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干部“能下”说
官伟勋
“干部要能上能下”,这句话虽然已经讲了很多年了,但在不少地方、不少单位,仍然是你说你的,我干我的”,说归说,做归做,理论与实践还远远没有统一。
是否也有些成效呢?当然有的!我们不是可以在报上看到某某厂或某某县,有七个或八个不称职的中层干部被“就地免职”或自动要求回去当工人当科员之类的报道吗?这类宣传本身多少也说明:“能下”至今也还是比较稀罕的“新事物”。
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难?一般干部“能上能下”要不要宣传?当然要,它对改变我们千百年来形成的某些传统观念有好处。但也不能不承认,对于一条冰封千年的千里河道,仅靠几条小船上的小镐头,想凿通通向彼岸的航道,那力量终究是有限的。需要大家伙,需要吨位大点儿的破冰船。如果我们能有一些担任高级职务的同志,当其工作能力不适应时,虽然不到退休年龄,也来个光荣的“能下”,我想,那效果将比某某厂或某某县几位中层干部的“能下”,影响大得多。这对全国树立一代新风,无疑会产生更大的推动作用。而且,既然东欧的一些国家,甚至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些部长们卸任之后还可以教教书,当个饭馆经理,或者干个“导游”之类的差事,我们一向以不计个人得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美德的中华儿女,为什么不能更好地做到这一点呢?前不久报载,航天工业部有几位司局级和处级干部下来了,这“吨位”就大些了,影响也就大了。
马克思说过:“小块土地所有制按其本性来说是全能的无数的官僚立足之地”,“它造成没有职业的过剩人口,使他们无论在城市在农村都找不到容身之地,因此他们钻营官职,把官职当做一种值得尊敬的施舍,迫使增加官职”。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土地早公有了,但千百年来小块土地上所形成的观念远未消失。观念一旦形成,它就成为一种客观存在,它有自己的生命力、影响力。因此,我们至今仍然到处可以看到,把当官看做“最值得尊敬”的现象,它至今仍然象紧紧缠住猎获物的毒蛇一般,盘据在一些同志的头脑中。如果仅仅把“能下”做为一种美好的风格,当做一种道德修养而号召人们“愉快”地走向低级岗位,虽不能说对所有的人都是不现实的,至少对相当一些人来说是不实际的。而对那些权欲熏心的人来说,则简直是“与狐谋皮”!
前些日子有的同志著文讲,要解决这个问题,既不在于“强化”,也不在于“淡化”当官心理,而在于“难化”,要制定完善的干部选拔考核罢免等制度,使不胜任者望而生畏。这当然也是个办法。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仅仅制定些条条还是不够的。不错,我们已有的条条的确还很不完善,但就是已有的几条,又贯彻得怎么样呢?唐宋以来的官员“考课制度”不是制定得都很严密吗?什么定时“磨勘”,什么升转都得一定年限,什么审官院、吏部、考察监司,规定得多具体、详尽,可搞着搞着就流于形式,腐败到不可收拾了。
解决干部的“能下”问题根本出路就在于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使我国的工业、农业、商业、科学、教育、文化、卫生以及各种服务业都发展起来,使各方面的优秀工作者都占有应有的位置,都受到应有的重视与尊敬,不再使行政官员成为唯一“值得尊敬”的人,那时,“能下”的问题就近乎解决了。
这是老生常谈。老生而又所以需要常谈,不正说明这是带有根本规律性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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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泉州木偶艺术》
蜚声艺坛、闻名中外的泉州木偶艺术,是我国古老戏曲剧种中一朵绚丽多姿的奇葩。本书所收的王朝闻、许怀中、朱展华、沈继生等撰写的介绍泉州木偶艺术的文章五十多篇,内容丰富多彩,文笔流畅生动。举凡木偶艺术的源流探索、掌故传说、剧种特色;杰出的木偶雕刻大师江加走的生平和艺术成就,著名的木偶表演艺术家的精湛技艺;优秀剧目《火焰山》、《白龙公主》的评介;闽南木偶戏与东南亚华侨和台湾同胞的联系;中外名家赞扬泉州木偶艺术的成就,以及泉州木偶艺术在菲律宾、日本等国引起的轰动盛况等等,均得到了反映。
书中附有多页有关泉州木偶艺术的精美照片,以及具有参考价值的资料。
此书由陈瑞统选编,鹭江出版社出版。
(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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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七律一首
陈啸
养疴戒台寺,适逢北方昆曲剧院在此举办学习班,老师以耄耋之年,挥汗传艺,学员辛勤受业。深感古典艺术之魅力历久而常青。
万木梳风气象森,山鸣谷应步虚音。
青峦起伏千城迹,翠葆徘徊韵士襟。
雅乐歌坛逢圣代,皋兰披径入琴心。
阳春下里何须议,一任群芳各自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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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我家门前
姜丽莉
我对世界的最初认识,可以说是从北京复兴门外的木樨地开始的。听说这里原来是片乱坟地,但打我能自个儿走出家门的时候起,觉得这儿已经很不错了。
我家门前有一条马路。顺着马路往西走不远,有一条小河。小时候从幼儿园回家,每每是由爷爷牵着我的手,从一路汽车上下来,跨过小桥,穿过一片白杨林,再走过几垄菜地,爬上四层楼,奔到以怜爱的目光望着我的奶奶怀里。
星期日的清晨,爷爷奶奶经常早早的叫我起来,带我去马路上遛弯儿。掏粪的马车慢悠悠的从身旁经过,车把式神气地坐在车头上,抽着旱烟袋,清脆的铜铃声,撒满了马路。
快晌午的时候,爷爷带我到楼前的菜园里摘西红柿。坐在田垄上,望着我们居住的大楼,总冒出一种说不清的自豪感。多高哇!四层!爸爸妈妈带我进城,城里尽是小平房。而我们这儿……我最愿意小朋友问我家在哪儿了。
“哪儿?木樨地呗。”
“木樨地在哪儿?”
“小北京呗。告诉你吧,我们那是城外城,尽是大楼房。”
每逢“五一”、“十一”的夜晚,站在阳台上向东望去:工会大楼、广播大厦、民族文化宫、人民大会堂、天安门……各个高大建筑的轮廓灯,尽收眼底。我们等着、盼着,礼炮声响了!放花了——五彩缤纷的礼花升腾上去,又飘落下来……多美的生活呀!
记不得什么时候起,楼前的菜地不种了,那块地上建起了煤厂。林子也砍去了一半,说是要扩建马路。又一次“十一”来到的时候,我发现:站在阳台上,已经看不见天安门了。我们的视线,让前面一座六层高的楼房挡住了。
林子终于全砍光了,那儿成了地铁工地。奶奶一边洗菜一边唠叨:“那车在地缝里跑好使唤吗?”她抖掉菜叶上的水珠,长叹一声。在奶奶眼里,现在的一切都不如过去好。过去门前有块林子能听见鸟叫,从前的烧饼也比现在便宜。我可不象奶奶那样想。地底下还是地上头跑火车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喜欢新鲜、热闹!
门前变成了尘土飞扬又热火朝天的世界,而沙堆、土坑是我们嘻闹的乐园。每天总要玩得象脏猴似的才肯回家。门前终于展现出一条更宽的马路。汽车在上面奔驰,列车在地下行走。河面上架起一座新的钢筋水泥大桥,而列车则从水下经过。一切当初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成了现实。小木桥还留在那儿,跟新桥比起来,显得那么矮小、那么破旧,让人看了,怪替它难受的。
我结束了学生时代,紧张的工作使我几乎没有时间去观察在我周围发生的变化。只是当它成为一幅完整的画面时,才引起我的注意:一幢幢十几层高的楼房拔地而起,沿着马路一字排开,象一堵城墙,牢牢地挡在我家门前,我们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马路了。奶奶又唠叨上了:“盖大楼、盖大楼……”
“盖大楼怎么了?以后北京全是大楼才美呢!”
“还美呢?全是大楼就甭养花了。”她伤心地指着窗台上的花,“你看,全黄了。”
“怎么弄的?”
“见不着太阳呗。那高楼的阴影多大呀。头晌这个楼挡太阳,下晌那个楼挡太阳,嗨!”她又长叹了。
我再不能以一幢四层高的楼房而自豪了,再不能向人夸耀我家那楼前的小菜园了。在这淡淡的遗憾后面,有着令人更加兴奋、更加向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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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慷慨悲怆听《斩娥》
左弦
上海昆剧团北上,带了许多精彩剧目,其中有张静娴主演的《斩娥》。昆剧《斩娥》主要脱胎于叶宪祖的《金锁记·法场》,又根据关汉卿《窦娥冤》原著做了修改补充。这就使剧本更符合关汉卿的原意,多少保留着古元曲的风韵。
《窦娥冤》的主角是一个在黑暗社会中被诬含冤而死的善良、正直的弱女子,而《斩娥》写的就是她在临刑之前,面对死亡的这段时间里的思想、心理、感情状态。戏不但写出了她“慢说奴心碎,行人也断魂”的大悲苦,更写出了她对
“天道不公,屈斩良民”的大怨愤。窦娥这一悲剧人物的塑造,全剧的主题,都在这折戏里得到了完成。这样的戏是不好演的,但是真有修养和功力的演员演这样的戏,却能有很大的发挥。
昆剧本来以载歌载舞,细腻刻画人物为其特点。《斩娥》的窦娥过去都以俗称“雌大面”的大正旦应工,演唱者需要具备高亢、挺拔的嗓音,以表现窦娥正直、坚强的性格和哀怨、愤激的情绪。张静娴嗓音秉赋很好,加上辛勤的苦练,是能胜任地达到演唱上的各种要求的。可是,窦娥出场,五花大绑,由刽子手押着,行几步,唱一段,舞蹈动作较少,过去是一出只靠“死唱”的唱工戏。这次演出为了突出人物,需要加强表演,这就给张静娴出了难题。然而,她掌握住了一点,即使声腔也好,表演动作也好,都是为的刻画人物,表现她的情绪起伏,感情波动,把人物的心灵展示给观众。
窦娥是个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幼弱女子,她的哀伤、怨尤是深重的,官吏的昏庸,天道的不公激起了她倔强灵魂的忿怒反抗。张静娴的表演也就是在人物的大冤屈、大悲苦、大忿怒中来刻画她的心灵。
她以沉郁、凄厉的音调,呼喊“冤枉”,念出“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来表现其郁积心底的悲苦,又突然冲向台口,高声喊出“啊呀,行人也断魂”,声如裂帛,撕碎人心。张静娴充分发挥昆曲念白、唱腔的特色,多次在声调上运用那种由低抑到高亢,由沉郁到激越的多层次的变化,表现人物情感的由压抑、低沉到迸发、呼号。在表演上,虽然反剪着双手,她却运用自身形体的正侧、高下(立跪)、动静、俯仰、进退等动作,结合唱念中的高低、强弱、缓急、延促等所形成的对比,使优美的音乐语言、舞蹈语言化成了生动、强烈的戏剧语言,充分体现了昆剧载歌载舞刻画人物的特色,把观众带进了封建黑暗统治下杀人刑场的残酷情景之中,在观众面前展现了一个在生死关头,呼号挣扎,咒天骂地的活生生的窦娥形象。
经过精心的设计,张静娴把窦娥对天地世道的怨尤、控诉,集中地表演在三次有力的跺脚上。第一次是唱到“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时,为了表达蒙受冤屈,年纪轻轻就要被无辜杀害的满腹委屈、满腔怨恨,随着唱腔的由慢渐快,她由疏渐紧的跳跺着双脚。第二次、第三次是在唱《滚绣球》曲牌时,唱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时,先是单脚踏地,愤怒地连跺两次。接着唱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唱“枉做天”三字时,她以小碎步冲向台口,跺脚,并随着用脚强烈地下跺,身体也有力地向下连耸几次,显示了她对本应主持公道的天地的失望、埋怨和谴责,也是对眼前黑暗世道发出的血泪控诉和抨击。
看了昆剧《斩娥》,不免联想到京剧《六月雪》。《六月雪》也以唱工见胜,但可能受了京剧青衣表演程式的局限和低缓、婉转的反二簧慢板在音调、节奏上的束缚,在刻画窦娥的刚烈倔犟个性和反抗精神这一点上似乎不如《斩娥》。昆剧能以高亢激越的声腔唱出凄切愤激的感情,加上张静娴的创造性的身段动作,奔放跌宕,表现了人物的刚烈坚强的内心,颇有其独到之处,从而也显示出这一古老剧种还是有着其激动人心的魅力和体现古典名著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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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林溪〔木刻〕 陈马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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