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承受重负的民族脊骨
——评影片《老井》
任殷
吃口水要跑上几十里地;渴疯了的羊群和人争水喝;没有水,连媳妇也娶不上——太行山深处的老井村,正是为了改变这可怕的干旱,一代接一代,打井不止,留下了127眼干窟窿。然而,老井村的农民渴望得到水的理想从未泯灭。影片《老井》的故事由此铺开。
看这部影片可能是一次不太一般的审美体验。它让我们看到旺泉爹被炸死在井下的惨相;看到井壁坍塌,旺才被土石掩埋和死后的出殡。而那场为了争夺一口井,老井村跟石门村发生的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大规模械斗,愈发触目惊心。但冲荡我们心潮的不单单是凄惨,更多的是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悲壮。与此同时我们还在纪实性很强的画面中看到了颇具民俗特点的情境,近乎原始的、粗犷的民风。万水爷对打井的执著、疯二爷因打井受到的精神创伤、还有老支书的心愿,都从不同侧面勾勒了老井村人苦斗的历史。影片把历史与现实交汇、融合起来,使我们感受到老井村人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影响下,形成的思想观念、感情心理、风俗习惯的状态,更体察到了在80年代新旧生活交替中人们产生的曲折又积极的变化。
大打出手的械斗固然表现出农民对水的渴求,同时也透露出农民的狭隘心理。盲人演唱时,年轻农民对“荤曲”的狂热,揭示出此地人们精神、文化的贫困和饥渴。紧接其后旺才等青年人胡乱跳不伦不类的迪斯科的场景,与盲人演唱构成强烈的画面和音响的对比,不无戏谑地传达出年轻农民心头正在萌动着改变旧生活的要求。世代的经济贫困,导致了文化的落后和精神的愚昧。影片以严峻的现实主义笔调,既不回避这里的落后,但又不是猎奇和展览。在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山村里,从这些善良又愚昧(程度不同)的农民身上,影片发掘出了顽强的主宰生活的自强不息的精神力量,这就是创作者为我们展现的希望。掘井何止是对老井村农民意志的考验,不也是对于我们中华民族精神的一种暗喻吗?影片结束时,银幕上映出“千古流芳”的《老井村打井史碑记》,从清雍正三年始,一直到1983年打井和为打井而献身者的记载,字字千钧,那是中国农民的历史的、现实的人生记录。这难道不是对科学、对变革、对开放的呼唤吗?
当然,《老井》让我们受到感染、震慑进而去思索的,还有更深沉的东西。在主人公孙旺泉和赵巧英、段喜凤两个女性的爱情、婚姻纠葛当中,交织着人与自然的矛盾,人与社会的矛盾,还有人的自身感情与理智的矛盾。由于影片中历史和现实的生活氛围营造得比较充分,致使孙旺泉自然而然处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交叉点上。他是高中毕业生,他和有同等文化的巧英相爱,甚至曾违抗老辈的包办,打算双双远走高飞。可是,出于对亡父的孝,对现实生活经济条件的正视,旺泉难以选择自由的婚姻。按照传统的习惯,他只能去做喜凤的倒插门女婿。旺泉的无爱的封建婚姻,既不能归咎于他自身的软弱,也不能简单地归罪于万水爷的家长威严。他的婚姻悲剧是在具体而又特定的社会环境下的必然。影片把旺泉放在一个新旧观念混杂的比较复杂的伦理道德和社会观念之中来揭示他的性格,一方面他难以割舍与巧英的爱情;另一方面又不可能逾越既是历史遗留下的又是现实存在的道德规范,他必须承担婚姻的、家庭的责任。喜凤勤劳贤慧,只想得到个能支撑门户、传宗接代的丈夫。巧英向往新生活、深爱旺泉,却终不能结合。3个人都尝到了人生的甜酸苦辣,各有各的难言苦衷和不幸,无不令人同情。影片对这3个人的感情关系没有做简单的道德评判,有意于通过复杂微妙的情感关系,去透视新旧交替时期婚姻的复杂状态和人物性格的自身冲突。他们的感情悲剧超出了爱情范围,反映着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和矛盾性。
孙旺泉既是旧观念的最后承受者,又是新生活的开拓者。在他感情上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时候,打井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人生理想。他渴望用自己的知识定下井位找到水源,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改变旧有的生活方式。在作为新一代知识农民的孙旺泉身上,体现出的历史的重负和现实的责任,感情的痛苦和为理想付出的代价,搅动着我们心绪难平,使我们也意识到中国农村改革的迫切。
导演吴天明和农民有着相濡以沫的感情,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拍摄了影片《没有航标的河流》、《人生》和《老井》。他总是带着很大的热情和忧患意识来关注、理解、剖析农民的命运。他多从传统文化风习与当代意识,从历史重负与现代文明的交融、对比中来生发作品的思想主题。吴天明擅长用土气、拙朴的场面、情景描画出切切实实的农村生活环境;他擅长用敏锐又深邃的眼光去捕捉不断变化的生活脉搏;他擅长把浓重的感情色调与对客观现实的描绘交织起来,去挖掘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显然,他在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上已经踏出结实的足迹,闯出了富有个性的艺术风格。《老井》和前两部作品相比,感情的浓度有恰到好处的克制,在增添的冷峻之中注入更多的对中国农民性格、精神的思考。纪实性的叙述,细节的选择,感情的渲染,对话的运用诸方面都见导演的才华。特别是在影片思想、艺术的总体把握上,《老井》比前两部影片更臻完整、浑然。可以说吴天明在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上走向了严谨和成熟。看得出来,他渴望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更厚重、更开阔的思想,更真实、淳朴和含蓄的情致。
草毕此文,传来了《老井》在东京国际电影节荣获大奖的喜讯。此刻我的感想是:向着我们民族的生活和心理的深层掘进,才是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径。
(附图片)
《老井》导演吴天明  苗地画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当心争食者
浣溪沙
丁聪画 鲍林诗
但有便宜赶紧捞。田垄争肥菽稻怨,
有权不用是脓包。槽床夺食犬豚号。
过期作废泪空抛。坑农若此肯轻饶?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农村文化的振兴之声
——全国首届农村青年歌手大选赛印象
晨耕
改革给中国农村经济注入活力,也给农村文化带来了勃勃生机。最近举办的全国农村青年歌手大选赛,就展现了在改革中前进的农村新人、新文化。
已往在人们的印象中,农村文化是不怎么发达的。但是当你聆听了从全国选拔出来的25名优秀农民歌手的演唱之后,会让你大吃一惊。那充满活力、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演唱,不仅使人振兴,令人神往,而且也在改变着我们的观念和认识。他们演唱的曲目,大都是著名歌唱家们展示艺术才华的当代名曲:如《在希望的田野上》、《党啊,亲爱的妈妈》、《塞北的雪》、《血染的风采》等,有的歌手还演唱了自己地区编创的《豫东美》、《巫山神女》等歌曲。他们的表演使你感到较之专业艺术团体的演出并不逊色。比赛时,评委们在赞赏中竟难以分辨高低;演出时,台下的掌声与台上的歌声连成一片。80年代的农民用他们的歌声展示了农村新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再不是意识狭隘、文化落后、五音不全的“乡巴佬”,新时代、新生活正在造就着有理想、有文化的一代新农民。
农民的物质生活逐渐丰富了,他们正在奋力追寻着丰富的精神生活。这次大选赛有来自27个省、市、自治区,15个民族的近万名歌手报名,有3700多名歌手送录音磁带参赛;被选拔进京的有47名,个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18岁的水族女歌手吴茂芝,是来自贵州山区的种田人。她是在稻田劳动时突然接到进京参赛的通知的。喜出望外的激动心情,促使她放下农活即刻登程。吴茂芝用甜美的声音演唱了高亢而舒畅的水族民歌,声声悦耳,曲曲动人。评委们称赞她是又一个邓玉华,好象又听到了当年在《东方红》大歌舞中彝族姑娘演唱的迷人歌声。新疆维吾尔族女歌手巴哈尔古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通知的,她跳下病床就起程了。巴哈尔古丽是一名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年轻姑娘,她不仅能载歌载舞地演唱维族民歌,也能用地道的方言演唱江南小曲,还能用标准的汉语演唱《回娘家》等通俗歌曲。难怪有的艺术团体已经物色她去做专业演员了。四川达县的魏武德为了进京参赛,在两个多月前就将自己经营的饭馆停业,专心练习唱歌,辛勤的心血使他在比赛中荣获了二等奖。河南通许县委为了庆贺本县歌手孟广政被选拔进京,给大选赛组委会写来了一封非常感人的信。信中说:“通许县过去是个穷地方,历史上多少代全县没有一个人进京考举人。这次出了孟广政进京赶考,是我县45万人都值得大贺的大喜事。”孟广政没有辜负全县人民的期望,他也荣获了二等奖。来自湖南道县的女歌手李玲和来自江苏昆山县的葛海琴,她俩都是农村工厂的合同工,为了参赛而停工后,依靠乡亲们的支持和个人的积蓄进京。她们在表现能力、声音技术、演唱风格及音乐修养等方面,都是较突出的,因而在大选赛的民歌组与通俗组中独占鳌头,分获一等奖。此外,谁都没料到的是,参赛的歌手中还有一位以演唱为职业的个体户呢。他是来自辽宁农村的崔云鹏。由于他富有舞台经验,演唱技艺较成熟,因而被天津轻音乐团聘为“合同演员”。
农民歌手唱出了振兴农村文化之声。这次大选赛虽然是首届,但它所展示的成果已经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农村向着明天发展的美好文化图景。


第8版(副刊)
专栏:

可园老人陈作霖
胡季华
今年是近代著名文学家、经学家、方志学家陈作霖先生诞辰一百五十周年(1837—1920)。
陈先生是南京人,字雨生,号伯雨,晚年自号可园。清道光十七年四月十四日(1837年5月18日)亥时,作霖先生诞生在今建邺区安品街20号宅内。太平天国时此宅被焚,1875年重建“可园”。可园老人秉性诚笃,交游广泛。当时名人濮文暹、易顺鼎、张佩纶、俞明震、陈三立、陈衍、郑孝胥等,先后与老人读书论道于可园的瑞花馆。可园老人于光绪元年中举,后三上春闱而不第,遂绝意功名,锐意著述。时北洋军阀政府总统徐世昌(可园之连襟)邀其出仕,老人不但婉拒,还嘱其“洁身自好,隐居读书”。
1873年,可园老人在《整顿金陵善后事宜议》中力主及时修纂地方志,谓自嘉庆以来,府志失修,文献阙略,如能及时抢修,尚有口碑资料可以征集。此议为上元知县莫善征、江宁知县甘绍盘所采纳,设上(元)江(宁)两县志局于金沙井,汪士铎为总纂,陈可园任分纂,其后江宁知府蒋启勋续修府志,可园仍任分纂。可园尝论及府志人物撰写,主张仿《史记》世家和《南北史》崔、卢、王、谢诸传例,“就族中最著之贤,推上治下之意”,合为一传,俾“望门斯在,谱学藉存”。仿《明史》列传例,同一时期人物,如其行谊志趣相类,合为一传。传必作论,“作论不必尽俟篇终,但于夹叙之既完”。其论十分精辟,对于今人修志仍有指导意义。
1907年可园老人受任江苏省通志馆分纂之职,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编成南京史志近十种,实属难能可贵。
可园老人颇有诗才,为“石城七子”之一,有诗、词、诗话专集存世。缪荃孙有句赞之曰:“秦淮昔日初何津,金陵七子才绝伦。”


第8版(副刊)
专栏:

土地,我们的命根子
徐怀生
有消息说:中国每年要失去一百二十万亩耕地。十亿双眼睛每天都在搜寻这块土地上长出的温饱古老的田垄理应繁衍刚坚的脊梁可一群白色的建筑群飞来衔走一粒粒谷种是母亲奔流的血液滴在石灰粉末的楼壁上收获着恶性交易所换取的对土地对激荡的人流我站在真诚的情感中呼唤良心的俯视我的土地呵你哺育的子孙无情地搬来阳台水泥和空心楼板在变更你神圣的功能你的沉默带给爱你的人的将是比荒年更可怕的灾难——那就是饥饿土地呵,喷薄你的馈赠吧震撼人们那些比愚蠢更糟的沉睡吧没有土地我们就没有理由生存没有土地我们珍贵的黄皮肤将黯然失色土地啊我们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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