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鲁迅五十周年祭
白桦
之 一
在剧痛、颤抖而又沉睡的大地上,
有一双眼睛睁着;
仰望着清醒的、冰冷的星空,
思想在沸腾的血水里煎熬。
使人渴望疯狂的寂寞,
只有枪弹啃嚼头颅的声音。
不和谐的愤怒,
不和谐的呐喊,
一连串不和谐的强音,
在中国的上空响彻了百年。
我们是多么的幸运,
中国有了一个鲁迅!
我们又是多么的不幸,
中国只有一个鲁迅!
之 二
偏劳秋风秋雨,
跑遍长街短巷;
拍打着每一个中国人的窗棂,
讣告:一个伟大的灵魂升腾了。
只有那些不幸的失眠者听到过,
他们正越过严冬在眺望春天。
又是菊黄时节,
又是夜深人静时分;
我伫立在大陆新村九号的门外,
落叶似乎还在数着您最后的呼吸,
间歇长得让人难以忍耐!
真的是五十年过去了吗?
墙外站着一个五十六岁的儿童,
墙内躺着一个五十六岁的长者。
题图木雕作者:张友明(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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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论“鄙吝的心”
张梦阳
鲁迅临终前不久写的《半夏小集》,思想格外深刻,文字愈发老辣,达到了杂文创作的光辉峰巅。特别是其中情愿以死后的身体喂狮虎鹰隼的名言,五十年来,更是久久的耐人寻味——
“养肥了狮虎鹰隼,它们在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是伟美的壮观,捕来放在动物园里,打死制成标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
这真是大思想家的襟怀,闪烁着圣哲的光芒。读后就如真见到了在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翱翔、驰骋的狮虎鹰隼,心神俱旺,胸怀旷达。
而多少年来,我久久寻味的是最后一句:“消去鄙吝的心”。
“鄙吝的心”,何之谓也?鲁迅先生为什么谆谆告诫我们要“消去鄙吝的心”?
我不禁想起了阿Q。
“鄙吝的心”,在阿Q身上反映颇为突出。这种心,有时表现为滑稽可笑的夜郎自大,有时又表现为森严壁垒的“男女之大防”。阿Q虽然有点儿讨厌,但他终究是劳动者,还有质朴的一面。鲁迅是“哀其不幸,痛其不争”,殷切希望他和他“繁衍的子孙们”“消去鄙吝的心”。
这种“鄙吝的心”,在高尔基笔下也有形象的反映。除了那些猥琐、龌龊的小市民典型之外,《鹰之歌》中的黄颔蛇就赤裸裸地表白过它的“鄙吝的心”——
当受伤的鹰,从天上跌落到蛇盘着的峡谷里时,蛇见到鹰临死时还以曾经在天空中勇敢战斗过而自豪,不禁惊诧道:“哼,天空是什么东西?——一个空空的地方……我怎么能爬到那儿去呢?我这儿就很好……又暖和,又潮湿!”它嘲笑鹰的勇士的疯狂。
然而高尔基却以海啸般的歌声,赞颂鹰的勇士的疯狂,对蛇这种“鄙吝的心”极为蔑视。
一位作家说过:“井里的鱼不可以和它谈大海的事,这是因为受了地域的局限;夏天的虫子不可以和它谈冰冻的事,这里因为受了时间的制约;乡下的书生不可以和他谈大道理,这是因为他受了礼教的束缚。”蛇,因为一直在峡谷的泥地上爬行,所以不可能理解鹰对天空的向往;阿Q,因为眼界狭窄,精神困乏,局限于未庄与县城之间,所以才那样夜郎自大。视野的狭隘,文化的贫乏,正是造成“鄙吝的心”的重要原因。正如鲁迅曾经慨叹的:用秕谷来养青年,是决不会壮大的,将来的成就,且要更渺小,那模样,可看尼采所描写的“未人”。……他们要掩住青年的耳朵,使之由聋而哑,枯涸渺小,成为“未人”。
要“消去鄙吝的心”,改革制造“未人”的环境,就必须对外开放。不仅实行经济开放,而且实行意识形态领域的精神开放,开放视野,开放思想,开放心胸。“心事浩茫连广宇”,饱览广宇中驰骋于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的狮虎鹰隼这伟美的的壮观,学习那些所向披靡、令人神旺的英雄、勇士、改革家们的宏伟气魄,汲取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的文化遗产和精神文明,使自己的心身壮大、伟美。要取得改革大业的胜利,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雄伟蓝图,不能不注重这种深刻的心理变革。
我恍然有所悟了:所谓“鄙吝的心”,就是鄙俗吝啬之心,由于耳目闭塞所造成的小生产者、小市民的主观盲目性和狭隘保守心理。鲁迅一生为改造中国国民性而沉思,而笔耕,其宗旨之一,就是要疗救民族的痼疾,消去数千年封建闭守和小农经济所造成的“鄙吝的心”。
愿以此悟,纪念中华民族的圣哲——鲁迅逝世五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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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漫谈近年来鲁迅研究状况
陈漱渝
1981年鲁迅百年诞辰前后,我国鲁迅研究工作曾出现相当活跃的局面。近些年来,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发表的研究论文和出版的研究专著少了一些,但成绩仍然十分明显。广大专业和业余的鲁迅研究者力图从新的高度,用当代的眼光、宏观的眼光、开放的眼光来研究鲁迅,把他作为一个现实的伟人来进行如实的考察。鲁迅研究领域研究方法的更新,有力地推动了整个文学研究领域研究方法的更新。在老一辈鲁迅研究专家的精心培育下,一批有胆识、有生气、有开拓精神的中青年学者不断涌现。据不完全统计,从1982年至1985年,全国报刊刊登的鲁迅研究文章大约有三千篇,出版的鲁研著作约有一百五十种。当前,由于不少研究者从广阔的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上,从系统的综合研究的框架中来从事研究,使鲁迅研究日渐一体化;另一方面,也有不少研究者注意了多学科的交叉研究和对于构成鲁迅文化遗产的多元成分进行横向研究,使鲁迅学体系中的分支学科越来越精细(如出版了研究鲁迅作品文体、鲁迅杂文中的科学知识乃至鲁迅笔下乡土风情的专著),因而又使鲁迅研究呈现出多极化的局面。鲁迅研究日益成为一门内容丰富、领域宽广并有完整体系的学科,这可以说是当前总的发展趋势。
需要专门提及的是:近年来在鲁迅研究史料方面又有重要发现。在日本,先后发现了鲁迅1934年5月10日赠日本镰仓园觉寺僧人高畠眉山的手迹“如露复如电”(语出《金刚经》)和鲁迅1935年在《改造》杂志发表的《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一文的日文原稿。今年日本汲古书院出版的《鲁迅、增田涉师弟答问集》一书,首次披露了鲁迅与增田涉往返的书信共八十封。在国内,西北大学中文系阎愈新同志在1936年中共河北省委编印的《火线》杂志第六十一期上,发现了鲁迅祝贺红军东征胜利贺信中的两段文字,信中写道:“对于你们,我们那最英勇的伟大的民族解放的先锋队,我们是抱着那样深刻的敬仰,那样热烈的爱护,那样深挚的期望,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的光荣和幸福的未来。”这两段引文见诸杨尚昆同志的文章《前进!向着抗日战争的胜利前进!》。杨尚昆同志当时担任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政治部主任。他最近证实,上述两段文字,他“的确是根据鲁信引证的”。此外,我们还首次发表了许广平跟鲁迅确定爱情关系时撰写的《风子是我的爱》一文,并从许广平遗物中发现了她描写跟鲁迅婚后生活的独幕剧《魔祟》。这两篇作品,生动展现了伟大的鲁迅作为人的血肉之躯。
为了纪念鲁迅诞生一百零五周年、逝世五十周年,今年10月19日至24日,将在北京举行以“鲁迅与中外文化”为中心议题的国际性学术讨论会。这一议题,符合于鲁迅广泛涉猎、辛勤译介、批判继承中外文化的实际,也切合当前中西文化大撞击的形势。鲁迅所创造的文化,标志着我国现代民族文化的高度。深入探讨鲁迅的中西文化观,对于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化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一批研究鲁迅的重要史料、大型工具书和研究专著也将在近期和读者见面,其中有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上海鲁迅纪念馆编辑的《鲁迅藏汉画像》第一册《南阳汉画像》、《鲁迅重订寰宇贞石图》、《鲁迅辑校古籍手稿》和鲁迅博物馆编辑的《鲁迅收藏苏联木刻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研所鲁迅研究室编辑的《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第一卷(1913—1936)已经出版。由李何林倡议,全国约二十所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的鲁迅研究者合作编写的《鲁迅大词典》也已完稿,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四川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
今后,为了把鲁迅研究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必须使鲁迅研究既符合鲁迅的实际,又能联系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实际。作为一个研究者,无论用什么观点或什么方法从事鲁迅研究,都应该一无例外地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力求使自己的结论符合于鲁迅的历史面貌,而不应主观构筑鲁迅的形象。鲁迅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也是一个伟大社会改革家,是我国近代要求开放和改革的先驱者之一。鲁迅虽然已经成了一位历史人物,但他的精神并没有变成化石;他的很多论述对于我们正在进行的四化建设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所以,我们研究鲁迅的文化遗产时,不应忽视其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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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第二卷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鲁迅研究室编的《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第二卷,已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正式出版。该卷将近二百万字,收录了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至1939年底国内出版和报刊发表的关于鲁迅的各种纪念文字、评论和研究资料。其中不少资料系五十年来第一次披露。《汇编》第三、四、五卷和索引分册也将于今年年底和明年与读者见面。这项大工程将于1987年全部竣工。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鲁迅与中外文化比较研究》
鲁迅逝世五十周年前夕,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鲁迅研究室专为“鲁迅与中外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编辑的《鲁迅与中外文化比较研究》一书,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正式出版。该书六十三万字,印制精美,书前的《鲁迅与中外文化比较研究史概述》对六十年来的鲁迅与中外文化比较研究的历史发展作了详细的评述,对重要论著作了周详的提要。论文选辑部分精选了重要论文二十五篇,均系鲁迅研究专家和近年新起的中青年学者所作。 (孟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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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了忘却的纪念(木刻) 朱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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