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7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要有扎实的基本功
——浙江绍剧小百花来京演出感言
阳翰笙
绍剧是个古老剧种,传统底子很厚,舞台上的功夫是很讲究的。它是锣鼓大戏,在浙江叫“大班”(为了与越剧的沿称“小歌班”相区别)。我在六十年前就看过。
八十年代开始,浙江文化部门在省委的支持下,培养出一批新秀。我看这一批平均年龄只有十七岁的绍剧小百花,就是绍剧艺术继往开来的好苗子。浙江前年送来了越剧小百花,今年送来了绍剧小百花,真是后继有人。
戏曲演员的功力一定要扎实。有些青年演员基本功不扎实,底子很薄,唱念做打都不过关,外行人看了还马马虎虎,给内行人看就不行了。我记得周恩来同志曾经讲过青年演员要“一专多能”。他强调“多能”,是指各方面的功底都要有,但是他更强调“一专”,因为它是形成一种流派的风格和魅力的基础,尤其是产生魅力的基础。艺术要没有魅力,也就会失去观众。
当然,青年演员在打基础时,路子要广一些,就是通过广博的手段,达到精深的目的。千万不要当“万金油”演员,什么都会一点,什么也演不好。今天的不少青年演员都很聪明,天赋条件也较好,文化也高些,兴趣广泛,横向借鉴的条件也多了,一般地说,都演得还不错。但是也更容易多能而无一专。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这就不够,从一个艺术家来要求,就更不足了。今天演戏,已经不是仅仅为了抓一碗饭吃了,而是要通过自己的艺术魅力,使观众得到美好的艺术享受。这一点一定要强调。绍剧自己有丰富的传统,但是为了适应时代的需要进一步发展,也要吸收各方面的营养,并且要始终保持自己的鲜明的特色,尤其作为综合性的艺术,必须在歌(唱)、剧(本)、美(术)、音(乐)、电(灯光)等各方面更好地形成绍剧自己的新面目。
现在,戏曲界都在谈论戏曲的“危机”问题。确实,困难是客观存在的,但光是担心总是不行的。为什么有的剧种和团体就不那么害怕?因为他们闯出了路子,有优秀的剧目和高水平的演出,很受群众欢迎,就不存在什么“危机”了。我觉得,戏曲除了剧本质量的提高以外,表演艺术是很重要的。不抓本子的提高,不抓表演艺术的提高,这个“危机”是很难突破的。当然,戏曲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在中国人的文化生活中,绝不可能没有戏曲,但是,不做出努力,戏曲确有危机。现在有些地方戏曲团体生存不下去,也有解散的,这也是一种自然淘汰。一个剧团要生存和发展,一定要有不能被人代替的特点。
这次绍剧到北京来演出《相国志》,相当成功。我感到很高兴。我衷心为他们祝贺,也衷心希望青年演员们勤奋学习,刻苦钻研,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年轻,会演戏,靠这一点是不够的。梅兰芳之所以成为“梅派”,麒麟童之所以成为“麒派”,以及所有其它戏曲流派都是经过长期的实践、磨练,不断总结提高才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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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马拉多纳艺术
颜建军
风靡世界的足球大赛结束了,金杯竟让矮笃笃的阿根廷队的队长马拉多纳捧走了。目睹马拉多纳在场上的风采,叫人感觉一种力量,这力量是刚柔相济、婉转与直率相揉的。
你看,他进球后的表现,简直就是“迷你”式。他不是先奔向队友,让队友拥抱,相互没头没脑地乱吻乱跳,而是狂喜地一叫,头仰朝天,张开双臂向四周观众跑去,然后扑通跪向观众,挥动着两手向苍天、向父母、向观众倾诉内心的激动……于是,观众理解了,欢声雷动,女人们落泪了,男人们发狂了,善男信女痴迷迷地呼喊他的名字,好象他属于阿根廷、南美洲都不够,还要属于全世界、成为天之骄子才行。看来,马拉多纳很懂人情世故,比儒家的“天人合一”还厉害,更胜过恺撒大帝的野蛮征服,他赢得了人心。
马拉多纳说话诙谐,妙语连珠。阿比之战后,有人说他进的第一个球是用手碰进网的,他也不否认,说:“对!是手,是上帝的手!”无独有偶,记得第二次大战期间,有人问邱吉尔,大战接近尾声了吧?邱吉尔回答:“不是收尾的开始,而是开始的收尾。”当马拉多纳深吻金杯后,记者采访他,问他今后打算,他表示要尽可能参加一九九○年的世界杯大赛,说:“我想着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未婚妻。但是,我认为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是拚搏的愿望。”这话虽不及“为革命,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粉身碎骨也心甘!”那么豪壮,也不如“诚者天之道也,诚者人之道也”(《中庸》)阐释精到,但自有他发自肺腑的魅力!
这次大赛风云变幻、冷门迭爆,弄得专家们也只能以“足球就是这样”来解释。足球又何如?不好说,圆的,太圆了!有无数个三百六十度,有无数只脚去踢它,谁知道它会蹦进哪边门里?可不是!连济科、苏格拉底和普拉蒂尼这样的大球星罚点球都踢不进,更给这“圆体”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然而这圆体对马拉多纳却大送青睐,让他带着东闪西晃,风风火火地杀出重围,直捣“黄龙府”。有时他使对方眼花缭乱诱人恼火而犯规,有时他“调虎离山”,让对方团团围住自己,又突然让球“金弹脱壳”,传到对方防守薄弱的环节,让队友去射门,防不胜防。一些足球老前辈说:“马拉多纳以前只知自己踢球,现在也能与队友配合了,这是他的进步。”有人评论说,南美风格柔婉、细腻,有“费厄泼赖”(FairPlay)之绅士风度,讲究个人技术修养,以达到个人表演之出神入化为最高境界;欧洲风格刚硬、粗犷,素有“十字军东征”之气势,讲求整体配合,战略战术高明,一来就摆出无坚不摧的阵容,好似“系统论”和“控制论”那样严谨、科学。而今马拉多纳两种风格兼而有之,充分显示了“杂交”优势。
“马拉多纳艺术”似乎是将多种文化融为一体之艺术。本来嘛,世界文化在混沌初开之时也是不分你我的,只是到了后来,用佛家的话来说,无非从“因缘和合”演进而显得色彩斑驳,光怪陆离。“因”是人生,“缘”是宇宙;“因”是人心,“缘”是物境。二者长期交织化合,缠绵不断,乃形成如今人类万花筒式的文化。
其实,当今的各色文化也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马拉多纳不管它是“南美柔婉”,还是“欧洲刚硬”,统统拿来,变成了他的“马拉多纳艺术”。
我们又何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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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诗缘情辨》简介
刘善良
《诗缘情辨》是裴斐同志的一部学术专著,共二十一万余言,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年2月出版。
我国古代诗论,向来有言志、缘情两派。四十年前,著名诗人、学者朱自清先生出版了《诗言志辨》,阐述了言志派诗论的历史发展面貌,考辨归纳,剀切详明。本书题为《诗缘情辨》,显然是从另一角度来研究古代诗论的。
著者深入考察了我国历代诗论,指出言志派诗论是政治家和经史家的诗论,重视诗的社会功能;缘情派诗论才是诗家的诗论,重视诗本身的特征。著者披开历史迷雾,指明一个有趣的事实:言志论虽然在历史上处于统治地位,但真正的诗人和理论家对它往往采取阳奉阴违态度,而缘情论才是我国古代诗论的主流。缘情论不象言志论那样,只以先秦两汉儒家经典言论作为神圣原则,确立后便不可变更,不再发展,而是随着诗歌创作实践的发展,研究总结这种创作实践的工作也逐步深入,从而揭示诗歌本身的特征也逐步丰富,逐步完善。缘情论的基本观点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强调主观感情(个性)的表达和意境的创造。”著者广泛搜罗材料,考证辨析,取精用宏,溯源探流,由表及里,整理出了缘情论的发展脉络;论点清晰明确,论据丰富科学,颇多真知灼见。
值得注意的是:著者不是孤立地从诗论和诗作来研究缘情论的历史发展,而是注意到社会的、经济的、思想的诸因素直接间接的影响。质言之,是把缘情论放在各个历史阶段的具体条件下进行研究,这就能完整、准确地把握其实质,而所揭示的基本内涵,不仅对研究古代诗人诗作有意义,对今天诗歌研究和创作也多有启发。
本书采取理论研究和作家作品评论相结合的方法,上篇是综论,勾勒了缘情论的历史发展轮廓,下篇以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的创作为例加以论证,这样互为补充,有血有肉。附篇《诗律明辨》,采取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讲述古代诗歌艺术的一些基本规律,便于初学者掌握。这部分是著者根据多年教学经验写成,行之有效;也有助于读者完整地了解我国诗歌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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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请×××酌办”
某大学学生李云,想买一台录音机学外语,于是投书其父,请父亲寄四百元钱。十日后,收到回信,打开一看,不想原信退回,仅在右上角批了几个字“请酌办,李亚平。五月十日”。李云一气之下,请假回家,质问父亲。父曰:“文件太多,我哪有时间看呀!”听到这件事的人,都以为此事纯系虚构杜撰。
真乃杜撰乎?否!近半年来,我收公文近千件,在领导批示一栏写有“请×××酌办”字样的约占百分之三四十。对此,我曾请教过某领导。得到的回答是,这样可以培养下属的独立思考能力,但我却以为,这种批示的大量出现,是官僚主义的一种表现。
一是不负责任。用词简约,省心省力。至于办得怎么样,当可居高临下:“瞧你们的了!”
二是老好人。如事办成,请示者对自己将感恩戴德。未办成,自己可以感叹事难办,斗大“酌”字伸缩性大矣哉!
三是门外汉。不知如何去办。请教下级吧,有损威信,请教同事吧,难免让人耻笑。下面办了,自己点头,必要时还可以垫几句空话,以示高明。
悲夫!“请×××酌办”。
张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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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自白
——斯诺家书选译
董乐山
1932年3月2日亲爱的霍华德:
……我的信都是在匆忙中写的,其中充满了许多不精确的地方。我在中国逗留时初期所表达的看法许多是天真幼稚的。关于中国的最好的书是中国人用中文写的,这是在这里住久以后才会发现的事实,尽管这是十分明显的。
看来我还是留在中国或东方的好。不错,这里生活很狭隘:但在许多方面又比纽约的生活更有教益……
我最嫌恶的当然是这个国家的污秽,人民的没有希望,到处是贫困、痛苦、疾病、不平等。然而它所给你的在人性上的刺激比在美国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所得到的要真实得多,也许要深刻得多。埃德加
1935年7月20日亲爱的霍华德:
你在6月写的信是我在满洲的时候收到的,我一直没有时间作答,因为回北京才两天。
……趁我还没有忘记,我想提一下你信中谈到我的政治倾向的一句话。我想你说过你从间接听到我已变得“左倾”或者“共产化”。我很想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别在告诉我这些事情时隐去谈话人的姓名。你一定很明白,有这样的谣言在传播对我的工作没有好处。为满足你的好奇起见,我告诉你我不是共产党员。我不属任何政治组织;我不想从任何现成的经济或政治学说——不论是马克思主义的,还是列宁主义的,墨索里尼的,罗斯福的——来解释我所采访到的事实。我的最大弱点是我至今仍相信人人应享有平等机会的权利这种东西,相信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这种概念基本上是正确的。始终相信最大程度的个人自由(从最广泛的社会意义上来说)不一定与民主的政治方式不相容。只有当我看到休·朗*真的有登上白宫宝座的可能性时我才会放弃这些信念。
美国不需要暴力、流血和革命。美国人民使用选举权比任何国家的公民都要长久。他们完全有力量把一个极其过时的经济制度加以必要的现代化,而不需扔炸弹,长胡子。如果他们不知明智地运用选举权,如果他们宁可要一个休·朗,而不要计划经济,那么我就看不出民主制度在其他任何地方有维持下去的多大希望。
你必须了解,在中国,情况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选举产生官员的制度;任何选举都没有。所有的票都投给最有钱,最有军队的那个人。把他赶走的唯一办法是有更多的钱和更多的军队。这样的事已继续很久了,作为这个脆弱结构的基础的千百万挨饿的农民和工人弄得走投无路,终于开始组织自己的军队,夺取政权。他们正处于革命之中。虽然革命从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有时这是唯一能够拯救人民的事。要记住中国的真正革命,正如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革命一样,只是在用尽了其他任何的手段之后才一试的。因此,如果你要了解红军在今日中国的意义,你不妨把它简单地理解为这是农民和工人——在这个头重脚轻的国家里他们生产所有的财富——用来投票表达国民意志的手段。你如果到这里来,你不会看到红军与美国选举有多大相似之处。从外表上来看是没有的,但你如在这里同我呆得一样久,你就会看到这一革命只是表达了群众的历史需要。这种需要长期遭压迫,遭剥夺,如今用火山一样的灾难性方式表达了出来。这是人民对统治者的否定。
埃德加
*民主党政客,以蛊惑人心著称。——译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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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奇峰耸翠〔中国画〕 张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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