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生命的册页
端木蕻良
米脂这个地方,很早就成为我心目中的一块圣地,因为它是农民起义的英雄李自成出生地。
米脂也是高敏夫同志出生地。1905年,在上元灯节刚刚闹完,没有几天,高敏夫出世了。他在陕北黄土高原上长大,他呼吸着漠野的空气,他迎着没有遮拦的风沙,他和农民兄弟一起渡过冬天,迎来春天。他熟悉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感情和希望。敏夫热爱自己的家乡,从小喜爱民间歌舞。他出身在一个农民家庭里,因父亲早丧,母亲有病,家境贫寒,靠叔父资助上学长大。他和农民讲故事,和农民一起唱歌,自幼就和民间文艺凝结在一起,长大后受到时代风雨的吹拂和滋润,使他成为一个地头诗人、街头诗人。
敏夫在家乡私立高小读书时,成绩常列前茅。后因反对塾师的不合理体罚,被学校除名。1920年考入榆林中学,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这时“五四”的狂飚已从东边吹来,他就开始收集陕北民谣、谚语等,并且还自编自演一些反封建的文艺节目,开始了他以诗歌和曲艺为人民歌唱的路程。最初帮助陕北盲艺人韩起祥整理《刘巧团圆》的,就是他;最初把杨生福的《狼牙山五神兵》改为曲艺稿子的,也是高敏夫。
1927年中共陕甘区委成立后,他就在党的负责人魏野畴、李子洲等同志指引下,接受了革命的洗礼,阅读了马列主义的著作,到国民革命军杨虎城部队政治部做秘书工作,同年十二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他被迫转入地下。
敏夫曾两次被捕入狱,第二次出狱后,于1931年,在北平加入北平左翼作家联盟,成为一个为人民理想而引吭高歌的诗歌运动者。1933年夏天,他曾奔赴张家口参加抗日宣传。后来又一度入狱……
我和敏夫相识,是他在丁玲战地服务团时代,那时,他仍在担负宣传工作。我们随团东渡黄河,到西安后又都住在八路军办事处。记得那时,他和史轮写诗论诗,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白天他们忙着开展宣传工作,晚上在一盏油灯下三四个青年诗人,便聚在一起谈呀,写呀,忙个不停,灯草都不肯多添一根。他们便在这不太亮的灯影下创作出熠熠有神的诗篇!
不要忘记,也不能忘记,中国的光明,就是由这些微光集合起来的。当青年和儿童们,在天安门前看到照亮夜空的五彩缤纷的烟火时,千万不要忘记他们,要知道,这光辉里边有敏夫、袁勃、史轮这些文艺战士的光呀!
史轮同志早年就牺牲了,高敏夫死于文化大革命中,但他们走过的道路,他们留下的手迹,都成为我们的珍宝。惟有对过去创造的价值,有历史科学的认识,才能看到未来,才能富于理想。历史会记着他们,我们也不会忘记他们。
高敏夫同志,在1938年写过不少壮丽的诗篇,表现出人民的激情,渗透了浓厚的爱国主义,他把党和人民融会成一体的事实,用最简洁最通俗的语言传达出来。
他的诗歌语言和他的群众活动是一致的。在“七·七”事变后第四个年头时,他在《新诗歌》(绥德版)上,对坚强保卫祖国的战士,唱出这样高昂的赞歌:
“你,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祖国土地上最勇猛的战士/行进着、战斗着、哭着、也笑着/在平型关/在阳明堡/在台儿庄/在南浔路/在百团出击的一切旷野和峻岭/在风雪彻骨的夜里/在烈日炎热的酷暑/在饥饿中/在血泊中/而你仍然倔强地站立着/已经是整整的四年了!”/在柯仲平、田间等倡导下,敏夫成为延安街头诗运动发起人之一。延安文协组织抗战文艺工作团,他又和雷加、周韦明、秦川等同志深入敌后。他从阵地走向战壕,从掩蔽所走向山岗,遇到了身经百战的司令员,负伤不下火线的战士,以笔作枪的文艺工作者,支前的乡亲们……在敏夫的日记中,生动地记录着当年子弟兵和人民在艰苦环境中,对强敌转战的日日夜夜,这是在子弹的哨鸣下写的战斗报告,这是在星光下速写下来的战地写生。
敏夫同志在狱中挺过了反动派的酷刑,在战地上越过了敌人的炮火,而在十年浩劫中却被非人的“四人帮”迫害致死!但他的诗歌和他的《战地日记》是不会死的。现在承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他的日记,彭真同志欣然为这部日记题写了书名,使他与老战友们,在日记上重温当年历历如绘的战斗生涯,使新一代能够了解祖国的历史行程。
高敏夫夫人迟竹森同志千辛万苦保存下来这部珍贵日记以及幸存的一些诗文,申春同志带病查找旧书刊,加以搜集整理,出版家又慨然予以出版,这些都令人十分感动。
1983年的一天,我忽然收到敏夫夫人迟竹森同志一直保存到今天的照片。我真是悲喜交集,悲的是敏夫已经去世,喜的是当年的照片,历尽沧桑,居然还能有朝得见。一张是奔驰在大风沙中同志们的群像,一张是肖红和我的合照,一张是我在西安郊外的个人像。这些照片我是记得的,但手中早已没有了。从此,才得和迟竹森同志通讯,她富有诗情,而且还会画画,写旧体诗很有意境。现在敏夫的日记,已经能够出版,她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竹森同志和敏夫的老友,都会感到欣慰。毫无疑问,这本日记会给时代画出清晰的脚印,会给青年们加强对未来的信心,会给时代交响乐中加添一章绚丽的音诗!
附记:此文系为高敏夫著《战地日记》写的序,将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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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感情投资”
谢广田
都说是“歪嘴和尚念歪了经”。好端端的经文,到了歪嘴和尚嘴里,往往走了样。
就拿和“智力投资”、“健康投资”齐名的“感情投资”来说吧,也颇有被念歪了的例证。某单位新领导到任,先查会计账册,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长基金”,然后量体裁衣,每人发上一套实为呢料服的“工作服”。于是,该单位上上下下都对×长有了好感。某厂的M科长为了让儿子能从车间调到科室,不是向对此事掌有实权的总工程师当面提出,而是先奔医院去侍候总工的那位卧床多年的老爷子。总工碍于这“感情”,只好违心地让其公子进了科室。
在这里,“感情投资”似乎被滥用了,但你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产生了效益的“投资”。还可以引申一下:某些单位领导人实行的是“宁可亏了国家,也要讨好众人”的信条,因此,国库成了他向下属进行“感情投资”的强大后盾,而且取之不竭。与之成反比的是:国库亏损越多,他个人的所谓“威信”也越高。更有甚者,一些善于钻营的“巧宦”信奉的是“宁可得罪一千,也要讨好一人”,结果常常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
在历史上,唐代的宰辅元载,就是个善于作此种“投资”的人。肃宗去世,代宗即位。元载把赌注押在代宗的内侍董秀身上,向董秀送上了厚礼。作为回报,董秀经常地、及时地把“至尊”在宫中的言行通报给元载。元载既深知皇帝的动静、好恶,对其心意揣摩透了,自然就常常能投“上”之所好。结果是,在皇帝的宠信下,他得以专权纳贿达十二年之久。元载之所以能坐稳宰辅的太师椅,正是他对董秀“投资”产生的“效益”。
当然,现代人提出“感情投资”一词的本意,应从正面来理解,不是指元载式的“投资”。上海的一位改革家就说:“我相信
‘感情投资’,只要树立一切以人为中心的治厂思想,就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财富。”然而,窃以为“投资”者,无不以获得“效益”为目的,即如健康投资,购买营养品,注意冬令进补,无非是为了获得身体健康的“效益”;又如“智力投资”,鼓励职工考入电大、夜大,让职工进行文化、技术轮训,无非是为了提高职工的智力水平,从而提高企业的劳动生产率。而切切实实地为群众排难解纷,以感情去温暖群众的心坎,这正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的本份。虽说因此可以调动群众的积极性,这也与“投资”搭不上。如以为这同样是一种“投资”,因此应得到“回报”,岂不会使另一方有“上钩”之感?说到底,我认为这终归是一种买方与卖方交换关系的思想的表现。所以,这“感情投资”一词,大有可以商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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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独特的川北大木偶
谢奇
四川北部的仪陇县,是朱德同志的故乡,那里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大型杖头木偶,被誉为“川北山乡一朵明丽的鲜花”。
川北大木偶戏,至今约有两百余年的历史,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和山乡的生活气息,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其形体在我国同类木偶中数最大(高达一米四以上),造型优美,酷似真人,不但眉、眼、口、颈、腰以及面部能动,手脚灵活,能作许多高难度的生活动作和完成戏剧、舞蹈、武打等技巧,而且还能维妙维肖地传达出真实、细腻、丰富的各种人物情感,表演生动感人。俗称“阴阳班”的人与木偶同台混演,以假乱真,更是别开生面,妙趣盎然。它是国内外稀有的木偶剧种。
建国以来,仪陇木偶团,走遍了四川90%的城镇农村,云南、贵州、陕西等省到处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行程七万多公里,演出近万场。曾两次进京献演,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和赞扬。
川北木偶戏,除能上演《白蛇传》、《铡美案》一类的传统川剧外,也能上演其他剧种风格各异的节目,以及部分曲艺和舞蹈节目。
近年来,川北大木偶在改革、提高、发展、创新上狠下功夫。着力于在大木偶酷似真人的艺术特征上,抓造型精美生动传情,抓导、表、演、技艺创新突破,并收到了很好的效益。自编的大型神话木偶剧《玉莲花》给人以新的、美的艺术享受。她告诉人们,川北大木偶艺术潜力蕴藏丰富,有强大的生命力,难怪著名的世界木偶大师苏联戏剧家奥布拉兹佐夫在他的论著里,对川北木偶立专章介绍:“是世界罕见的木偶艺术”,“是中国民间艺术之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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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悬崖前
王长富雾,从对岸飘来慢慢地覆盖了脚下的深渊远远地,风送来山雀的欢叫送来撩人心扉的想往与呼喊绝壁也展开一页大纸供胆怯者写祈祷供勇敢者写宣言其实,只需要提着背囊轻轻松松地转过身去也会有一份象样的总结但,还叫什么勘探者有人说我们的名字就是法宝会变出桥会长出翅膀会唤来彩虹于是,总有美的诱惑在前方总有绝壁在眼前考验我们名字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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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姐姐
李苏卿姐姐在乡里绣花厂,绣花厂在姐姐心上。她的花不仅开在墙角屋旁,也开在床毯枕套围裙童装上。(当然也开在小伙子燃烧的瞳仁里)姐姐还喜欢民歌小调,花里总有古老民歌的音响:姐姐很喜欢民间乡舞,花里总闪射出乡舞的光茫。姐姐才十九岁已是绣花能手,她的花开在杭州、上海、北京、沈阳,开在《美学》、《工艺史》和展览馆,她的花会飞,还漂海过洋。姐姐是绣花厂创办人之一,创办了一个民族艺术的画廊。绣花厂是水乡一朵大花、姐姐是花里的蕊,千里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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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无水的水库
伊人
伫立在某水库的堤坝上,极目远望,一片荒芜的旱地。水呢?
水早就没有了,然而“水库”还在。
虽然早就不是水库了,然而它还被称为“水库”。
我怅然而又困惑。
曾经是水库的,只是“曾经”而已。
没有水的“水库”,失去了水库的真价值,也失去了名称的真涵义。
世上不是有这样的“学者”或什么“家”吗?他们也没有“水”,干涸已久了,然而还是堂皇地以“学者”之名雄视傲倨。
呜呼!没有“活水”的“学者”、“名家”!
如果有个人一鸣惊人地宣称:“我创造了一个完整的新体系!”
我不忙吃惊,却先要绕到“新体系”的构架里面去看一看——
里面有没有纸糊的桂冠和虚幻的汪洋?
批评家的“水”(但愿不是污水!),可以沐浴,可以荡涤,可以冲激,可以载舟,也可以“得其所哉”地悠游于其间。
没有“水”,却摆出“淹没”对方的架势,自己难免要被人们的嘲笑所淹没。
假如造物主问我:“你愿作一座雄伟的大水库,还是作一条涓流潺潺的小溪?”
我将回答:“如果那是徒有虚名的无水的大水库,那么,就让我作一条流水不绝的小溪吧。”


第8版()
专栏:

祁连冬雪〔中国画〕 张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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