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杂文·个性·色彩
邓星盈
人与人不同,写出来的东西——即使是同一时代、同一空间的人作出的同一形式的文字——自也各异。
 鲁迅的杂文,借用聂绀弩的话:“其实已及身而绝了。”那道理也简单得很,因为他把中国的杂文推向了极致,按照辩证法,这也就为结束他的杂文创下了条件:一旦他自身、他所处的时代不复存在,他的杂文也就很难再有了。这是确实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学习他。鲁迅的杂文姓“鲁”,亦即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的杂文,抹去署名,即使“眼明度”不甚高的人,也能看出是出自鲁迅的手笔。当然,也有眼明反被眼明误的时候,因为模仿他的笔调有酷肖者。但笔调酷肖还不免其“形似”,至于要臻“神似”,可能还须费很大一把劲。捧读酷肖者的杂文,只要细细揣摩,就不难判明并非真的姓“鲁”。
鲁迅杂文之所以姓“鲁”,一个突出之点就在于它是战斗的。这种战斗的特性,又在于它“言之有物”,在于它对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从而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匕首、投枪,是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鲁迅的杂文,从不远离现实,作无病呻吟状。鲁迅的杂文,亦非专供人们消遣的“小摆设”,若用比喻,倒很象他自己所说,是一种小小的显微镜的工作,也照秽水,也看脓汁,有时研究淋菌,有时解剖苍蝇,总之,是“为现在抗争”。但斯非易事。这也是鲁迅先生自己深切感受到的。“时势实在艰难,我似乎只有专讲上帝,才可以免于危险,而这事又非我所长”。于是,他只好“扬长避短”,“你要那样,我偏要这样是有的;偏不遵命,偏不磕头是有的;偏要在庄严高尚的假面上拨它一拨也是有的”,大有反其道而行之之概,以致成就了鲁迅杂文的凛然之气。仰人鼻息,看风向和脸色行事,用别人的脑袋思索,让别人“提刀”,是写不出“自己的”杂文来的。一个人既要舞文弄墨,又不能用自己的风格去写,而要用新八股的模式去写;既要表露自己的精神面貌,又要在一种被指定的方式下进行,如此这般“强颜欢笑”的写作,哪一个正直之士不会为之脸红?!有一点儿“血性”的杂文者,焉能任其汗颜?!人们常言干杂文这行当烫手,愚见以为烫就烫在是否于“无法写”处写了,于“不敢说”处说了,果真写了、说了、登出来了,针砭痼疾,匡正时弊,促进改革,即使被烫得皮酥肉烂再蒙冤二十二年,我看也无什么可惊怕或可追悔的。这是极而言之,其实,哪能呢?
鲁迅杂文之姓“鲁”,另一个突出之点则在于它多色彩的笔调。鲁迅的杂文,不论短章或长篇,都各具特色,无一个模子铸出之弊。在整个鲁迅杂文中,可以见到所有文学修辞手法的运用,语言的驱使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或幽默或讽刺,经常发出各式各样的笑声;或“反语”或“双关”,则随其行文需要而用;成语典故信手拈掇,中外文化任其驱遣;“明白如话”而不失于粗俗,汪洋恣肆而又不少含蓄;畅达不伤于繁冗,简练不流于晦涩;时而委婉曲折,时而尖刻峻峭……读者优游其间,不无满足惬意、痛快淋漓之感,情不自禁地憎作者之所憎,爱作者之所爱,完完全全成了作者的“俘虏”——这就是鲁迅杂文“多色彩”产生的魅力!
对照时下杂文,给人一种不大不小的不满足,显得个性不突出,色彩太单一。这种情况,除了作者自身诸如功底不深厚、技巧欠火候等等之外,报刊的有关编者也是难辞其咎的。倘若一文到手,先在立意上用“流行色”来加以“统一”,继而在形式上按“千字文”的篇幅来削足适履,焉有不缺少个性和色彩之理?倘若仍要用什么色彩来统一有个性的创作,其结果也只能是“没有色彩”。杂文的多色彩之时,也就是它开始斑斓之日。鲁迅当年曾对杂文的开展持乐观态度,不过,他的预言也只有在而今的改革盛世下才能实现。要有一个自由讲话的环境,要有平等争鸣的精神。否则,杂文是斑斓不起来的……


第8版()
专栏:

朝鲜纪游诗
朴初
一、西海水闸
衔石终酬填海志,投鞭真见断江流。
勤劳才智兼忠勇,以此图功孰可侔。
海咸河淡一堤分,堤上驰车客货行。
万吨楼船来往过,一夫轻启万钧门。
坝筑于大同江口,以拦阻江流入海,长八千米,基层宽一百五十米,面宽十四米。上有铁道、汽车道、人行道。有三水闸,闸门重一千五百吨,一人操电机旋转可以启闭。大闸可通五万吨货轮。水闸工程于一九八一年开始,今年夏建成。有军士五万人与民工共同劳动,移山五座以填海。筑坝基时,每平方米需十吨级卡车一千辆运送材料。工程完成后,可防海潮侵入农田;江水蓄成大湖,可资灌溉、养鱼、防洪、供给饮水及工业用水;坝上通车,缩短运行客货路线。
二、金刚山
金刚山示大雄力,坚石贞松烈士心;
瀑布长流清到底,观音岩下听潮音。
三、佳节
佳节更番三日宴,谈欢宾主一家亲;
友情处处都无价,任是天涯是比邻。
九月二十九日,朝中友好协会为我国庆举行庆祝宴会;三十日中午,朝鲜佛教徒联盟为余设宴送别;是晚国庆前夕,宗克文大使举行宴会;十月一日,余在我驻朝使馆举行告别宴会。
一九八六年九月


第8版()
专栏:

长长的巷道
李珊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在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度过了四个小时,使我与一个陌生人巧遇,恐怕,我至今还会对盛夏的艳阳给予人类的热量产生反感。
那个炎热的中午,老同学的“教唆”竟使我异常向往那“避暑圣地”——井下巷道。
凭他爸爸的矿长身分,我们领到了两套工作服和两顶安全帽,经过一小时的地下旅行,我们从井口到了距水平面近千米的地下。
下了罐车,我惊讶了,惊讶那些刚下班的工人,竟有着与他们的劳动成果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光泽!我心中泛起了同情和怜悯。在这里,他们经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力,那些可怕的事情不常常在这儿发生吗?可是,他们的脸上为什么还有着快乐的影子?
带着好奇与疑惑,我与伙伴走在渐渐变窄的巷道中,随着上班的工人到了工作面。
顺着掘煤机钻头流下的是什么?象江水,汹涌澎湃的江水!又象浪花,一闪一闪的黑色浪花!怪不得人们称煤层为煤海哪!我被煤块的灿烂的诞生感动了。
钻头平息下来,遇到了一些小小障碍——不大不小的裂痕或一些吓人的地下水,就只有凭矿工的双手了。
一双粗壮有力的手,一双细长的女子似的手,一双好象因受过伤而不太灵活的手,一双比一双黑,一双双手默契地合作着。
忽然,裂痕边上,铁锅大小的煤块滚落下来,恰巧落在马达旁的矿工脚上。没砸伤吧?喏,他的脸只抽搐了一下。
矿灯照到我们白嫩的面孔上,矿工对我们客气地笑了笑,他们什么也没说,好象很淡漠。
煤块,汗水未干的煤块,被煤工们装到了窄轨矿车上,一车车,将流向何处?我忽然记起,这里有与外国订的合同煤,还要供应各炼铁厂、炼钢厂。对了,说不定我家的煤块也是这里运去的呢!
好冷啊!这时,我才见那些乌黑发亮的工作服里套着绒衣,这里没有一丝盛夏的标志……
在回去的罐车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活泼的小伙子,他滔滔不绝地谈起来,“这井下也随便进?脑袋在裤腰带上挂着!说不定井下的毒瓦斯会突然爆炸,地下水会把你冲成几段,巨石可以把你砸成肉饼……”看着我和同伴的脸色渐渐发白,他笑起来:“我怕?才不哪。你看工作面干得多欢,争高产,抢时间,死神早吓破了胆!有人说我们在用生命、血汗换钱。哼,谁再这样看不起我们,我就打扁他鼻子!做矿工,高兴的是看着煤块一车车运走,里面有我的一份啊!”
上了井口,我们被推进紫外线照射室。啊,我竟没想到矿工需要阳光!紫外线照射补偿得了矿工对温暖的阳光的追求吗?
尽管时在夏日,我也不再希望风风雨雨。我要祈祷,为地下见不到阳光的人!我不能不为这些可爱的人祈祷,不能不为这些用头颅和脊梁担负着重大责任的人感到自豪!


第8版()
专栏:

哦,大宁河……
 向兵
晶晶露珠,潺潺山泉,汇集成大巴山脚下的一川碧波。流淌着郁郁葱葱的翠峰,流淌着山雀的啁鸣,麂子、梅花鹿的欢叫,和红、白、黄、紫缤纷的花朵。万山丛中,你用清澈的逶迤,唱着秀色的歌。哦,大宁河,一条美丽的河。
河畔峭壁那一溜神奇的凿孔,述说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它曾支撑起一线晃晃悠悠的栈道,也支撑起山里人不屈不挠的求索。是哦,山里有千年不息的盐泉,有能把千山万壑涂染一遍的生漆,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党参、天麻、猕猴桃……山里人不能永远把自己禁闭。岁月带走了栈道,却留下了凿孔,来培育一代代岩石般的信念——接过父辈的纤索,拉起竹篷船,走出大山,走出落寞。太阳在结满霜花的纤索上升起。太阳在油亮亮的背膀降落。拉呀,拉呀,拉断了纤索千百根,却没拉走那吊脚楼上的叹息,也没拉开那眉头上的紧锁。哦,大宁河,一条愁苦的河。
象是梦境,河上拱起了这道钢筋水泥的虹。喧闹的马达,终于跨越世纪送来了迟到的春风。失落了,大宁河上的篙杆、桡片和那“咳—哟,咳—哟”永恒的歌,因为竹篷船上也有了旋转的文明。老人若有所失,年轻人无比欢愉,跑着跳进机舱,果断地甩掉了那浸满汗水的纤索。船儿又出山了,载走大山的成熟,载走大山的贫困;运回机器,运回信息,运回一船舒心的笑,也运来了山外那绚烂的生活。象在电影里一样,大宁河上出现了旅游热,竹篷船载来八方游人惊喜的眼神,“多美的山,多美的水!”年轻的船长也禁不住在看过千百遍的宁河上仔细打量,仔细搜索……哦,大宁河,一条欢乐的河。
溶溶夕辉中我走向大宁河。只见条条船儿躺在宁河温柔的臂弯里,那样安详恬静,那样神情自若。可我却相信,竹篷船,你并没有睡去,因为你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在想那崖壁上的凿孔,想那已被淡忘的纤索,想象明天一路上的笑语欢歌。是呵,明天,你又要启程,宁河两岸又有新的故事要向你诉说。
哦,大宁河,一条年轻的河。


第8版()
专栏:

纪念鲁迅的一批出版物
由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上海鲁迅纪念馆共同编辑的书有:
(一)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鲁迅藏汉画象》南阳部分,一册。收鲁迅藏南阳汉画象二百幅。这是当年鲁迅通过王冶秋等,转托在南阳的杨廷宾、王正朔、王正今在南阳地区代为收集的。生前准备出版,但由于经济和精力所限未能如愿。在所收的拓本中,有的原石在南阳已不易觅得了,因而更其珍贵。这部书装帧别致,印刷精美。
(二)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鲁迅辑校古籍手稿》第二函,收录鲁迅辑《会稽故郡书杂集》、《会稽典录》等六种;第五函收录鲁迅辑《稽康集》的四种稿本及《范子计然》、《沈下贤文集》等。这些手稿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发表,是研究鲁迅辑录古籍的第一手材料。
(三)由上海书画出版社(朵云轩)出版的《鲁迅重订〈寰宇贞石图〉》和《鲁迅辑校石刻手稿》。前者系鲁迅对杨守敬编《寰宇贞石图》一书的校订和增补,有图版二百三十二种。鲁迅生前编就,但未曾出版过。书前有郭沫若1962年为此书写的序言。印刷也是很精美的。后者为鲁迅手录和校订的碑文,分碑铭七册,造象六册,墓志及鲁迅对王昶《金石萃编》、翁方纲《两汉金石记》、陆增详《八琼室金石补正》、罗振玉《金石萃编校字记》等书中所录碑文的校订和案语,为五册,全书共十八册。这部鲁迅考订石刻所留下的手迹,不只是鲁迅生前,就是逝世五十年以来,也未与读者见过面。它是研究鲁迅和中国古代文化不可缺少的一批珍贵资料。
此外还有几种出版物:
一、大型的《鲁迅手稿全集》,由北京鲁迅博物馆和文物出版社共同编辑,文物出版社出版。从1976年开始编辑,已出版的有《鲁迅手稿全集·书信》两函和《鲁迅手稿全集·日记》两函。为纪念鲁迅逝世五十周年,他们又赶印出《鲁迅手稿全集·文稿》两函。“鲁迅文稿”收集了至今保存下来的全部鲁迅手稿三百余篇。均按手稿原样,用珂罗版精印,印工精美、装帧讲究。
二、由鲁迅博物馆编辑、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拈花集》,也在鲁迅纪念日前夕出版了。《拈花集》是鲁迅生前订名、拟编而未能编的苏联版画集。本书编入鲁迅收藏的苏联版画一百二十幅。书前有曹靖华等写的前言,每一作者均附一小传。该书印刷和装帧都很精美。
三、由鲁迅博物馆编辑、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北京鲁迅博物馆藏画选》,收馆藏作品一百四十一幅。
四、由鲁迅博物馆编辑、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鲁迅美术形象选》。本书编入鲁迅生前和逝世以后,美术家所创作的国画、素描、版画、雕塑、刺绣等的鲁迅像一百零四幅,是研究美术的一部好书。
叶淑穗(附图片)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中国画〕 李琦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