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大漠进行曲
石英
这里的“漠”,并不止是沙荒,而是广漠的辽阔,空漠的神幽。这里的“漠”,并不仅仅是枯萎与呆滞,也有碧波澄眸的鲜活,鹰飞马跃的奋激。
我第一次来到新疆这块陌生的地方,突出的感觉是它的“热风”。
当我将去边境线上的阿拉山口之前,听说那里是一个有名的风口,途中我主观猜想着必是个颤筋冽骨、衣不胜寒的所在,真到那里却恰恰相反,原来是个热浪滚滚、汗出灼干的干风箱。而边防哨所的战士和山口气象站的工作人员就常年在这热浪中颠扑,在熏炉中锻出一百面鲜红的奖旗。这使我真正明白了西北边陲的气候特点:寒中有热,热中有情,急旋的风速卷走的只是枯草的残叶和野禽凋败的羽毛,而红柳和沙枣却茂生在只有一层表土的气象站大院里和边防哨所的墙根下。
当我初见那一望煞白的艾比湖时,我只以为它是一个即将干涸了的戈壁浅湖,就象背面脱落了水银的破镜,变得斑驳而模糊,再也照不出秀美的容颜。直到在这里考察的科研小组的专家们向我作了介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轻率与粗疏,原来它是一个亟待大力开发的宝湖,它不仅拥有可供北疆需用的青盐和红盐,还有储量丰富的芒硝和钾、硫、镁、碘、硼、溴等稀有元素。这时我再看这静静的湖面,已不再那么惨白,而是泛着深幽的蓝光,似在暗示着它那渴望揭开的全部奥秘,它不甘于不被开发的闲置,矢志于西陲腾飞中大显身手!
当我在北疆博尔塔拉的荒滩上漫步,脚下被不规则的碎石硌得步履歪斜,眼前那几座小山呈老姜般的暗黄色,连落日的余晖仿佛也失去酡颜。我对广漠的单调以为领略到家了,心中也多了几分寂寥。但次日乘车西行,在三台海子至伊宁的盘山公路两侧,我发现了一个与昨日所见截然不同的翡翠世界:那山形宛似柔和的波浪,植被之浓密连长江中游湘赣的各山也自愧弗如。不仅浓密,而且奇美,那尖塔式的松簇每个空间里都藏着神话,那多科杂处的草叶也都为造化所赐,姿态气魄自是不凡。毫不夸饰地说,这是我所看到的山间花木中最令人神往的了。出众而富于个性的胜景总是不可能被重复的,有如人的才情和独具的气质美。这时,我不禁为昨日产生的那种寂寥感而深为愧疚:过早地因某种不足或不如意而作出偏狭的结论,本身就包含着无知,起码是缺乏向更深广领域探索的耐性。
人们对所居的地方是自豪的,甚至有一种偏爱的满足感。一个祖上在乾隆年间就进疆垦荒的天津杨柳青老大嫂带着豪兴对我说:“咱这片地方(她以新疆人自居了),有水就有树,有树就有村!”果然,我在戈壁滩上看到了第一个绿洲,那排排村树在水中的倒影,使人恍惚进入了摄影艺术的妙境,又使我联想到胶东故乡的村景,却又不得不承认,故乡的村景远不如他们这里开阔净远,展似长卷。另一对原籍河北保定的库尔勒铁路老工人夫妇在探亲途中明确地说:“回去看看可以,却决不离开新疆。”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那里好——那里有的是活干,房子住得也亮敞,日子过得宽绰。”话里话外,总是那么阔大,那么气派。怪不得他们论距离习惯于用公里,论分量习惯于用公斤,坐长途汽车一蹽几百公里,还算是串亲戚。
他们心灵相互碰撞,爆发出了耀目的火花与和谐的音响。山东籍的农垦师师长对黄浦江畔长大的年轻的宾馆经理的擢用与信任;天津老知青、服务中心支部书记与哈萨克族女经理的真诚合作;州委书记在蒙古包里与牧民一家的促膝谈心,都说明这里作为一个庞大的融合体,已如赛里木湖的清波与四周草场那么密不可分。我尤感惊讶而又亲切的是:一位作为维吾尔族翻译家的汉族学者对他的贤内助——维吾尔族少妇的忠诚的爱情……这些,都使我与这片遥远的大漠无形中拉近了,几乎完全消除了陌生感。我觉得他们好象是我的亲戚和朋友。尽管这里的时差要比北京推后两个小时,天亮后许多时窗外还很静谧,但一经奏鸣,便发出有条不紊的时代强音。不知怎么,我一来到此间,耳听着那美不绝声的民族乐曲,眼前好象有一架硕大的神奇的竖琴,每条街道、每条渠流都是它柔韧的弦,那些热烈的乐曲声就是从它们中间播发出来的。
我清楚记得,我就是从农五师大田干渠那湍急的流势和哗哗的水声上,联想到“进行曲”这个词儿的。当时我瞅着它是那么清澈,那么干净,不是有人提醒说水太凉,我真想跳下去洗个澡。那远去的激流,把我的一腔情爱融进水花带走了,我觉得它是去滋润整个旱漠的。每个音符就是一簇水花。


第8版()
专栏:

独忆森翁目如电
——调寄《金缕曲》
朔望
九月二十六日为已故印度森德拉尔大师百岁诞辰。先一日,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集会纪念,缅怀老人多年为印中友谊呼吁奔走之劳绩。我在德里时有幸与森翁过从,观其布衣隆额行公卿间,坦荡诚挚,风骨嶙峋,复宽和可亲,不觉为之倾倒,及今难忘。今夕赋此,兼欲寄彼邦识者。
我亦蹉跎久。卅年来,冰川望断,炎南故友①。官道咸阳音尘歇,白马长安立瘦。记不起,从前胜游。独忆森翁目如电,问后生到此心凄否?百代计,谁信守。
君生丁亥吾己丑②。一霎间,锁摧镣折,无独有偶。才过旌旗风雨作,百废待兴成愁。何时是,国丰人寿?新命旧邦神杲杲,这东方须尔长携手:期共进,且好求。
①作者一九五六年离印返国。
②印度独立于一九四七年(丁亥),新中国成立于一九四九年(己丑)。
北京,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


第8版()
专栏:域外文谈

繁荣的荷兰小说
申奥
据《国际先驱论坛报》报道,荷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事业日益繁荣。在这个一千四百万人口的国家,有一千一百座公共图书馆,每七千人就有一家书店,每年人均购书的费用达四十美元。小说是目前的热门书,最近几年,在书籍总销售额中占的比例已由10%上升到17%。据作家弗莱里克分析,人们爱看小说是为了指导人生,展望未来,并把它作为一面观察社会的镜子。
题材多样化是当代荷兰小说的一大特点。有些作品回顾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更多的作品则把笔触转向现实,涉及到宗教、伦理、教育等等问题。作家的风格也是千姿百态,各种流派并存。所有这些作品都受到读者的欢迎。老作家穆尔西奇的新作《袭击》销售量已达到创纪录的二十五万册。这部小说叙述在纳粹占领期间荷兰爱国者处决一个叛徒的故事。三十三岁的作家布林克的小说《飘拂的衣裙》和《草上的圆圈》,销数也在激增,它们通过对作家本人的描叙,反映当代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另一个三十三岁的作家海捷登创作了关于青年一代的三部曲,总名为《没有牙齿的时代》,描写一些青年学生怎样变成吸毒者,在街头聚众闹事、抢占空房等等。已故女作家德穆特(1886—1962)的《昨天》和《一万件事》至今仍畅销不衰,这两部小说是作家对在印尼一段生活的回忆,感情真挚,文笔优美动人。
近年来一些优秀的荷兰小说已在国际上引起注意,被译成英、法、德、瑞典等文字。其中包括穆尔西奇的《两个妇人》、《新娘的石床》,鹿特古姆的《礼仪》,沃克斯的《土耳其水果》以及明索等人的作品。
如今作家在荷兰享有崇高的声望,他们被敦请撰写专栏文章,接受电视采访,就广泛的社会事务发表评论,在公众的心目中他们被看作社会的仲裁人。


第8版()
专栏:

想起你
姜浪萍想起你便有大波从胸中涌起便有一挺一冲的航船犁铧耕耘我蓝色的思念便有一环套一环的锚链把你的誓言把我的密约把我们的相爱相知和相思凝铸在钢铁环节的沉默凝铸为宁静的等待等待在暴风雨中向逞狂的波涛轰然一击想起你啊想起你便看见你启航的信号旗便看见你色彩斑斓的密语不知道你是不是看见了我把我的目光集束爱的辐射熔进了你桅上的红旗镀亮旗上黄金铸造的五颗金星守护你越过大海洋越过暴风雨越过比大海洋暴风雨更能考验人的无边无际的寂寞和花花绿绿的诱惑把一个纯真的你属于我的你带回我的心回归原来的位置


第8版()
专栏:

相信青年
司空雨
去年有一阵子惊呼武侠小说的泛滥。但也有一种意见,大致是既不赞成“武侠小说无害论”,又觉得青年读者看看武侠小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总要经过这么一段,过去也就算了,不必大惊小怪,重要的还是培养青年正当的读书兴趣,不要造成“读书真空”。
现在没过一年,又听说北京新华书店的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的书,其中占相当比例的是武侠小说。积压本身不是好事,但是这反映出武侠小说在青年中的流行,无论时间或数量,毕竟都有个极限,不会永远无止境地流行下去。从这一方面来说,却不能不认为是好事。我们的青年是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作出恰当的辨别和选择的。
粉碎“四人帮”这十年来,我们的青年似乎总有点什么问题,叫各种关心世道人心者不断地忧心忡忡。先是蛤蟆镜、喇叭裤、牛仔裤、迪斯科,然后是流行歌曲、武侠小说,文艺上则是意识流、朦胧诗……每一阵都招来了许多指责,讽刺,训诫,堵截。现在又如何呢?蛤蟆镜之类早过去了。对帕瓦罗蒂的欣赏代替了对流行歌曲的热心了。文艺上意识流之类不再是新鲜事,探索的道路更深更广更新了。
其实,上面说的种种问题,性质并不一样。有些本来不是问题,例如裤脚管的大小,男皮鞋跟的高低,头发的长短,眼镜的样式,原属各人自由,国家社会不应该管,旁人更不应干涉,你爱看多看几眼,不爱看少看几眼,也就完了。至于文学艺术上的问题,只能通过文学艺术本身的实践和讨论去探索,不能匆忙地判断孰为正统,孰为异端。历史证明,有时判断了也没有用。即使有些确实不太好的现象,例如武侠小说的一时泛滥,评论者当然不应该放弃评论的责任,但是也只需实事求是地指出武侠小说本身有哪些害处,相信大多数青年的辨别和选择能力必定会不断提高,根本用不着夸大事态,动辄就提到国家命运的高度。
有些好心的同志神往于“十七年”,觉得那时的青年是多么纯洁呀!不象这十年总叫人不放心,不时闹些新花样。他们心目中的“规范化”就是回复到“十七年”去。大约半个世纪之前,每有家教甚严的大家庭中的孩子,低眉顺眼,规行矩步,被誉为“佳子弟”,可是一到社会上,往往比小户人家出来的子弟更经不起诱惑。我们回想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革命青年,哪一个不是见惯听惯了各式各样的邪恶和黑暗,接触了各家各派的学说和思想,反复比较,才自觉地找到革命的道路的?“十七年”教育出来的纯洁青年,在无比较无选择的情况下,往往把社会主义纯然理想化,被动接受的那一点点理论框条,只要在现实里碰了第一次钉子,就会幻灭,好象再也恢复不起来。这时,一些从旧社会自觉选择革命道路走过来的老同志急急忙忙站出来责备青年,却不知道反省自己在“十七年”中究竟怎样教育青年的,这似乎太没有反求诸己的精神了。一个勤俭致富的家长,把子女关在家里,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等到子女在外面出了事,却又大骂子女不知稼穑之艰难,其可笑正同。他唯一想得出来的办法,也只是把子女重新关起来而已。
我们整个国家,现在是解放以来最好的时期;中国青年的精神面貌和思想状况,也是解放以来最活跃的。我是这样坚信的。
1986年8月21日


第8版()
专栏:艺文谈片

“门面”
王缓平
陪外地来京的十几位同志游览定陵,行至入口处,迎面挂着的木牌上,八个大字赫然醒目:“不许拍照,撮影禁止!”走进地宫,又见同样的牌子高悬宫顶。认真搜索了一番大脑,怎么也不曾记得汉语里有“撮”与“摄”通用之说。此乃万历皇帝年代的遗墨,还是书写者今日别出心裁的独创,鄙人无力考证。但若真是笔下之误,出自堂堂的定陵博物馆,恐怕会有失“门面”。
无独有偶。翌日去北京师范大学书店为机关购书,一位姑娘为我开报销发票,字体歪歪扭扭不成形不说,竟然将“××组织部”写成“××祖支部”。我耐心地对她讲,“组织”二字写错了。她还虚心,随即纠正过来,只是嘴里不以为然地嘟哝了一句:“我过去就认为应该这样写呢!”
定陵博物馆终日游客云集,是名闻遐迩的历史文化遗迹;北京师范大学人才荟萃,是素有盛誉的高等学府。我想,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人员,内心里大概是很自豪的。但在自豪之余,是否想过如何提高自身的素质(包括思想水平和业务能力),养成严谨的作风,使服务质量日臻完美,当好本单位的“门面”呢?


第8版()
专栏:

小鸟枝头
〔中国画〕
纪玉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