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说“却贿”
  官伟勋
《寓圃杂记》中有这样一段记事:吴讷为御史时,巡按贵州回。地方大员在他走到夔府时,派人送来黄金百两。吴讷没开封,在上面题了一首诗:“肖肖行李向东还,要过前途最险滩。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间。”让来人把金子带回去了。杂记的作者王锜称赞吴讷“廉而不激如此!”
在王锜看来,廉难,廉而不激更难。他之所以这样看,也是由当时世风而发的。象同代人在给事中衙署任要职的陈启新就是一个典型,此人贪狠,“无赖滥等者垣”,却无人敢向他行贿,因他“好以为奇货故也”。谁给他送点东西,他会笑嘻嘻地收下之后,再痛加揭发严加惩处。他好利更好名,因名而求更大之利。然而,当人们向史可法谈起此人时,史公却笑了笑说:“渠贫身!”竟是一种十分宽容的态度。
明初,吏治是很严的。朱元璋曾说,他最恨贪官污吏。他曾下令,官吏贪赃到钞六十两以上的,除枭首示众外,还要剥下皮来,在皮中塞以稻草立在大堂公座之旁,以警告继任者。然而,正如朱元璋自己说的:“我欲除贪赃官吏,奈何朝杀而暮犯!”朱元璋死后,竟发展到“高牙大纛”“衙门前后皆启窦通贿”,官员出一趟差,便可达“富可敌国”(崇祯语)的程度。在这种世风之下,能象吴讷那样洁身自好,而又不象陈启新那样据奇货以沽名钓誉,确实也就很不简单了。
是不是吴讷、史可法对待行贿纳贿这类事太温情太没有原则了呢?恐怕不能这么说,我看,这应是吴、史二公对当时腐败的社会现实有着更深一步的见解的表现。《春秋》里有一句话叫做“政以贿成”。在封建时代,要升官或办什么事,没有贿赂这一手是很难有什么成效的。“王嫱本是倾城色,爱惜黄金自误身”,你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可以,只要你能受得了穷,下决心去扛锄把子就行。否则,太监来下圣旨、送个信什么的,没有一份厚厚的礼,是打发不走的。大臣的厚礼哪里来?还不是从中臣、小臣那里刮来的?在那种中央高度集权的封建家长制的统治下,在一个人的进退上下以至生死荣辱整个命运都取决于上司个人的好恶和一句话的情况下,要想消除人身依附行贿受贿等现象,是困难的。
如果说在封建社会里是“政以贿成”的话,那么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说是“商以贿成”。在市场竞争激烈、商品格斗白热化的战场上,“大师”们往往还要祭起“贿赂”这一法宝,而且一旦祭起,所向披靡,立竿见影。为什么一些根本不具备承包条件的包工队能承包一些大工程,搞得大坝裂缝,地下室成河?为什么一些冒牌货得以飘洋过海货畅其流?原因是明摆着的。
社会主义社会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能不能最大限度地加以遏制?如果我们不仅仅把它当做一个道德品质问题,不仅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认真找出病因,区别哪些是真正为害的病毒,加强法制,发扬公开监督的民主威力,同时从改革人事制度入手,来个综合治理,见贿而却和收敛行贿的局面是可以出现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浅谈酒文化
  朱炳宣
酒,是一种文化现象,和人类的文明史有密切的关联。
在原始社会末期,随着果品采集和粮食有了积余,这些含糖的物质堆积在一起,在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下,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自然发酵成酒。经过长期反复实践,人类学会了人工酿酒。
从酒的自然出现,到酒的人工酿制,使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酒,就需酿酒、贮酒、饮酒的器皿,于是促进了陶器和青铜器的发展,也促进了手工业和冶金业的发展(在商代十三族中,就有“长勺氏”和“尾勺氏”两个以制作酒器为专业的部族);有了酒,就需要研究它的酿造发酵技术,于是促进了古代化学的发展;有了酒,人们从饮酒中发现它具有医疗作用,于是促进了医学的发展(繁体字“醫”和酒是密切相关的,最古的酒字写作“酉”,是酒器的象形);有了酒,人们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
中国酒文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7000年前的磁山文化时期,因为那时已有粮食贮存。到5000年前的龙山文化时期,在今河南、山东一带,已出现了用黑陶制作的、不同用途的酒器,如樽、斝、杯、缶等,标志着酒文化已有了一定的发展。中国古籍中记载着夏人仪狄造酒的传说。据考证,仪狄为女性,这说明在4000年前,许多家庭中女性已司酿酒之职。
殷代是中国酒文化高度发达的时代,酒已进入了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甲骨卜辞中,有许多关于酒的记载,如“鬯”。这是一种用于祭祀祖先的专用酒,说明当时酒的种类已比较多。在殷代的青铜器中,酒器占了极大的比重,其品种繁多,制作工艺十分精美,已成为十分珍贵的艺术品。饮酒成了殷代的时尚,尤其是在统治者中,饮酒发展成酗酒而成为公害,殷代的帝王,有的就死于酒精中毒。末代国王纣竟“以酒为池”,终日沉湎其中而亡国。
周代以殷为鉴,颁发了严厉的禁酒令《酒诰》,使饮酒的风习有了好转,从而使中国酒文化脱离了最初的自发的原始状态,开始走向成熟,变得有节制。
酒曲,是周代在酿酒工艺上的重大发明,是世界化学史上的创举。有了酒曲,把酿化和发酵结合为复式发酵法,使酒的质量产生了一个飞跃。这时的酿酒工艺已变得十分讲究,并从理论上加以总结。《礼记·月令》总结了制造佳酿必须具备的六个条件:粮食必须完全成熟;水质必须甘洁;下曲必须及时;操作工艺和工具必须清洁;火候必须适宜;贮酒器具必须洁净。酒的酿造,从此走上了科学的途径。
酒又是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学艺术发展的酵酶,流传下来的最早的文学著作《诗经》305篇中有40多篇提到酒或直接描写酒。如《卷耳》一诗写一个少妇思念远役不归的丈夫,在苦思难耐时,她想到吟诵以酒浇离愁的诗。
从《离骚》到《红楼梦》的历代文学著作中,有关酒的描写比比皆是。中国历代大文学家有不少喜爱饮酒,许多佳作都是在酒后涌现的。还有一些书法家和画家如王羲之、张旭、怀素、傅山等,他们的佳作也多是在酒后兴奋时一挥而就的。适量饮酒,可以激发创作灵感,丰富想象力,产生泉涌般的思维波,这已被文学艺术史所证明。
酒,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研究,要涉及到科学、技术、历史、考古、文学、艺术等许多学科。酒文化这一课题的提出,标志着我国7000年酿造史的一个飞跃。


第8版(副刊)
专栏:

  时间
  劳荣没有声响,没有形体,悄悄地,在每个人身边停留,从每个人眼前溜走。它无所不在,又无处寻觅;对我,对他,对你,可能一片空白,奇迹也可能从中发生。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不过是,时间的小小淀积。二十世纪不过一个起点,历史的长河——宇宙的呼吸,绵延洪荒和未来。过去——一个个句点,未来——一个个逗点,现在——一个个长长惊叹号,任人捕捉,任人抛弃。给某些人一片空虚,给一些人虎虎生气;给所有的人以希望、喜悦,当然,也少不了呻吟和叹息。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偶感集
有的人狂妄自大,往往由于他的空虚。
病态的自尊心常源于病态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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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珍贵的东西不可能从别人那里借到。
最好的艺术是没有教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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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荒诞小说的不是作家的头脑,而是生活中许多荒诞现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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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说:上帝的右手是慈爱的,但他的左手却可怕。
于是我们仅供奉维纳斯。因为她已失去双臂,所能给我们的是永恒而无限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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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类作家是以心灵为笔,蘸着真实的血泪写作;
又一类作家是用浓浓的珍珠霜、润面液等等系列美容化装品写作的。
没有灵魂创伤的作家,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有时,擅长幽默的作家,内心有深刻的痛苦,鲁迅、塞万提斯、老舍、莫里哀均属之。
王大海


第8版(副刊)
专栏:

  今日卫南坡
  湖涌
卫南坡面积有多大,谁也说不清。这里是黄河故道,黄河走了,撇下一片沙岭、芦苇和茅草,十里八里难得见一个村庄。大平原上没个集镇,人们成年累月也不赶个集,上个店。吃菜自己种点儿,吃肉自己杀头猪。外边的商人来大坡做生意,都是换些粮食回去。“以物易物”,卫南大平原的人千百年来一直过着这种单调的生活。可是这个“桃源”也似的卫南大坡联合村,近年起了变化。
仲秋时节,我来到卫南大坡。
大坡的中心是萧村,听说原任党支部书记老萧“弃政从商”,居然成了供销点的推销员。老萧这个人,论文化,还是当八路军时学了一点点,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早就顺馍吃了。可他有组织能力,据说联合村成立大集,他还是主要筹备者呢。新修的土公路两旁,盖起了那么多的小瓦房。走近一看,原来都是小商店、小食堂,还有修理各种车辆的门市部。我打听老萧的新房在什么地方,不防有人从背后拍拍我肩膀:“啊,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我扭过头来,嘿,正是老萧!
“老萧,你们这个荒山大坡怎么也火红起来啦?”他回答说:“太阳也从咱门口过,光兴别的地方火红,就不兴咱这大坡里热闹热闹?”“你们的集镇怎么成立的?”“你知道,大坡的人赶集上店难得很,我们就自发地在联合村成立起大集来。人家的老集都是按照旧历逢双,我们是每星期一、三、五、日四个集。这样把星期也宣传给老百姓了。人家外地起个集都唱大戏哩,我们简单,写几张传单四乡一张贴,集就起来了。大坡里的十几个村子有东西,生瓜梨枣,苹果大桃,还有各种水产、鸡蛋、肉类、蔬菜,都是自己产的,比别的集镇便宜一些,顾客就多。现在,集上不光食品、布匹、日杂等货物齐全,外县、外省的客商也来这里盖房经商。按老百姓的说法,京广杂货样样有。”
老萧还告诉我,外商在这里买地盖房的已有90多家,经营额达500多万元。怪不得县长说,联合村并非一般集镇,它是俺这儿的“小深圳”哩!
入夜,坐落在大坡里的联合村集镇,万家灯火,生意兴隆。尤其是小吃,人称“小开封”,食品各有特色,而且多为独家经营。诸如道口烧鸡、山东大饼、蔡记馄饨、羊肉泡馍、开封筒子鸡、成都麻辣豆腐、天津狗不理包子、濮阳“五辈壮饱”、姚寨“油馅”等等,可谓“八方名馔会我州”了。这些饭铺、餐馆营业到深夜一点,有的昼夜开张。明天是大集,有骡马会,牲畜行市可上两三千头。
联合村走过了38个春秋,同共和国一起经历忧患和动乱,一起进入繁荣和全面发展的新阶段。现在的卫南坡,才是名副其实的新风村。


第8版(副刊)
专栏:

  “走海”的摩梭少女
  彭鸽子
眼前一片绿色。泸沽湖如一块硕大的碧玉铺在干木山脚下。除了几片稀疏的白云,天空和湖水一样也是绿的。小“猪槽船”上有个摩梭少女在唱歌,声音圆润清脆,如一串碎玉撒在湖面上。
远处湖岸边,似乎有一大丛盛开的花,波浪涌来涌去,那些花也好似在移动,从远而近,原来是一群穿着红衫、绿衫和白裙,扎着大黑包头,胸前挂着银链的摩梭少女,正沿湖走来。
我问:“你们从哪里来?”
“海对岸。”(她们把泸沽湖叫作“海”)一个姑娘笑眯眯地回答我。
“阿姐你从哪里来?”
“昆明。”
“哦,真远。是来走海的吗?”
“走海?”我不懂。
她笑着向我解释:“走海就是选个好日子,约着几个要好的姑娘绕着泸沽湖走一圈。”
湖周长100多公里,在高低起伏的河岸边和潮湿的沙滩上行走,多么辛苦!
“好耍得很呢!”她们告诉我。
她们走进湖边渔场厨房里,把带来的篾制食盒放在地上,白米饭、紫米饭、黄澄澄的包谷饭和荞麦饼摆到了一起,还有那腌得鲜红的腌肉。
“这叫猪膘肉,只有我们摩梭人会腌。”穿绿衣衫的姑娘告诉我。
她们邀请我和她们一起进餐。姑娘们纷纷把米饭、猪膘肉送到我面前。
热闹的午餐过后,我们又去湖边玩。她们给我讲了许多摩梭人的习俗和泸沽湖的传说。还惋惜地对我说,你来晚了两个月,要是春节前来,就能看到我们摩梭少女在满13岁时举行的穿裙子节,小姑娘站在一条完整的猪膘上,脱下麻布裤子,穿上裙子,这表示她从此是个大姑娘了,可以加入姑娘们的行列去玩了。对于这一隆重的仪式,每个姑娘都是终生难以忘怀。
她们又要上路了。烈日下要走完这100多公里,显现了摩梭姑娘们的毅力和对泸沽湖的热爱。她们不能象干木女神那样能伸出硕长的手臂,把这碧绿的湖抱在怀里,只有深情地绕着它走;她们也不能象干木女神那样有四山的“男阿夏”(摩梭话,意“情人”)拥着,只能自己上路去寻找。在“走海”的旅途中,常可以遇见合意的小伙子,交上“阿注”(朋友)进而成为“阿夏”。这次她们有这个可能么?我悄悄问那绿衣姑娘。
她脸上一片红晕:“问干木女神吧!”
干木山静静地躺在湖边。她是爱之神,她当然会帮助她的儿女们。
临走时,姑娘们告诉我,能认识我这个汉族阿姐,很高兴;只可惜,我不能和她们一起走海!
我却会长久记住她们的追求。


第8版(副刊)
专栏:

  清江〔中国画〕
            王佳南 蔡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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