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算计
米博华
在上海遛早,误入自由市场,那遥遥嗣响的市声,极有魅力。上海的小贩和主妇们算计得十分精细,掂斤播两,讨价还价,三五分钱也有一台好戏。而北京的自由市场未免沉闷,虽是议价,但多半有价不议:卖主不容议,买主不屑议。有想议者,却是落落寡和,不招人喜欢。
孟子说:“居移气,养移体。”我想,上海人这种精明劲儿恐怕也是“居移”的吧。上海乃“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是近代中国工商业发轫最早、规模最大的地区之一。依鲁迅先生所见,是“没海者近商”。当然,从民俗方面看,不能说上海人都具有商人气质;但上海人的精明和商品经济发蒙较早,恐怕是有些关系的。
中国人的伦理观是重义轻利,所以,精明、算计等等不是很好听的字眼。“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这是崇高的象征。自然,很多人都说上海人“抠”。其实呢,这是冤枉了。至少在工商方面,我们不能不服膺上海人的算计才能:劳动生产率多年居全国之首,商业服务业大抵也可以说令咱们北京“兴叹”。我不是鼓吹上海人,因这“之首”是不是有种倨傲劲也说不定,不少外地人对“大上海”是有意见的。我只想说,精明、算计等等,在商品经济发展中,不仅不能算恶德,恐怕是一大优点。
我很欣赏上海人的一句话,“清清爽爽”。譬如,我采访一家小饭馆,主人并未因我拟鼓吹他而免费供应午餐,八折也没有。后来另外一老板告诉我,这叫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不搭界。想想也是,一个交际不算广的人,亲戚、朋友、同学、哥儿们恐怕也不会少于一排,倘对每人都讲人情,饭馆是开不下去的。
在经济生活中,核算是一门大学问。不仅是陌生的对手,而且对亲昵的“乡党”也应该算计。我欣赏这样的风度,赛场外咱们可以吃喝不分,但赛场内却分毫不让。咱可别来那套,把家里的称兄道弟搬到擂台上来,动不动就“拉兄弟一把”。我们的经济生活应该有这样一种气氛:假如和我谈生意的对手是胞弟,我不应因这种血缘关系而将该卖五毛的东西压到三毛,应当尽可能的抬到五毛以上。假如你的算计比较精密,我认赔;假如我的算计比你周全,对不起,没什么客气。竞争么,哥儿俩在决赛时撞上了,斗一场就是了。一讲情面,决赛水准一定大降。这未免无情了吧,但就是通过这种无情的竞争才能推动商品经济的发展:生产成本下去,产品质量上来,劳动生产率大幅度增长。
然而,算计当有道,这道不是邪道。这种算计应建立在高超的技术、管理、推销等等体面的手段上,而不应该阴伏着不光彩暗招:人家的厂长励精图治搞改革,你这里编造桃色新闻把厂长弄成精神病……这不叫经济头脑,不叫算计,而叫暗算,打黑枪!
商品经济在我们国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发展,结果是观念也大大更新。有一篇文章说得好:“自由市场上那些讨价还价的家庭主妇——当然不仅是她们——虽然为许多文人雅士不屑一顾,但却功德无量。因为他们不但改善了小饭桌上的内容而使合家欢喜,而且还行使了消费者的主权而推进了社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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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塞上短景
杨闻宇
在陕北,我发现当地的羊肉肥嫩香美,毫无膻气,吃着最可口。因为这里有一种掠地而生的地茭草,叶儿碎,蔓儿细,米米样的紫蓝色花絮薄荷一样香洌洌的,羊啃噬下地茭草,膻气被消蚀了,香味就很特殊,很纯正。小住榆林,我向军分区提出:寻个羊儿最多的乡村去看看。李干事说:“去双山吧,这个乡九千八百多人,养了二万二千只羊,很引人注目。”
出了榆林,小车沿着紧依古长城的榆府公路朝东北方向疾驰,路两旁是旺盛的草原,碧涛滚滚,一望无际;烽火台残垣零零落落,三五里兀起一座,象海里的孤岛。路边时时有养蜂人弯着腰,在摆列得象大型口琴似的一长排蜂箱前忙碌。微风吹动,草香拂荡,天地旷远,蜜蜂嘤嘤。车行在双山地界,却见不到一只羊儿。李干事见我纳闷,解释道:“长城一线是绿化重点,育草期间封禁的草场,人、羊、畜不许随便走动。”
转眼间进了乡政府小院。座谈时,我说:“种树种草,你们的草原很辽阔,可见不到几棵树嘛。”乡上几位同志笑笑,向李干事耳语了几句,重新拉我上了小车,又疾驰在蜿蜒于草原深处的简易公路上。翻过几个山头,小车插进了一片碧海:哦嗬!前后左右,如剪如裁,尽是一株株二米多高、胳膊腿粗的油松,枝头挂起了鸡蛋大的瓷硬硬的松果,绿蓁蓁的,油闪闪的,整个松林象齐步开进的军阵一样,弥漫住一座接一座的起伏山峁。乡里的同志介绍说:“这油松林带顺着长城蔓延,三十六万株,共三万一千七百亩,全长六十里,是1980年春上动手栽植的。这玩艺儿生长慢,‘前三年不见林,后三年不见人’,眼下刚刚掩过我们,再过几年,那古长城残垣也会沉没在松林里。”
茫茫草原上,不见别的林木,却奇迹似的冒出这么一大片气象崭新的油松,这在西北是很稀罕的。我不禁发出赞叹:“陕北到处是杨柳,易活易成材,你们怎么种油松呢?”
乡里的同志笑了:“是老天爷提示的。早先,我们也扑腾着栽杨种柳哩。1980年以前,历年上报的绿化面积早超过六十七万亩(乡土总面积)啦,可地皮上一直是荒沙红土。这儿是有名的干旱风沙地带,雨水奇缺,山峁上是红胶土,杨柳根儿扎不下去,挣扎三二年就枯死了。但旧堡村的崖石上天生了几棵倔犟的松树,迎着风沙,长年青翠。我们组织民兵到那石崖上参观。后来几年之所以能动员全乡民兵搞十二次植松会战,与那座石崖有关系。”
我钦佩地望着年轻的乡干部:“不单纯是石崖吧。能让油松在旱坡上扎住阵地,与民兵们顽强的意志有关。”
“嗨!更与种草种树的政策有关哩!”二位干部面颊泛红,神采飞扬。“自从种草种树取得成功,我们的羊比1978年骤增了78.8%,跃居全县第一,骡马之类的大家畜增加62.4%。我们的山羊是从东北引进的,绒厚,今年光羊绒就收入二十四万元。人们从草原里逮住了甜头,你想想看,种油松能不上劲么?!”
他们的话,引起了我的深思:种草这事,可不能小看,草可以使人渐渐富起来。一富,人心里就有火劲,这股劲儿,是进一步改造大自然的先决条件。
看了松林,小车又一次飞似地掠过草原,朝西边湛蓝清澈的海子里奔驰。望着车窗外竞相开花结籽的各色深草,眺望远处规划出的地域上散动的牛、羊、骡、马。我询问身边的乡干部:“看气色,听口吻,你二位也当过兵吧?”
他们咧开嘴笑了:“算你有眼力。不单是我俩,我们乡政府的主要负责同志,大多数都是转业军人哩。天南地北闯荡一圈,经了些世面,还是回到双山老家来了,陕北人恋土嘛!”粗犷豪爽的笑声洒在了厚茸茸的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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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乡情(二首)
 刘章
农家夏夜
晚风射火,
月似弓。
小院茶桌上,
有几杯星星。
一家人轻摇蒲扇,
象棕树一丛,
摇啊摇,
摇个不停,
把我的心儿扇到南宁!
小院宽敞了,
象农家的心胸;
小院洁净了,
象头上的天空。
再也没有瓜架,
投下满地阴影。
(那些年,只有小院,可以自己耕种,恨不得把庄稼种上灶坑!)
说赏心乐事,
对良宵夜景,
有几盆花儿,
暗香浮动……
老才哥的批评
看望老才哥,
正欣赏门前垂柳,
听他在屋内,
在批评侄女大妞:
“咱们山里人,
可不兴这么保守。
学会照相了,
你就不再姓刘?
哼!钻到小黑屋洗像,
听说不让人瞅……”
一进门,
见姑娘笑得眼泪流,
老才哥,
愣愣地挖着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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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龙的传人》丛书又添新作
在海内外有一定影响的《龙的传人》丛书,最近又由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两本报告文学集:《多情的曼陀林》和《扎根在这块土地上》。这两本新作,遵循丛书宣传炎黄子孙爱国爱乡事迹的主旨,艺术地再现了归侨、侨眷中的感人形象,还描绘了一批侨务工作者兢兢业业扑在侨务工作上的动人业绩。
(邱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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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只把寻常话做诗
李克因
房?在《读杜诗》一诗中有云:“欲知子美高明处,只把寻常话做诗。”房先生至少从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道出杜甫作品的妙处。
岂止杜甫,大诗人多是如此。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以及《赠汪伦》、《峨眉山月歌》等,也都是“寻常话”。白居易写乐府诗,百姓可解,可以认为近似当时的“大白话”,但感情深厚,韵味无穷,诗情画意尽在其中。这些作品又不是轻易得来。有丰富的生活积累,饱满的感情郁积,即景生情,发之为诗,又经锐意经营,以其情之真,言之切获得读者共鸣,乃得以传世。
古时诗人们不一定都想“发表”出来以争取读者,大抵是在朋友中流传,“言志”、“传情”而已。现在,文为时而作,谁也不会否认,因为要送到编辑部刊载的。当然也有写给自己看的,写了收到抽屉里。
只求“通达”却淡如白水,自然难受欢迎;但既是为了给别人看,却又着意搞得很玄奥,很艰涩,人家看了很难领略,只好去猜。有些句子、段落甚至只有作者自己才懂,说它高而且新,似乎只能算“一家之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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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默默无私的奉献
——湖南出版界人物群像速写
袁晞 赵晓东
湖南省出版事业发展迅速,短短的七年,从一家仅出通俗读物的地方出版社发展为七个专业社,并以多门类、高质量的图书打入全国千家万户。“湘版图书”能有今天的声誉和地位,凭借的是一批出版者的胆识、功力、勤奋和无私的奉献。
胆识
早在1979年,曾在宣传部门工作多年的胡真出任省出版局长。他上任就为寻找“千里马”而东奔西忙。那还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不久,他找到的“千里马”,多是在“十年动乱”或其他“运动”中因为正直和才识而受到种种打击迫害者,当时还未落实政策,有的在当木工,有的在拉板车,有的刚出牢门……但胡真和出版局副局长胡代炜清醒地看到,历史就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这些人也将会改变湖南出版业的命运。如今湖南人民出版社的总编朱正,岳麓书社的总编钟叔河,译文室的编审杨德豫,教育出版社编辑室主任曹先捷,译文室主任唐荫荪,文艺出版社副总编杨弘征等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先后进入出版界的。七、八年过去了,事实证明,他们已成为湖南出版业的栋梁之材。
湖南省出版局各级领导的胆识不仅表现在用人之道上,也表现在定选题,搞经营上。杨度是个经历复杂的历史人物,出不出《杨度传》曾引起不小的争议。出版局领导坚持定了选题,出了书,受到史家一致好评。说《走向世界丛书》赔本吗,没关系,只要有利于东西方文化交流,有利于振兴中华,我们就要出;说《芙蓉丛书》不好卖吗,怕什么,只要有利于培养作家,有利于湖南文学的崛起,我们坚持搞。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看到,这些丛书不仅起到了本身的作用,而且创出了湘版图书的牌子。
功力
远见来自学问和功力。钟叔河坚持编《走向世界丛书》,就是因为他对历史,对东西方文化交流史有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他没有大学学历,但酷爱历史。以前工作时,他就常读史书;打成右派,流落社会街头,他有机会仍读史书;在监狱的九年中,他又通读了《二十四史》。从读书和研究中,他深刻认识到:“世界的进步越来越快,中国要发展,就必须打开眼界,走向世界。”凭着知识和学问,凭多年的思索和积累,他查找和收集了前辈中国人同西方交往的资料,一气呵成地推出了十卷本三十六种的《走向世界丛书》第一辑。书一问世,立即得到各界好评,一些外国的汉学家也很感兴趣。现在第二辑又收齐了材料,第三辑也定好了选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结集这套丛书序言的《走向世界》一书已由中华书局出版,钱钟书先生为之作序,给予高度评价。
湖南出版业其他一些同志也在向学者化努力。朱正在二十年的艰难困苦中,苦心研究鲁迅,先后写出了《鲁迅回忆录正误》、《鲁迅传略》等多部专著。到出版社后主持编辑了二三十种书籍,还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鲁迅全集》和《瞿秋白文集》的编辑工作。杨德豫译的《朗费罗诗选》列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杨弘征的《司空图的诗品精译解析附例》也受到好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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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滩银光〔水印木刻〕
牛茗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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