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梁彦光治相州
吴昊
偶翻《隋书》,看到梁彦光治相州一节,颇受启发。
在隋朝开国之初,梁彦光任岐州刺史,有惠政,“奏课连最,为天下第一”,受到隋文帝杨坚“粟五百斛,物三百段,御伞一枚”的赏赐。后彦光出任相州刺史,不仅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糟,被皇帝免了职,百姓讥他为“戴帽饴”(说他软得象“饴糖”,空戴一顶乌纱耳)。梁彦光治岐州,用的是“礼治”,即“以静镇之”,到了相州,仍用此法,而前者得誉,后者受毁,何以故?原来岐州和相州民情不同,岐州的百姓,“俗颇质,以静镇之,合境大化”,而相州“人多变诈”,社会情况复杂,齐亡之后,衣冠之士多迁关内,“人情险诐,妄起风谣,诉讼官人,万端千变”。两种不同的社会情况,梁彦光用同一处方而治之,因此,他失败了。
梁彦光被免职一年以后,隋文帝又任命他为赵州刺史。彦光没有承诺,他请求再去治理相州,颇有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的勇气。他二治相州,总结了教训,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下车伊始,“发摘奸隐,有若神明,于是狡猾之徒莫不潜鼠,合境大骇”。同时,“招致山东大儒,每乡立学,非圣哲之书不得教授”,于是风化大变,吏民感悦,无复讼者。
两治相州的成败,在于是否因地制宜、实事求是。梁彦光在《隋书》中,列循吏之首,可见古人对他的评价是公道的。
隋文帝对梁彦光治岐、治相,兴则赏,乱则罚,有赏有罚,是非分明。当梁彦光请求再次治理相州时,隋文帝没有因为他前次之失败而拒绝,也没有拿出“老帐”来算,而是欣然同意,这种态度,是可取的。相形之下,现在有些单位对待干部,不仅功过不分,是非不明,让一些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善于经营“关系学”的谗佞之辈日渐得势,而另一些很好的同志,只要犯过一次错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抱恨终身;也有些人,事实证明没什么错误,只是不对某些领导的心思,或者说,只是讲了一些别人不敢讲的“大实话”,即被不凉不热地“挂”起来,而且一“挂”就是几年,十几年,待“红烛耗尽”,再想起用时,已经晚了。在我国一方面是缺乏人才,一方面是令人痛心地浪费人才,实在需要在干部制度改革中花大力气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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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革命诗歌珍存者
李裕后
1982年3月30日,《人民日报》副刊转载了孙文光《陈毅同志的两首佚诗》一文,介绍了陈毅同志在抗日战争时期写下的五言排律《病苦乐》二首。
后来,笔者在一次会议上结识了一位同志,交谈中得知,他原来就是《病苦乐》二首诗珍存者的家人。在我的要求下,他热情地介绍了关于陈毅同志佚诗的一些情况,还出示了保存的佚诗原件。
诗的珍存者徐延松同志,安徽省嘉山县柳巷人。他出身于贫苦农民家庭,六岁时就随父逃荒要饭,共产党、新四军的到来才使家中境况得以好转。年轻的徐延松在根据地积极参加抗日活动,十四岁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还努力学习文化,尤其喜好写诗填词、他常听人们谈起,陈毅军长不但是一名叱咤风云、威震敌胆的将军,又是一位风度潇洒,工诗善文的学者。许多神奇美妙的传说深深地吸引了一颗战士的仰慕之心。
一九四三年初,国民党掀起了第三次反共高潮。三月中旬,顽固派韩德勤乘日寇向我“扫荡”之机,率部侵入我淮北根据地,妄图在洪泽湖畔建立新的反共阵地。在华中局、新四军统一部署下,彭雪枫同志领导的四师主力和友邻部队一起,于山头子地区一举歼灭韩顽部队,生擒韩德勤以下千余人。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为团结抗战,决定对韩顽实行宽大。三月二十五日,陈毅同志由黄花塘新四军总部过洪泽湖来到四师驻地大柳巷,亲自做敦促韩德勤抗日的工作。柳巷,是闻名的景色秀丽的梨柳之乡,滔滔淮水从中穿流而过,分大、小柳巷,隔河相望。当时正值初春,河水澄碧,柳丝飘绿,梨花堆雪,一派风光如画。陈毅同志在工作之余常漫步柳岸长淮,并吟歌作诗,抒发革命情怀。《大柳巷春游》、《淮河晚眺》就是这时写下的著名诗篇。“淮水中分柳巷洲,平沙绿野柳丝抽”,“柳岸沙明对夕辉,长天淮水鹜争飞”,正是对柳巷风光的生动写照。四师办的《拂晓报》向军长索诗,陈毅同志又付以《病苦乐》二首,刊登在《弦歌脞录》第三期上。
陈毅同志在柳巷的日子里,使十四岁的徐延松完全陶醉在狂喜和幸福之中。他凭自己的一手好字,将诗句书写成条幅、对联送给乡亲们悬挂张贴。《病苦乐》二首在《拂晓报》发表后,他如获至宝,珍惜地剪存在身边,时常取出来揣摩体味,从中汲取营养和力量。
抗战结束后,执行党中央“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柳巷地区的新四军奉命北撤。国民党军队和地主还乡团疯狂地向根据地人民反攻倒算。在极其艰苦的斗争环境中,徐延松同志一度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为了保存身上的党的重要文件和两位革命烈士的遗物及陈毅同志的诗词,他多次机智勇敢地躲开敌人的搜查。后来,他把东西寄存在一位可靠的老大娘家中。在一次寻找党组织途中,徐延松以“嫌疑分子”被还乡团抓住,反动地主对他威逼利诱、严刑吊打,他宁死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党一丝机密,直至奄奄一息才被乡亲们取保释出。这一时期他写下的诗句:“飞来飞去总无依,满眼蓬蒿与蒺藜”,“一旦春雷惊宇宙,神州到处看龙飞”,表现了与党失去联系后千方百计寻找而不得的苦闷心情和一个共产党员对革命事业的坚定信念。解放后,徐延松将自己珍藏的党的文件和烈士遗物交给了组织,被分别收藏在蚌埠专区档案馆和南京军区,陈毅同志的诗则一直珍留他的手中。
就是这样一位早年投身革命、胸怀大志而富有才华的好同志,1966年6月,“文革”开始不久,便以“吴晗走卒”、“邓拓帮凶”的罪名被关押、殴打,惨遭坏人毒手身死,时年仅三十七岁。死者所珍存的陈毅同志诗作,又经其家人和革命群众的辗转保管,才得以留存下来,其中《病苦乐》二首则成为传世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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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夕阳(外一首)
刘毅面临黑色的海每一寸余霞都流颤着信念与命运的悲壮和声步履蹒跚沉思着作最后的抉选休说不能回返何况有那么多挽留的眼睛即使岁月的长绳也没能拦住那义无反顾的金黄也没能拦住那交接光焰的身影也没能拦住那腔从容和坚定彼岸风说 近了云说 还远只有船板缄默咬着浪
搓成的纤绳绷紧比胸肌
还坚实的意志踩着坎坷的漩涡盯着领航的女儿那引颈的帆忽闪的眸子向前——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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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第十一封信:死——在美国
小青、小李及年青的朋友们:
这个题目,是普遍不受欢迎的,对你们来讲,更是遥远而毫不相干的,是不是?但它却是任何人都不能躲避的题目,对老年人来讲,它近在眼前,对你们来讲,它远在天边。但它总在那里,吹不灭,掸不掉,赶不走。既然我已同你们谈过生、老、病,当然也要谈死。
我以前有个邻居,丈夫是律师,太太不做事。我们刚搬进去的一天,有人揿门铃,开门一看,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打扮入时,两手捧了个蛋糕,上面嵌了“欢迎”两个字。脚边立着一只全身白卷毛、穿了件鲜红马甲的小哈巴狗,抬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们是来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新邻居的,我是阿诺太太,它是妲丝。”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的狗,此后十多年,经常看到她。她是我一生中看到的狗中最娇生惯养的。夏天她经常坐着阿诺太太的林肯牌敞篷车出去兜风,冬天一日早晚两次被牵出来散步,身上经常有各色马甲,有时配上同色的小帽,十分俏皮。女主人对她的饮食调理得比对子女的还周到,一星期有定量的肉食,每天有维他命。有时我去她家借东西,或喝咖啡——阿诺太太只来过我家一次,当然带着妲丝。但她事后告诉我小狗不习惯我家里烧中国菜后留下的一股气味,回去后胃不舒服,所以她不能来了,请我原谅她——妲丝总是对我十分友好,摇尾巴,舔手指的忙个不停。我们喝咖啡时,她必定跳进女主人的怀里,矫情地偎着,惹得女主人“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我离开那个住宅区以后,偶尔同阿诺太太联系,她在电话上絮絮不休的讲妲丝的“可爱的一举一动”,有时可以讲上个把钟头。不久前,忽然收到一张请帖,邀我去参加妲丝的葬礼。
仪式颇隆重,阿诺一家都穿黑色的衣服,站在妲丝的小墓前。墓做得很讲究,四周竖了一道小围墙,墓碑上有妲丝的全名及她出生与死亡的年代,下面刻着:我永远忘不了的宝贝。阿诺太太的黑面网里,一张苍白的脸,两只红肿的眼睛。仪式后到她家去小坐,她一进门即扑倒在妲丝平时专用的小圆沙发里,泣不成声,嘴里反复念着:现在我怎么办?现在我怎么办!回家的路上我真是感慨万千,妲丝实在是个幸运的狗,活到十三岁(等于人的寿命九十一),一生养尊处优,不知比多少人的生命要好多少!我想起住在阿诺太太正对面的琼斯太太。她是个脾气古怪、性子急躁的老妇人,丈夫死了,儿女散了,她一个人守着一幢白砖黑瓦的楼房,有人弄院子、铲雪、扫落叶,草地总是一丝不乱。我刚搬进去没几天就在电话里听了她一顿训话,原来我家的狗——对,我们也有一只狗,但可不象妲丝那样好福气。狗有一个故事,下次再讲给你们听——跑到她的草地上撒了一泡尿,正好被她从窗口向外望时看到(我后来才知道她整日里不是看电视,即是站在窗前向外望)。自那次训话之后,我没怎么同她来往,但阿诺太太时常去看她,一方面是睦邻,一方面怕是看她可怜。有一次她们在喝咖啡,不知怎么,妲丝从阿诺太太怀里溜下来,在琼斯家的厨房的地板上“方便”了,这还得了!琼斯太太当即将阿诺太太的小宝贝赶出门,因而切断了两家的来往,也断了她同四邻最后一个联系,因为其他的邻居早已被她得罪光了。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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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厦门人》
归侨女作家陈慧瑛用报告文学的形式,以厦门为背景,勾勒了美丽的人物画廊。作者保持了柔情婉约、隽美飘逸的文笔,又展现出思想的深化和艺术素养的丰厚。读者可以从她的作品中结识一群风流蕴藉、多姿多彩的厦门朋友,感受到特区儿女卓越的才华、拚搏的精神、温馨的人情以及甜美的心声。
该书由鹭江出版社出版。 (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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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庶人议”断片
古人说:“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其实,不管天下有道抑或无道,庶人都是要议的。只不过有道时公开议、合法议,议得心情舒畅、信心益增;无道时,私下议,“非法”议,议时满腔愤懑,而心情却又难免有些紧张。
“舆论一律”,理论上难以说通,实际上更是无法做到的。一呼百诺和万马齐喑,常是一双孪生兄弟。
“杞人无事忧天倾”,是千古笑谈。然而,倡言“有事”也不要“忧天倾”就对吗?
我赞赏谭派名剧《失·空·斩》中的诸葛丞相,却独不同意他对二位老军说的“国家事用不着尔等劳心”一语。
任何形式的偶象崇拜,都是愚民政策。
任何程度的提倡、鼓励和宣传偶象崇拜,都是执行愚民政策。有史以来,愚民政策是消弥民主思想的最佳方案。
几千年间,中国的一般老百姓只有集体做奴隶的历史,而没有大家做主人的经验。解放后学做主人;三中全会之后真要做主人。
从前真能成为“子民”,已是蒙天之福。
而被艳称为“民之父母”者,又只有当官的传统,而全无当公仆的习惯。
以前,“官”变“公仆”,难;“奴隶”变“主人”,亦不易;现在如何呢?
只要有包公、海瑞二位青天大老爷与民作主,草民百姓于愿足矣。
传统,包含着宝贵的历史财富,但也包含着沉重的历史负担。
对外开放,思想解放,百花齐放,人称“三放”。坚持“三放”,民主在望!
王荆


第8版()
专栏:

金色的秋天 〔版画〕
丁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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