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竹海云游
朱炳宣
我爱狂飚的大海,也爱苍茫的林海,更爱四川宜宾地区那片温柔的竹海。
乘直升飞机从“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起飞,十几分钟后,机身下的大地消失了,出现了一片绿,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飞机降低了高度,那片绿变成了起伏的波涛,变成了碧波荡漾的海。再飞低些,看清了,原来汇成这海的“水”,却是一丛丛粗壮挺拔的楠竹。
再次去竹海,从宜宾乘车约90分钟即到达竹海的西大门——四川长宁县。长宁献给旅游者一匹绿色的“哈达”——淯江。虽然再乘车20分钟即可直达竹海,但我不忍拂违主人的盛情,登上了去竹海的游艇。淯江似漓江却又不是漓江,两岸没有奇兀的山峰,但却排满了婀娜多姿的修竹。江水似受到竹的熏陶,也绿得那么清澈纯净。艇桨击起浪花,水溅到脸上,嗅到了竹的芬芳。
每一个到达竹海的游人,都会受到亲切的礼遇。那长达几十里的翡翠长廊,洁净的红砂路,象专为你铺陈的红地毯;蔽天的竹梢,象为你撑起的遮阳伞;两旁成千上万根笔挺的楠竹,向你列队致意;从林间探出头来的红杜鹃、白杜鹃、紫杜鹃,象小女孩在向你表示欢迎。
忘忧谷,多么美的名字。清溪、飞瀑、奇花、异草。更多的是竹,漫山遍谷的竹,楠竹、慈竹、苦竹、水竹、箭竹、花斑竹、人面竹、龟甲竹、罗汉竹……景比名更美,身历其境,怎不使人忘忧?
神仙到底是神仙,他选了竹海的悬岩峭壁,为自己建立了“仙寓洞”。那洞象一条黄色的巨龙,蜿蜒屈踞在半山腰,山上仍是无边的翠竹,山下是看不透的白云。山泉给洞口挂上了水晶帘,竹海特有的琴蛙,给“仙寓”带来了乐声。洞中有宋元明清的碑刻楹联。据说,北宋年间苏轼曾到宜宾看望被贬官“下放”的黄庭坚。二人游竹海,见仙寓洞口有半边对联:“天地出悬岩,石窍玲珑,问混沌何年凿破?”东坡问为何无下联?乡人告曰:“此为在洞中坐化的邵道士所书。他生前曾说:‘后人能对者,必一代文宗。’”东坡当即提笔对曰:“云中寻古洞,篆烟飘渺,看神仙海外飞来。”黄庭坚在旁叹道:“美哉,神联绝对,灵韵使吾醉矣!壮哉,竹坡万里,秀色使吾醉矣!”随即拿起叉头竹帚,在岩壁上大书“万里箐”三个大字。
有趣的是,仙寓洞中既有道教的原始天尊,又有佛门的观音菩萨。乡民既向玉皇顶礼,又向罗汉叩头。西方的君王,为了实际并不存在的神,打了长达百年的宗教战争。而在东方,佛、道两家却长期和平共存。苏轼信佛,自号“东坡居士”;庭坚爱道,自称“山谷道人”。两人并没有因“教见”不同而伤和气。看来,多几分互谅就多许多友谊;少几分偏狭,更少许多肃杀。
使人赞叹的是那竹海中的树。竹性高节耿直,竹林中的树,也变得高直少枝。有限的空间,不许它枝叶横生,环境逼迫它天天向上,“君子国”里容不下小人。
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直冲云霄,竹海中也有植物俯首帖地生存。和恐龙同时代的蕨类植物蔓延在断岩削壁,它们抓住从林间透过的少许阳光,顽强地活着。一亿多年了,它总是低头无声,用自己那宽大齿状的叶,遮护着大地,和竹相依为命。
竹海,充满了和谐的竞争。竞争使竹与竹、竹与木都更加挺俊。风来了,相互依靠,撑持着春天;雪来了,并肩负载,顶抗着严寒。
在竹海,我看见许多长在断岩上的竹,从断层剖面,看见竹根扎得那么深。那根,心甘情愿忍受着黑暗;为了使枝干获得光明;那根,在岩石中变得扭曲,为了使枝干更直挺,要顶天立地,就得深深扎根。
竹根古称“龙孙”,而炎黄子孙则称为“龙的传人”。竹的根,中国人,二者到底有什么关联?我问。(附图片)
老人(竹雕)唐德泉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观响山
刘章
河北省青龙县境内的老岭山(又名祖山、箭杆山),它的主峰黑尖顶东面有一座大山,名叫响山。为什么叫响山呢?据清代《永平府志》记载:“响山高数百仞,形如邶墓,峭壁滑石,不生草木,山半石洞南面,相传有比丘住焉,常时山响如崩裂。”又据附近农民讲,阴雨多风天气,常听到它发出的响声如笙管笛箫,百乐齐鸣,时如高山流水,时如黄钟大吕。山无管弦,怎么会奏出音乐呢?北京师范学院地理系的一位同志考察后说:因为数万年风化和断裂,使得它的石壁、石穴、石柱、石罅极多,而这些又都处在高空,劲风一吹,擦壁如琴,入穴如笛,搏柱如钟,穿罅如吕。这也怪了,为什么别的山也有壁,有穴,有柱,有罅,却奏不出音乐来呢?
响山真是一座奇山,我决心看个究竟。于是,几位朋友一块儿去观响山。不巧赶上弥天大雾。我们绕过黑尖顶,在响山对面的云崖上坐待天晴。雾卷云腾,蒙蒙中极是峥嵘,却看不清它的真面目。我们从中午12时等到下午3时,忽来一阵清风,吹散浓雾,果然气派得很哩。它拔地而起,约有1000米(黑尖顶1424米,它略低些)形如黄钟悬天,又似铜镜立地,真是峭壁滑石,奇险奇伟!说不生草木可能绝对了些,绿色却极少极少。府志所记“传说比丘住焉”,仅仅是传说而已,绝无可能。别说人类无法登攀,就是猿猱也欲上不能。此山只可旁观,断难身入!它的下面还有两个小峰,形同剪刀,一色黄石,寸草不生,名剪刀峰。因无大风,我们未能听到音乐,但老乡话是可信的。经过我们观察,觉得上面那种说法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必须有个先决条件:此山拔地而起,极高,极光,极伟,它的对面是一条大沟,大风吹来,没有阻挡,所以壁、穴、柱、罅,各发其响;它的两侧高山,又如音乐厅之壁,使音乐声不会散失在空中。
可惜大雾刚一散去,又迅速聚合,山又极险,不容置换角度,以至连个照片也未能拍下。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让绿色永驻人间
沙林
我们民族在赞美美好事物时爱用充满绿意的“春色”这个词,可在实际上,保护森林,热爱绿色似乎并没有成为我们每个人的自觉意识。
人类是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几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生活中满目皆绿色,呼吸着比现在清新得多的空气,在森林中劳作和嬉戏,这使他们的性情、器官和体格,都适于呼吸林中雾霭,注目叶上露水,奔攀山林野径。姑且不论我们人类祖先的祖先——灵长类动物,乃至整个哺乳动物群与森林唇齿相依的关系,仅遥想一下中亚文明消亡和黄河中下游文化东移的原因,就不难猜到整个动物界包括人类的基因里,隐藏有多少绿色的秘密。
人类步入农业社会至今还未逾万年,比起地球的年龄或生物进化的里程太微不足道了。可就在这短短的岁月里,森林、湖泊、草原大片消亡,以至于我们刚刚自觉自醒的人类,面对的竟是日渐吞噬绿色的沙漠和灰暗阴郁的水泥建筑群。现在科学家们正在设问:在这种有悖于以蛋白体为基本构件的动物的天性之环境中,人类的生命将如何演化,人类的心智还能走多远?不管设问的答案如何,我想当我们透过水泥钢窗外,看到外面漠漠砂砾中仅有几丛灰头土脑的灌木在风沙中无力地摇摆时,再也不会对大自然产生那种心潮激荡的感受,以至于穷究“神秘的星空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中华民族文化中那种含蓄、蕴藉、典雅的品格恐怕也要日渐消失。“地理决定论”固然有其片面性,某种文化的个性并不全由其所产生的地理环境来决定;但地理环境无疑对生存于其中的文化有深刻的影响。可以这么说,拥有绿色的多寡与民族文化水平有着成正比例的关系。
现在,一些人可以毫不经意地为建一座式样呆板的房子,为窗前无遮,好畅快地“欣赏”柴油车冒出的黑烟,把大树甚至小树林砍掉。听说国外有人为了一棵小树而改动整个大楼的设计方案时,这些人会嘻笑着喷一口烟说,“瞎掰的事!”如果多些知识,多些教养,明白绿色生命与人类的关系,有如母亲与孩子;明白人类许多创举、幻想和朝气,都神秘地源于绿树,他们就不会无动于衷地祸害绿色了。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实在是个关键。该让那些生活在绿色的怀抱中却不知爱惜、斫木引火者到荒漠上感受一下失去绿色后的悲凉,也该让大都市中的人们去森林里感受一下绿色的诗意。创造一个“绿色文化”的氛围,比单单耳提面命:“绿化祖国,植树造林”,效果要好得多。
世界上许多科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都有过林中童趣。虽不敢说林中采菇与日后的成就有何必然的联系,但那里面不尽的意味是难以言喻的。即便是普通人,他们也永不会忘记林中的晨光洒在露珠上的景致给幼小的心灵带来的感受。仅仅为了我们的后辈有这种绿色的童年,我们也要从现在起具备这种保护绿色的文化意识。
科学家说,树木奉献给人类的是氧气、负离子、水和木材,其实细细想想,哪里仅仅是这些!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夏丐尊论语文教育
金林
夏丐尊先生(1886—1946)对于语文教育有深湛的研究。1913年,他在杭州浙江第一师范当日文翻译的时候,看到学生的语文程度很差,自告奋勇担任国文教员。这位至诚、严正、真率、坦白的教育家深得学生的敬慕。
夏先生认为:学习语文的途径通常是“阅读”与“写作”两种。“阅读”就是“从文字上理解他人的思想感情”;“写作”就是“用文字发表自己的思想感情”。他说学生只读几十上百篇选文是不够的,必须多读课外书:一是“因选文而旁及”,读整册的书(如:因读《桃花源记》而去读《陶集》,读威廉·马列斯的《无何有乡见闻记》);二是读“中国普通人该知道”的书;三是读“全世界所认为常识”的书。夏先生强调说,学生多读书、多方学习,才能知晓“中国文化及思想的大概,博通他国情形”。
至于阅读方法,夏先生强调注重理解、鉴赏。他说“理解”不仅要能够正确解释“辞义”,更主要的是要能抽出“潜藏在文字背后的真意”,学会捕捉文章的“大意或要旨”。“鉴赏”就是把“我”放入所鉴赏的对象中去,两相比较。一边阅读,一边自问:“如果叫我来说,将怎样?”其次,鉴赏要“冷静”,仔细咀嚼,用自己的眼睛去解析,切不可人云亦云,为他人的评说所拘牵。
夏先生教学生要言之有物,不说假话,不无病呻吟,避用陈腔滥调。他说作文有两个标准,一是“文句形式”和“内容意义”上的“明了”;二是“全体的适当”,“对人适当,对时适当,对地适当,对目的适当”。审究文字是否“适当”的答案有六项,这就是“六W说”:①为什么作这文?②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③谁在作这文?④在什么地方作这文?⑤在什么时候作这文?⑥怎样作这文?夏先生在半个世纪之前从日本文章家那里“拿来”的“六W说”,既通俗,又好记,可以说是作文的最基本的要诀。
(按:《夏丐尊论语文教育》已由河南教育出版社出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好奇心漫语
伊人
知识愈丰富的人,好奇心就愈少吗?未必。博学的科学家由于其心智的敏锐,他们的好奇心往往更活泼,更具有穿透力。在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中,他们的好奇心深入底里,穷究不息。伟大的科学发现和发明,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笛卡尔躺在病床上,好奇地凝视织网的蜘蛛,由捕捉它的空间位置,而捕捉到了“笛卡尔坐标”;于是,数学之树上又长出了新枝——解析几何。
* * *
丰厚的知识储存,能把好奇心推到更高更广阔的层次上驰骋,但也可能窒息好奇心。
十七世纪之前,欧洲人信奉盖伦的解剖学知识:人体内的血液如潮汐涨落似地作直线运动。哈维却以他的研究证明:人体中的血液是循环的。当时,许多教授、学者反对哈维的新结论。盖伦学说的旧知识,将他们的好奇心和知解力禁锢得奄奄一息了。
* * *
在独尊儒术、八股取仕的时代,大多数中国文人的好奇心被斫丧殆尽;除了“四书”、
“五经”,除了“祖述仲尼”,他们几乎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奇可求的。幸好好奇心和求知欲,在有些明哲之士心中还没有熄灭,因此就有徐霞客、李时珍、宋应星、徐光启……


第8版(副刊)
专栏:

淯江竹海(中国画) 税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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