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公民的一票
米博华
领导干部的职务越高,好象就越少点“言论自由”。这当然不是悸什么,而是不能不服膺于一种习惯:位阶和品级常常被理所当然地和真理度、权威度等等紧密联系在一起。不论戏言和非戏言,家常话或“官话”,都有被传为或被印为“重要指示”的可能。而在不少人看来,指示和规定,表态与决定,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在这种情况下,社会和政治生活就难免出现许多不可思议的怪事。
譬如,一位领导干部看电影或电视片,如果不是被组织委托审定的话,他对该作品的赞扬或贬抑,只能代表一个观众的意见。正如所有的公民一样,他们有权褒贬一部作品,乃至根据自己的意愿调换频道或中途退场。也就是说,官员,不管多么大的官员,他的权限只能同相应的公务以及职务范围以内的事情有关。除此之外,他只能是普通公民,而不能有什么特权。如果这位领导干部乐于参加什么奖的评选,当然欢迎;但须申明,这只能是一票,而且是公民的一票。作为观众的公民,他没有理由要求将自己这一票当成是权威的最后裁决。权威和最后裁决应由评委会作出,尽管评委们是芝麻官或者不是官。如果这位领导干部的职责确与评奖有关,他可以依一定的工作程序和有关规定,并根据自己的职务权限,建议撤换乃至取消评委。但作为观众,无论他的职务多高,也只能是观众。正如交通局长可以依职责对公共汽车的运营或售票制度作更改和调整,但作为乘客,他必须买票,并接受售票员的检查。
再如个人的理论著作和文学艺术创作的发表与否,必须坚决实行出版发行单位的编委负责制。不论谁的作品,出版单位是否愿意采用,是否修改,理应由他们去定,任何领导干部都不应干预。如果领导干部要进行学术研究或文艺创作,根据宪法,那有他的自由。他可以就某一学术问题、理论问题发表赞成或不赞成的意见,但不能把言论和高官混为一谈,更不能把官位和真理度莫名其妙地说成一码事。作为具有决策权的领导干部,可以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表达和体现自己的思想主张,但作为作者和读者,则须遵循科学研究的一般惯例:讨论、讲理,批评、被批评,各驰其说,各讲其理,平等相待。过去中国封建时代的“真理观”颇有可疑之处,按权位分出金口和非金口,又依此分出玉言非玉言。没了辙,就以“天子圣明,臣罪当诛”了结。虽是祖制,弊端甚大。以我看一些皇帝的馊主意不少,坏主张更多,所作“谠论”均不能望教员孔夫子之项背。至少在学术研究方面,权位不能给任何人带来智慧。
我说的这些话,其实浅显得很,多半还是炒“五四”时期《新青年》的剩饭。之所以絮絮叨叨,是因为我发现,有一些领导干部常常忘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除了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他们的公民意识相当模糊,而为“官”的大脑神经又过于亢奋。另一方面,则有一些人特别喜爱、特别习惯唯官是取,拿着鸡毛当令箭,弄得许多领导干部左右为难,说不是,不说不是,唯有以放之四海皆准的原则话搪而塞之。我想,倘在百家之中还有权门寒门之分,金口非金口之别,我们的文艺繁荣和理论探索就势必难以出现名副其实的平等、和谐、民主、活跃的自由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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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于新见郁达夫流亡诗
——致铃木正夫先生
于听
接读日本《中国文芸研究会会报》第60期上的尊文《郁达夫四逸诗二首》,甚为欣喜。虽然,这二首诗,除见于第4卷第8期《南洋文摘》外,还不曾发现有其他报刊资料的记载可资旁证,我也从未见到过,但从诗的内涵、风格以至言辞语法,我认为,已可以明显地看出确是郁达夫的流亡诗。
一,初抵望加丽赠陈长培
伶仃绝似文丞相,
荆棘长途此一行。
犹幸知交存海内,
望门投止感深情。1942年2月4日,郁达夫与胡愈之等一行撤离围城中的新加坡。据胡愈之的《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2月9日转辗到达荷属印尼的小岛望加丽,开始与荷兰殖民官吏交涉,要求准许他们去爪哇。当地有一位热心的华侨商人陈仲培,住在望加丽对岸的保东村。在交涉期间,陈仲培曾到望加丽来看望他们,并好心地邀请他们到保东村的他家里去暂避风头。这首诗看来正是写的此情此景。诗题点明是在初抵望加丽之时;所赠的陈长培,闽南话,长、仲音近,可能就是陈仲培。第一句,他自比曾经慷慨啸吟《过零丁洋》的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这与他在《离乱杂诗》第十一首中的自比:“长歌正气重来读,我比前贤路已宽”,可说是如出一辙。第二句的句式结构是他晚年诗歌中的习惯语法,任择数例可知:“千里劳军此一行”(毁家诗纪·5),
“国破家亡此一时”(自汉皋至辰阳流亡途中口占),“寰宇高寒此一峰”(题徐悲鸿为韩槐准作《喜马拉雅山远眺图》),“文质彬彬此一身”(题徐悲鸿赠韩槐准《鸡竹图》)等等。第三、四句诚挚动人地道出了危迫见真心的当时情景,用典确切。在那烽火连天之日,与新加坡只有一水之隔的望加丽,日军随时都可以渡水登陆之际,已与中国成为同盟国的荷兰政府官吏尚且多方留难,不允内迁之时,唯独素不相识的陈仲培甘担风险,热情相邀,岂不象东汉时代,张俭望门投止,时人破家相容一样吗,怎不令人感慨良深呢!
二、离乱杂诗未发表之一
避地真同小隐居,
江村景色画难如,
两川明镜蒸春梦,
一棹烟波识老渔。
今日岂知明日事,
老年反读少年书!
闲来蛮语从新学,
娵隅清池记鲤鱼。
2月15日,新加坡英国守军宣布向日军投降。他们再也不能呆在望加丽了,到这时候,正准备逃跑的荷兰殖民官吏才宣布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但一切交通工具都已断绝,他们无路可走,只能到陈仲培的保东村暂住。据胡愈之的《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记载:“保东村是一个未开辟的荒村,前面是一条小河,十分幽静。全村只有二、三家华侨,此外都是印尼人。在那边,我们住了约一个半月。开始学印尼语。达夫每天写一首诗。他所存乱离杂诗十一首,大半是在那村子里写的。”这一首看来也正是这段时间的作品。前四句状写避地环境,后四句诉述心境事态,都与胡愈老的这段记载十分贴切。前无去路,后有敌兵,风声鹤唳,时刻可危,他们不能不作长期隐蔽的打算,首先则须突击学习当地的印尼语。历史竟如此戏剧性地嘲弄人。1913年,作者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时,随着长兄东渡日本,也曾突击学习日语,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到附近的一所神社的草地里去高声朗诵着“上野的樱花已经开了”,“我有着许多的朋友”等日文课文。那时节,他就向师友诉说过学习的艰苦,写过一首《寄王子明业师居富阳》的律诗,其颔联云:“况当少小离乡日,更苦娵隅学语初”。想不到如今垂垂老矣,又要突击学习印尼语,还得从初步词语学起。不仅情景相似,语言亦复相同。
研究这位壮游日本达十年之久,与日本人民十分友好,最后竟在军国主义屠刀下牺牲得十分悲惨的作家,战后一直是中、日文学界的共同课题。日本学者的缜密严谨的研究风格,令人感佩。这二首诗的新发现,无疑是个重要收获。值他殉难四十一周年之际,也是个有意义的纪念。
1986年8月10日于富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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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暖流
段新桂
我在冬日收到你的书。扉页上,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新桂同志存正”;扉页后,印着你的照片,微笑着与我默默相对,我的心头顿时掠过一缕暖风。
还在少年时代,你就是我敬仰的学者。那时候,我脑海里充满玫瑰色的幻想:一会儿想当女拖拉机手,驾驶着铁牛奔跑在辽阔的田野上;一会儿想当文学家,用语言编织出美丽的花环。一个夏日的夜,我躺在枝叶婆娑的老槐树旁边,仰望灿烂的星空,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应当做一个理论家,象你那样。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没有了梦,尽管那些梦是迷人的。
上大学了,阅览室里静悄悄的,我贪婪地读你的书。这是一个蕴含着何等丰富哲理的精神之海啊,那么广阔,那么深邃!面对大海,我看到了一颗心,一颗执著地追求真理的心,一颗和时代脉搏一起跳动的心。我看到了一个辛勤的耕耘者,在文艺理论的园地中不停地劳作,无论是晴朗的白天,还是风雨飘摇的黄昏。
我在大海里潜游,用一颗稚嫩的心去感受你的成熟,在有限的时空中跟踪你前进的足迹,领略你漫长的跋涉后领略到的无限风光。我的生命便被大海的波涛不断地撞击。时光荏苒,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我们终于不期而遇了。你面容慈祥,亲切言笑,没有一点学者的架子。分手时,你送我一张名片,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你的座右铭。我们在一棵大树下分手。你的手竟那样温暖,有力,特别是在寒风凛冽,雪花飘舞的时刻。
如今,你寄来了书。字里行间闪动着理性的光芒,并具有不可抑制的情感的力量。从此我身边多了一个亲密的伴侣。在寒冷的冬日,我在灯下常常与她彻夜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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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作家与主编之间
——李国文的苦衷与欣喜
陈芳
无官一身轻,已经成了作家李国文的过去。现在,他作了《小说选刊》的主编,事无巨细,无不操心费神。想起昔日自在的写作生活,心中真有不少苦衷。看一下他的活动表吧:
每月月初,是例行的编前会。李国文要和大家一起分析文坛的近况,制定下一期刊物总的编辑宗旨,部署所选作品在内容、形式等方面的具体要求。
每月中旬,是发稿的日期。主编最主要的工作——审稿、定稿,都要在中旬这短短的几天中进行。李国文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审阅完送上来的十几万字作品。主编手中的一支笔,可以圈中经久不衰的文学佳品,也能削掉昙花一现的平庸之作。这支笔,体现着主编本人和他所领导的编辑部的业务水平、艺术趣味、审美标准、鉴赏能力的高和低,李国文是不敢轻视的。
每月月底,又是例行的编检会。李国文要和全体编辑们一起检查、分析本月号刊物的质量,好在哪里,何处不足,再制
出改进的措施。
平时,他同普通的编辑一样,要阅读全国各地的文艺刊物,从中进行筛选。这又要花去他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
此外,李国文还要抽出相当多的时间来处理各种行政事务,什么人员的调动,业务干部的统筹安排,每月奖金的分配……
作为一位在社会上享有一定声誉的作家,还有许多社会活动:国际文化交流,要组织作家们到全国各地去讲学,扶植培育文学新人,文学刊物同行之间的交往……
李国文的时间已经排得满满了。但他还需要时间,需要大块完整的时间,去从事写作,因为他首先是一位作家。然而,作家李国文的时间,被主编李国文抢去了,他不可能有大块时间坐下来写东西。最近,李国文正在酝酿一部反映当代题材的长篇小说,计划年内完成,能否如愿,全看他能不能在被分割的时间里去挤、去争、去巧安排了。既当作家,又当主编,在夹缝中长出大树,也是能够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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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燕京风俗
刘东远
燕京,即今之北京,自辽开泰元年封此地名,其后金、元、明、清四个朝代在此定都,作为都城已有八百五十多年历史。从这里可以透出我们古老的文明历史的缩影。要想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不能脱离开北京的乡土民俗;要想研究中国的文化史,亦不能弃北京乡土民俗于不顾。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邓云乡新著《燕京乡土记》,是值得重视的。
《燕京乡土记》是作者结合自己的身经眼见实际生活体验,参证历史上大批宝贵民俗著述,尽其所能作了必要的研究和考证,通过带有感情的笔触,加以朴素叙述和生动描绘,读来感到更为亲切。
作者带着考查中国历史文化的眼光,介绍北京历史上的风俗来源;通过岁时、风物、胜迹、游乐、市廛、风味这些关联人民生活的诸多方面风俗,研究它们的渊源和变异,让你悟知北京旧时的某些生活习俗,多少年代下来不被完全淘汰,能够保留延续和繁荣的根本原因。
《燕京乡土记》,作为民俗资料弥足珍贵,它对研究社会历史文化、研究中国文化史,具有较大史料参考价值;若当作文艺小品看,则又是笔耕园地里别具文彩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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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和人
(外一首)
胡晓靖山和人一起站在大地上人忧郁的时候看山山忧郁的时候看人人是山创造的人从大山沟里走出布满大地山便在人缝儿里生长……人和山相依为命山和人昂着头颅
路灯我说,你是夜行者
哭红的眼睛你说,你是黎明的天空
种下的星星我说,你是黄昏季节
长长的身影你说,你是混沌的梦天
不灭的憧憬


第8版()
专栏:

黄浦江(版画)
 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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