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再加一个“宽”
公今度
宽厚待人,才谈得上肝胆相照;对不同观点雅量宽容,方形得成争鸣之势;气氛和环境充分宽松,人才肯掏出心里话并把它说完。这“三宽”之外,还要加上一个宽阔的胸怀!
三宽四宽,并非文字游戏。这后一个“宽”,如易以心胸狭窄,那么很多事要坏在这上头。今年是“双百”方针提出三十周年,不少纪念文章说了这样一个道理:没有政治民主就不可能有学术民主。诚然。但是,发扬民主就要倾听不同意见。如果看法完全一致,“一呼百诺”,如同一辙,就无所谓集思广益,也就无所谓发扬民主了。《商君列传》中有一句话:“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谔谔,直言争辩也。谔谔虽仅一士,比头长在别人肩膀上的唯唯诺诺,要来得珍贵。不过既是直言争辩,话就可能说得不好听,有刺,带蒺藜,弄得不好下不了台阶。所以,能否倾听不同意见,粗一想,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及至轮到自己头上,说不定又会觉得“黑云压城城欲摧”,天好象就要坍下来的样子。因此,谔谔者,是很不受欢迎的。
其实,听句把带刺、过火的话,即使有所“出格”,也未必见得纱帽就会动摇,椅子就要让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过份“顶真”的。想穿了,即使对方一句不说,放在肚里烂掉,所谓“腹诽”还是客观存在的。更何况,真正是“恶毒攻击”,能有几人?就是“恶毒攻击”,难道一攻就倒?真的一攻就倒,那倒了也活该!
听不得不同意见者,也许并不是怕“霸王别姬”。现在,不到年龄是不大可能“别姬”的,但终于也听不得不同意见,无非觉得面子下不来,“我不如你”等等。这也是一种想不开。既然人无完人,有不如人之处又何惧,承认不如人又何妨?
怕的倒是自以为已经十全十美,万无一失;纵有一失,也是“必然要付的学费”诸如此类。这样当然容不得不同意见。“水至清无鱼”,别人见了这一副绝对正确的面孔,也就退避三舍。你拍惊堂木也罢,不拍惊堂木也罢,给你一个鸦雀无声,那末,面孔绷得再紧,架子摆得再大,不过是一孤家寡人也。
鲁迅说过,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凡有人群,“谔谔之士”总是有的。但鲁迅又引明人张岱的话说:“忠臣义士……如敲石出火,一闪即灭,人主不急起收之,则火种绝矣!”闻过则喜,高价收买不同意见,想来即是此意。谔谔之士,既属千分之一,他们的见解,做领导的亦应“急起收之”。跟他们交朋友,把他们放在合适的岗位上,提供让他们讲话的条件,让人们包括自己在内保证能听到他们的直言争辩,千万不要图耳根清净而把他们排挤走。而要做到这一点,要有云水般襟怀、博大的心胸!所以,我说这第四“宽”是不能少的,特别是对于职权甚高的党员干部,尤为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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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彩虹和蝉
——读日本小学生作文有感
林默涵
日本作家、教育家吉田瑞穗,把日本一年级到六年级小学生的作文,选编出版,每年级一册,共六册。现在由吴辉同志译成了中文。我觉得很有意思。
作文内容分为:在大自然中,在学校里,在家庭中,在社会上;还有一类是:我们的理想。每册末都附有写给父母和老师的《儿童作文的欣赏与写作方法》,在每篇作文之后,则附有老师对该文的解说、评点,对它的优缺点进行简明的分析。
我把一、二年级小学生的部分作文,给我的上初中的孙女儿看了,她很感兴趣,并且写了一段读后感给我,是这样写的:
“读了日本小学生的作文,给我的印象是:他们的观察能力很强,在上学的路上,在家中,在玩耍中,他们时时都在观察,因此他们写的作文很细致。写小动物时,把小动物的形态写得很生动,象《钓章鱼》:‘大头朝下,眼珠子吃惊似地往上一翻。’非常有趣。有的小朋友描写了昆虫的叫声。象《蝉》:‘知……知……’‘命……命……’‘吱……吱……’吃苦哩哟……’多么生动!许多小朋友还把自己的疑问和感想写进去了,表现了他们爱动脑筋。《我的理想》这一栏,他们充分发挥了想象力,用各种形式描写了对未来的憧憬,很美。”
我没有时间看全部作文,只挑看了一部分。我觉得,我的孙女儿的感觉和评语是不错的。孩子毕竟最能了解孩子。
这些作文,所用的当然是儿童的简单的语言,却表现了他们的细致的观察和天真的思考。在大人们看来会觉得可笑的地方,却蕴含着稚气而纯真的美。请看,一个孩子怎样写彩虹:“傍晚,雨停了,长长的彩虹,横跨西北天空,象一座大桥,我真想跑到彩虹下面看个仔细,跑啊,跑啊,可我总追不上它。”这使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南方的山村,夏天多雨,雨后,四山滴翠,一弯彩虹(我们乡下叫“天弓”)高架在两边山头,我们的村落就躺在彩虹下面,抬头看得很清楚。日本小朋友,大概是住在空阔的海边吧,所以会产生想跑到彩虹下面去看个仔细的念头,多么天真可爱!那时我们的语文课本上,仅有的一张插图就是虹,一个母亲手牵着孩子仰看天空七色斑斓的彩虹,我是多么喜爱这幅画啊!我把它裁下来,一直保存到离开家乡去上中学。
再看,一个孩子怎样写蝉。我的孙女儿说:这位小朋友爱动脑筋。的确是。他的妈妈告诉他,蝉卵变成幼虫要在地下过七年,等长大以后才出地面。这引起了这个七岁孩子的感想:“那么今天在这里叫的蝉,和我同岁吧?”而“今年产的卵要到弟弟七岁时才能变成蝉爬到树上叫吧。可是,热热闹闹的日子,只有两个星期,想到这里,倒觉得他们怪可怜的。”这个孩子的这种寻根究底的想象,我小时候就没有,虽然我也是很爱玩蝉的,如果当时我知道蝉的生命这么短促,也许就不会去捕捉它们了。
总之,这些作文是很有意思的。通过阅读这些作文,可以使孩子们在观察和思考生活方面得到体会和启发,同时培养他们从生活中去寻找作文素材的能力,不是单纯模仿书本,而是直接去表现自己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和感受。这是教孩子们学会写作的正确途径。
这些作文,对于家长们和老师们也有用处,因为它可以帮助家长们更好地理解孩子,也可以帮助老师们更好地指导孩子们的写作。
译者吴辉同志,是一个刻苦的勤奋的青年,为了翻译这几本作文,费了很大的力。我们知道,翻译孩子的文章,必须保存天真烂漫的口吻,比翻译成年人的作品,要困难得多。只有十分认真而又不失童心的人,才能把这件工作做好。
一九八六年八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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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正在消失的山路
——写在黄崖关长城修复工地上
谭成健
系在山腰间的那些小路,越发细瘦,越发模糊。再有一场雨,它们将被大山完全消化。是的,远处难以辨认,近前也寻觅不到了。
它们是在几天之中诞生的。突然间被几千人在没有路的山上用脚板踏出来的,用数不尽的汗水滴出来的。
黄崖关长城修复工程在全线三千多米的山脊上开了工。二万六千多立方米的砖砌体总共需要三百多万块砖。这些砖主要靠人力搬运上山。
长城修复史上最壮观的场面出现了。远近山村几千名农民组成了一支运砖大军。他们当中有中年,有青年,也有老人,还有妇女和儿童。
他们的运输工具,是木制的背架。背架是用桑木、苦梨木等坚实木质做成的。山村的农民祖祖辈辈用它运送什物。
在砖场,他们把砖码在背架上,掂量着个人的力气,有的码三块,有的码五块或者更多块。每块砖的重量大约二十五公斤。
你看,他们蹲下身,把背架的绳套套在双肩,屏住气,腰背一挺,站立起来,然后朝山顶各施工段走去。
从砖场上山,原有的一条小路,曲曲折折,或隐或现,错落在山腰,宽不盈尺,哪容得下那么多背砖人上上下下。
于是,那些背着重负的人用脚在陡峭的山坡上探寻着,蹬踏着。先是一个人,后是十人,百人……于是趟倒了荆棘,踢飞了碎石,踹出了脚窝……于是,一条条新的攀山路形成了。它们犹如挂在山上纵横交错、疏密不等的网络。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背砖人,默默地,淌着汗,迈着沉重的碎步,秩序井然地行进在上面。
山村的农民,并不都有一副高大的身躯,看上去似乎都有些单薄、削瘦。过去多少年,他们总在为温饱而忧愁。就是现在,许多人还没有摆脱贫困。他们背着沉重的砖,身体向前倾,成串地走着,多么象黄河边上的纤夫啊!如果小路是他们的纤绳,那么他们拉的船就是那峥嵘兀立的大山么?
青色的大砖砌在群峰的脊梁上……青色的大砖伏在背砖人的脊梁上……两种景象在我的视网膜上交叉着,重合着……啊,这就是伟大的长城!
泰山挑夫那因为重荷而变形的躯肢,曾使我心中产生一种尊敬与苦楚相交织的情感。但他们和眼下的背砖人相比,走的路毕竟是宽平的石阶啊!
只有一周的光景,修复长城所需要的砖全部运完了。这些背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山村。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
如今,巍峨雄伟的长城蜿蜒挺立在层峦叠嶂之巅。而那些网络状的山路开始消失了。那些路,太陡,太险,以后再有登山人也不会理睬它们了。一场雨,又一场雨,倒伏的荆棘站立起来,那些脚窝或滋出了新芽,或生出了鲜苔。小路坦然、平静地逝去了。它们并不会为自己生命的短暂而忧伤,因为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的眼前老是浮现出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背砖人的身影。大山,不要让这些小路在你的记忆中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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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弧线的启示
——写给天津中环线
林希
一平面的弧线,重叠着重叠着立体的弧线组合起行星运行的轨迹交织成驰骋的闪电我们因古老骄傲也因古老苦恼先辈为爬行修筑的道路却将我们推入灾难我们思考了一千次也争论了一千次我们因被告知
道路本身毫无意义便只把空洞的路标指向遥远的无限
二平面的弧线,重叠着重叠着立体的弧线似少女梳开她的长发华灯为她串起闪光的项练我们骄傲于自己的平凡也羞愧于自己的平凡千千万万平凡的积累为时代连接上明天我们看到智慧的辉煌我们看到汗水的灿烂我们方知道路的意义
就是道路本身道路化信仰为弓道路化意志为箭平面的弧线,重叠着重叠着立体的弧线按照行星运行的轨迹画出我们驰骋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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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老舍对投稿的见解
刘耀祖
读者很希望报刊上多涌现一些生动感人的作品,这有待于作者和编者双方的努力。
想起一九三七年五月十五日在《北平晨报·风雨谈》版上刊出的老舍先生一篇短文《投稿》,意见很精辟,今日仍有深味。
老舍从自己也是个写稿者出发,声明“我并不轻视为投稿而作文章的人,因为我自己便指着投稿挣饭吃”。但他不赞成投稿一味迎合“行市”,连喜、怒、哀、乐都看“行情”。
他说:“投稿者可以说就是文学家,假如他的稿子有文艺价值;投稿者也许成不了文学家,假如他专为投稿而投稿”。对于后者,他认为,“文字合格恰巧也就是感情的虚幌一刀,并无真实力量”。
但,对于有真情实感的好作品呢?“好文章到底是好文章”,“使编辑先生瞪眼(是指睁大眼睛惊奇注目吧!)的东西,而不被录用,那是编辑先生的错儿”。反之,“使编辑先生搭拉(耷拉)着眼皮去看的东西,就是回回发表也没什么光荣”。
老舍先生说:“你要成一只会高飞的鹰,莫作被抛击才会动的陀螺”。
的确,陀螺虽能转出五颜六色,绚丽多采,但毕竟缺乏主动真实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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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瓷国游历记》
最近由轻工业出版社出版。
作者路易·艾黎是一位近九十高龄的白发老人,原系新西兰人。从三十年代起,他就投身于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新中国的建设事业。
 他在中国居住了五十多年,并作过广泛的旅行,对中国陶瓷业的成就具有浓厚的兴趣和崇高的敬意。他认为:“一本全面论述中国陶瓷及其演变的通俗读物,必将增进人们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了解。”
他以朴实的感情,独到的欣赏能力,隽永的散文笔调,形象、生动地介绍了一些中国陶瓷古窑址变迁发展的历史,所生产的各类产品的艺术风格,以及精湛的制作技艺。书中还有相当数量的珍贵照片和有关中国古今陶瓷资料。  (吴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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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千枝万杂〔中国画〕
张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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