，君子忆南蜀。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悟者乐竹。相看不惑，板板石室，到此意足。诗画淋漓，香如泼墨。
（这是作者在《蜀南竹海》展览首都开幕式上即席赋诗）
第8版(副刊)
专栏：
菩萨蛮
李泽厚
新枝旧树怜依伴，风尘梦境双招唤；相见怕猜嫌，相思何悄然。
云天徒渴望，咫尺偏惆怅；心意莫成灰，心魂长日随。
第8版(副刊)
专栏：
天涯芳草（中国画） 贾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