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唬人的招数
东耳
写讲道理的文章,最忌装腔作势唬人,读过有吞食苍蝇之感。
唬人,招数甚多,最常见的是东坡先生所谓“以艰深之辞,文浅易之说”。明明白白的道理,偏要说得不明不白。这种东西大概自古就有,杨雄的《太玄》、《法言》便是。他的雄心很大,要想超过《易》与《论语》,这本没有什么不好,可惜才不足以副志,只好靠辞句的艰涩晦奥来唬人了。今人,也有作此态者。比如这样的句子:“人格内在机制的形成程序是与社会文化渗透的社会化程序是同构的,因此在探微形象个体的文化心理机制时,应注意它与地域文化情境和时间限度的同一性。”其实,不过是在说艺术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性格形成,与这形象生活着的社会环境以及这环境的历史演变的关系。但直拔拔地讲,就不稀奇了,必得这样以晦奥出之,才显得有“水平”。这就是唬人。我想,浅,不足为耻。一泓秋水,清澈明净,虽浅也足留连,怕的倒是有意搅起泥沙以示其莫测高深。
另一种唬人的办法叫借名。著书,请一二名人作序或题签;拍戏,请三四名人充顾问,未可厚非。名人们或为奖掖后进,或因盛情难却,或也为了别的原因,求之则应,也无不可。但作序的,书不曾看;顾问的,戏没过问,就难以服人了。从那些书句读不断、错谬时见,也不难探知消息。可叹的是,此法不独用于作文,即开公司、设旅馆、办展览、立学会、搞推销,也屡屡用之,可见不为无效。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免贻识者之讥;名人之名亦有自卖或为人所卖之虞。
还有两种唬人的招数:一曰骂,二曰哭。
骂,司空见惯。里巷斗口、姑妇勃溪,都杂有骂詈。但用之于文,则另有妙用。骂别人“非马克思主义”,自己俨然正宗;骂别人“学问基础很差”,自己便俨然学界泰斗,骂别人不懂得中国历史,包括文化史、思想史、文学史,自己便俨然学贯古今、无所不通了。既压住对手,又唬住读者,更抬高了自己身价,一举而三得,道理则本来就讲不出,一骂了之,更是不必去讲了。这种靠一骂解千结,看来气势汹汹,却毕竟因为道理上站不住,知底的读者是不会被唬退的。
哭的招数,“文革”之世,盛行不衰。甲派得势,则哭诉受乙派排挤;乙派得势,则哭诉受甲派打击。两派全不得势,“四人帮”也垮台了,他便又受了“四人帮”的迫害,仍是一哭。既然永远受失势一方的排挤,便永远受得势一方的青睐,于是乎永远当“红人”,颇能唬人。这种招数近年仍未绝迹,只是此法用得太滥,人们往往嗤之以笑,唬人之效也甚微。
我们今天面临的任务很重。许多事过去不曾经过,祖宗也未有定法,需要探索、研究,这就要有民主、和谐的学术空气。因此,唬人的招数最好收起,不要故作艰深,不要借名吓人,更不要动辄骂人。多一些实事求是之意,少一些哗众取宠之心;多一些切磋之诚,少一些整人之诈,这才是起码的实事求是的态度。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薪虽尽而火犹传
  ——告慰老友张秉贵
  董善元
张秉贵同志治丧办公室寄来一张讣告。我捧起放下,放下再捧起,反复多次,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参加同老友告别的仪式。
不,我不忍心,也不情愿与老友告别。我始终觉得他没有死,特别是他在病危时让我转达的对徒弟的嘱咐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张秉贵身患晚期癌症住院以来,自知不久人世,所以对柜台关注更深,对徒弟的热望也更为殷切。我每往探视,总要谈到这一话题。老友是名副其实的“一团火”,在柜台边整整工作了半个世纪,有众多的亲传和私淑弟子,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徒弟们到医院来探望,总是以自己的成绩慰问师傅。有人捧来了荣获的五一劳动奖章,有人带来了出国访问得到的新信息。唐山市商业职工学习的劳模谷晓林,代表柜台上的“五朵金花”,不只一次来向师傅汇报……谈到这些,他都露出欣慰的笑容,而且总是表示青必定会胜于蓝。9月中旬,他病情危笃时,还惦记着在重庆百货大楼收下的十名徒弟。我问: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他强忍病痛,断断续续地说:希望他们继续努力,不断前进。没想到这竟成了他的最后遗言。我想,这遗言,不仅要转达给他在重庆的那十位徒弟,而且要转达给全国各地、柜台内外他的徒弟和同行们。但是,至今我还没来得及转达……
一个月后,我到武汉参加一次百货商店经理会议。当来自30个大中城市的人们得知我是《张秉贵柜台生涯五十年》一书的作者时,纷纷谈起当地学习“一团火”精神的情况,各地柜台边的后起之秀正在继续努力,动人事迹不断涌现。
由武汉乘江渝轮去重庆,溯江而上,行程四天四夜。船上服务员待客热情,使我备感亲切。一位女青年说:我们正在学习“一团火”精神,听说张秉贵师傅1983年坐过我们的船并且在船上为我们作过报告,我上船晚,没有赶上,但他的精神一直在教育着我们。夜晚,我伫立船头,波平船稳,江山如画,撩人思绪,不免又忆起张秉贵生前辛苦跋涉、不遗余力地到处播撒“火种”的往事,面对江轮上正在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火”,我想,可以告慰老友了。
10月底,我来到重庆百货大楼,在九楼下榻,有机会多次到柜台边观察,看到张秉贵在渝的耕耘已结出累累硕果,深感快慰。工会主席特地在下班之后请来张秉贵的十位徒弟小聚。他们深情地追忆师傅当年在这里传经、表演和收徒的情景。“我们没有去医院看望师傅,不过我们知道该怎么纪念他。”是的,他们有的已是全国商业劳模,获得五一奖章,有的是省、市服务明星、最佳售货员。他们不仅各自在柜台边作出奉献,而且不断进行着新的探索,通过《柜台日记》的形式总结和交流。
张秉贵的遗嘱不待我来转达,徒弟们已默契于心了。他们懂得,张师傅并不是只会以老的传统方式服务,而是在不断地以新知识、新观念努力充实和提高着自己。这些青年人既虚心学习张秉贵的经验,又善于不断注入“时代的基因”。四年前同张秉贵签订师徒合同时年仅18岁的唐鸿道出了大家的心声:赵紫阳同志说在改革开放当中更需要“一团火”精神,我们要继续努力在深化改革中作出新成绩!
夜深了,送走张秉贵的徒弟们,我独自推开楼窗,展望灿若星汉的山城灯火,蓦然想到“薪虽尽而火犹传”的名句,内心禁不住一阵欣喜和激动。因为,堪以告慰老友的是:“一团火”的精神正在深化改革的历史进程中,传遍全国各地的柜台!


第8版(副刊)
专栏:

  吊臂
  曹骥向一页崭新的岁月,抛出一弯锃亮的月钩,吊起湿漉漉的黎明,吊起旭日的衣袖,吊起大地澎湃的春潮。哨韵飞泻,倾流街巷焦渴的希冀,飘逸亭子间深切的嘱托,迸发追云赶月的速度,亮开奋进祝捷的歌喉。它频划半壁孤影,衔走破屋的悲切泪水,叼去陋舍的凄切哀愁,吊来明丽的笑语欢歌。呵,吊臂竖起擎天柱,撑起一个崭新的宇宙。


第8版(副刊)
专栏:

  纤夫魂
  韩新东
一双双大脚踏在沙滩上,默写下内心强劲的信念。一根根纤索在肩头,绷紧了心内涌起的号子盖过了涛声。
号子在汗水中飞溅,酿成雄浑的力,于是岁月在宽阔的肩膀上稳稳前进。多少年了,你洒落的汗水曾使这大河一次次涨潮,你肩头拉紧的纤索崩断了一根又一根。
而你依然紧拉从不轻易流逝的岁月,绷紧浸透着血汗的人生。
你的生命因而生动起来,辉煌起来。紧张的生命,没有虚空。
终于有一天,你肩头和船舷之间的纤索突然崩断,眼前的世界顿时陷落。
就在纤索崩裂的瞬间,涨满风帆的号子,便在天空溅起摇撼天地的回声。
  ……


第8版(副刊)
专栏:

  关于《红石滩》
  沙汀
40年代,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隐蔽在川西北角安、棉、茂三县交界两三个场镇的农村。尽管有过不少匆促转移,却都安然无恙,且一驻定就能坐下来从事写作。
这主要是靠我舅父郑慕周的关系。因为他同这些地区的哥老会、豪绅和当权派都熟识,不少人还在处境困难时得到过他的帮助。既然要找这些人掩护自己,首先我就得同这些人周旋,逢年过节赠送礼品,或者代他们写信给我舅父,请他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问题。
说起来未免叫人不大相信。我曾经到过延安和华北敌后,而我被反动派通缉的罪名他们也都知道:“异党”。“异党”的含意、作为,你能说他们一点不懂?他们有的壮年时期还在红军长征经过邻县时派团队参加过追截!有的当日还是国民党县党部一个区的负责人物,乃至县委委员。
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更加会叫有的人不怎么理解。由于《淘金记》中龙哥的原型较少改动,出版不久,当地一些知识分子就嘈杂开了,以致引起一位居停主人的疑惧,因而暗中向一位他的亲眷,同时也是我的朋友的中年教师透露了他的担忧:“他该不会开我的玩笑吧?!”显然自觉从外表到作风,他都有资格成为我笔下反面人物的原型。而那位教师却极力为我进行辩解。
这个辩解,在当日确乎必要。不过,此公若还健在,当他看了我这个中篇的时候,将会从其中一个人物身上发现在某些方面具备有那位豪绅的习性。而该豪绅如果也还在世,又有好事之徒向他指证,他将会怨怪我忘恩负义,完全没有把他当年对我的照顾放在心上!
我之不惜罗嗦,提起上面一些往事,因为我对这本书里面的人物,除开几位外籍接管人员之外,都太熟悉了。而它正是我根据那几年,主要是以川西解放前夕那些场镇上的见闻和社会风习作章本,来进行酝酿和写作的。而且50年代初期,我就把提纲拟好了。
我之迟到80年代,于完成《木鱼山》后,这才根据我多年以来,有时情不自禁零星记录的一些人物的对话、社会动态,以及拟定的章节把它一气写将出来,原因很多。主要是来自文艺思想上一些故障,总感觉这类题材已经过时,不值得写了,要搞创作,就得反映当前的大好形势。
然而,自己一晃就八十出头了!多年以来,又一直浮在上层,搞行政组织工作;“文革”期间,更长期被禁闭在牛棚里隔离反省。“深入生活”吧,随年龄增长,疾病也一年多过一年,勉强到基层去,只能给同志们增添麻烦!……
于是,1984年初,我就决定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动手写起来了,力求每章可以独立发表。第一章题为《夜市》,曾经在《现代作家》发表过。接着又在《人世间》发表了一章。尽管时有耽误,情绪可未中断,终于在1985年写成了。于是请荒煤同志校阅后转给《中国作家》,请其最后裁决。
这个中篇,最初叫《应变》,目的在写一批豪绅,主要是舅甥二人在解放前夕,面对红石滩一般受他们长期剥削、压迫的人民,特别是那位菜农,还有他的女婿,一位小学教师,以及一批青年学生的疑惧。重点则在刻画这两舅甥之间,在共同“应变”的同时却又互相勾心斗角。而在红石滩解放后愈益尖锐复杂。
写作中间,情绪一直饱满、愉快,这是我过去所少有的。但是,发表后重看,则作了两处重要增改,一处是烧房老板娘同刘家庆的关系,以及她同丈夫分居的原因;一处是把那位小学教师的作为、讽刺都加强了。
所有方言俚语,原想择要改为普通话的,但又难于割舍,只好一律加上注释。
(小说《红石滩》将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贺新郎·寄台湾师友
  舒平
阔别逾四秩。对婵娟、银辉共照,云山千叠。宝岛归秦师去疾,育我后生裙屐。澄江橘,年年华实。峡岸波平晨唤渡,任西东、帆影当如织。共携手,补天裂。
花山风雨崇溪月。曾记否,同窗同学,南城话别。阳平原上花千树,西子莼鲈堪吃。都指望,恩仇泯灭。昨有远来探亲客,问杭城,风物何胜昔。樟桂笑,中河碧。


第8版(副刊)
专栏:

  闻大姊北归喜赋
  伍雄毁家纾难轻别离,君赴南陲我向西。哀鸿遍地民涂炭,烽火连天阻归期。山河易色音尘绝,海峡分隔雁书稀。白首重逢翻疑梦,双亲墓前一唏嘘。


第8版(副刊)
专栏:

  燕塞湖〔中国画〕     杨树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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