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单骑抵拉萨
阮若珊
去年春节期间,我老伴黄宗江在《人民日报》发了一篇《万里走双骑》,写的是半年多以前他在福建郑成功墓地偶遇一对家住兰州退休了的老两口骑车旅游,已经走了湖广各省以至海南岛,还在继续前行,相邀后会有期;不意就在这春节除夕,二老推着自行车来到我们家门,说是赶到首都来过春节的。我们喜出望外,共进年夜饭。
远客夫妇,男名郑中元,女名路彩琴,都是普通职工,子孙满堂,退休后原可安度晚年,不意有此壮行。我夫妇也年逾花甲,平日已多少感到了行路难;这两位,中元还比我们略长,彩琴比我们略小,居然骑了两辆自行车跋涉万里,真叫我们不胜钦佩,不胜惭愧,不胜羡慕。
他们骑着车在首都转了几天,临行前又骑车过门辞行,寒冬中再次登程。我把自己常用的一条拉毛围领给彩琴围上,她笑说:“这可暖和了!”他们沿途随时有短信寄来,我们也记不清他们都到了哪儿了。彩琴信中还时常提到祖国各地“千家万户”的檐下给予他们的“温暖”。
今春某晨,宗江正在照例拆阅信件,忽然大喊了我一声,原来是这二老的二儿子来了信,信中说:“我父母亲今年2月初骑自行车顺利返回兰州,在家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春节,正积极准备西进,突然,我父亲感觉身体状况不佳,住院检查确诊为胰腺癌,已经是晚期了,多方治疗无效,于1985年4月9日逝世。
“我父亲临终前,他什么都不怕,也不操心。只是对他的旅游事业未完成实在不安,并交代要给您去封信,感谢您对他的精神鼓舞……。”
阅信后,我们自是感叹不已,复信慰问。我们约略知道中元是一位普通的税务干部,彩琴则在食堂当炊事员,后转为开票。宗江常说,他们成天开开发票,不是诗人、作家、记者,不是运动员,不是好胜的青年……没多少浪漫的幻想,是一对普通而又普通的退休老职工,又子孙满堂,如此热爱生活,热爱祖国,力使自己的晚年过得更有意义一些,生动一些,更贴近祖国的土地,祖国的人民,真是越发的可敬!宗江根据他的职业习惯,信中又询问了二老的身世。仍由他们的次子作答如下:
“我父亲自小在河北省一所中学读书,早期参加冀中平原抗日‘大刀会’,任武装部长。1938年报考黄埔军校,毕业后在国民党九十一军任职。于1946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协助共产党搞地下活动,为我军提供军事情报,为解放西北做了一点工作。
“解放后,曾在西北革命大学学习,毕业后在兰州税务局工作。正当他兢兢业业为党为人民工作期间,被错划成右派,历经各次运动,直到1979年才彻底平反,可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为了饱览祖国大好河山,为‘四化’放一点余热,决定骑车旅游全国,在祖国各地进行了大量的形势宣传。
“我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妇女,在旧中国由于家境贫寒,给地主家当丫头,直至解放才识字,参加了工作。”
信外又附一条《兰州晚报》的简讯:
“郑中元,路彩琴夫妇自1982年开始周游全国,足迹曾达二十六个省、市、自治区,正当他们准备登上最后一站路程时,郑中元不幸于今年4月病逝,他临终嘱咐家人把自己的骨灰撒在未曾去过的新疆、青海、西藏的土地上。
“路彩琴秉承丈夫遗志,决心继续骑车旅游,实现走遍全国山山水水的夙愿。最近,当她欣知黑龙江、南京、上海等地骑车旅游的六位老人抵兰,便登门拜访,结伴而行。
“预计,他们将于9月抵达拉萨,参加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大典。”
报载于5月17日登程,那一天正是他夫妇开始周游全国三周年纪念日。日子过去了,几天以前我忽接一电报:“已到拉萨”,落名“路彩琴”。捏指一算,历时三个月,先期到达了。宗江当年曾从青藏公路入藏,又从川藏公路出藏,我是听他说过此路艰苦,那还是乘的汽车。我仿佛见到在拉萨盛大的节日里路彩琴和她的自行车的身影。
宗江对我说:这次你写一写吧。我只有剪辑书信和报刊如上。心想用个什么题目好,是“单骑抵拉萨”还是“万里走单骑”呢?暂用前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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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达夫先生的一首佚诗
——《集龚句题〈城东诗草〉》
钟敬文
郁达夫先生不但是一个出色的小说家,同时还是一个优秀的诗人。他生前所写作的许多诗词,从五十年代以来,国外和国内已经有多种专集刊行。他这方面的作品,大都被收罗入集了。但是,还不能说一点没有遗漏。
记得六十年代初,苗子同志曾经作过这方面的辑集。他把所编成的集子让我看。我给写了六首绝句作题词,另外,还补充了三首佚诗,那些佚诗中的两首,在后来周艾文、于听雨同志编订出版的《郁达夫诗词抄》(1981年,浙江人民出版社)里已经收录进去了——即题为《汕头口占赠许美勋》(1926年)和《闻杨杏佛被刺感书》(1933年)。后一首,达夫曾亲自书出示我。但是,还有一首佚诗,却始终没有跟世人见过面。那就是现在我要提供的集龚定庵句题《〈城东诗草〉》的绝句。
1933年冬天,我在杭州准备出国进修。因此,把手边一些事情结束一下,也把那几年间所写的旧诗编集成册。那时达夫的新居正好在邻近,我顺便请他看看,自然也想讨取一点有益的意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可是,清楚记得他很快就集了定庵的句子作成一首题词,并用浅红色的“粉笺”写了送我。这大概兼有一点赠别的意思吧。那首题词的语句是——
秀出天南笔一枝,少年哀艳杂雄奇。
六朝文体闲征遍,欲订源流愧未知。
龚自珍(定庵)是达夫生平所喜欢的作家之一(此外还有万樊榭、黄仲则等)。他对龚的诗篇(特别是《己亥杂诗》之类)的熟悉是不用说的。集句自然不同自己创作;但既然经过集者的选择和组织,也当然不免渗入他的一定的情思。达夫这首集句绝诗,除表现了他的谦逊态度之外,也透露出这位作家对诗歌的一些见解和爱好的信息。
达夫的手迹和我那不成器的《城东诗草》,都在日军进攻的炮火中被消灭了。现在我在经历了半个世纪之后,首次发表这首一直被埋没着的集句诗,一方面固然为了纪念我们惨死南洋的作家和故人,另一方面也借以寄寓个人对于那些手迹和诗稿的怀念。 1985.8.25.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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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青史凭谁定是非”
——林则徐诞辰二百周年杂咏
冒舒諲
风雪征途懔陛辞,
传牌州县诫萧规。
栖遑节钺停骖日,
正是夷船夜遁时。
林则徐奉使驰驿广东查办海口事件,夙知州县驿站之累,并使役需索之繁。出京之日,传牌粤省沿途州县,不准铺张供奉与接受规礼。及道光己亥(1839年)正月二十五日,林则徐抵广州,夷商查顿闻风先遁,伶仃洋面之英国贩毒趸船亦驶离海口。三月初十日英领义律自澳门来,鸦片奸商颠地冀乘夜潜逃经截回;林则徐即派兵封舱、围守夷馆。义被迫禀复,情愿缴烟。以上俱见《信及录》历次札谕奏稿及与郑夫人书。
微身许国挽棋残,
毁誉由人志若磐。
节帅豪言都快语,
罂花不绝誓无还。
自嘉庆、道光以降,国势渐衰,江河日下。林则徐别蒲城相国王鼎诗有云:“人事如棋浑不定”;国事正复如此。林则徐莅任之初,尝函告郑夫人,以身许国但求福国利民,与民除害,自身生死尚付诸度外,毁誉更不计及。其晓谕英商呈缴鸦片示有云:“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若鸦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
主上圣明臣误国,
雌黄廷寄两依违。
千秋自有勋猷在,
青简难凭妄是非。
道光有“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之嘉勉于前,旋又责以“轻启夷衅”,“深负委任”,“看汝以何词对朕?”竟诏令与邓廷桢谪戍伊犁。越岁,邓赐环东归,林则徐赋诗送别,不禁浩叹:“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
天穷人厄塞云低,
落日孤臣瘦马西。
“苟利国家生死以”,
雨窗夜读任沾衣。
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昔日楼船寇国门,
海疆一片出降幡。
云台高密真强项,
终竟南天未蒇勋。
汉光武中兴,以邓禹为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封高密侯。
百年雪恨不陈兵,
海屿重飞汉旆旌。
忠荩夜台应一笑,
炎州长此乐清平。
中英协议,香港、九龙重归祖国怀抱,雪湔一百四十年来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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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潮曲

雪山上的帐篷旅馆
俞苏伟
俗话道:唐古拉,伸手把天抓。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终年积雪,人迹罕见,盛夏七月也常常是漫天风雪,更不用说是早春了。
今年三月初我们采访来到这里。那天,等我们的“小丰田”艰难地到达峰顶时,风雪刚过,明丽的太阳下,积雪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茫茫的雪线上,使我们分不清哪是雪峰,哪是帐篷,戴上深色墨镜,眼前的世界才显出真面目:湛蓝的天宇下,没有突兀的奇峰,只有横亘山莽、连绵天际的雪丘。若没有大卡车象玩具车似的在这条浅黑色的公路上爬行,我一定会以为来到了远古的雪原。从青海出入西藏的人把这里比成“冰雪大沙漠”,称为“西天鬼门关”。严寒,缺氧,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尸魂埋深雪。解放后,这里虽已有平坦的柏油公路,经过山口的车辆有时可达每天几百辆,但都是匆匆而过。怕多留几步,会把人冻成冰块,更不敢在此停车、露宿了。可是,近几年竟出现了奇迹,山口上陆续开设的帐篷旅馆,挽留了在黄昏与夜晚经过的车辆。“冰雪大沙漠”里,闯进了不怕“鬼门关”的人。现在,这散落在公路两旁的十几家帐篷旅馆、饭店和修理铺,已经给荒寂几千万年的山口带来了生机。
据同来的公路局同志介绍,第一个闯进“鬼门关”,支撑起帐篷旅馆的是一位年轻的藏族退伍军人,名叫拉巴次仁。早在七、八年前,不满二十岁的拉巴次仁,驾军车来往于青藏之间,常常到达山口便是夜晚。风雪漫天,行车危险,他同所有经过山口的人一样,多希望能有几家旅馆,让行人住宿过夜啊!复员后,他毅然放弃了进城工作的机会,来到这“冰雪大沙漠”设立旅馆。以后,在他的帮助下,又有十几家来到山口。从此,旷达空寂,荒无人烟的雪原充满了温暖与快乐。几年的努力,拉巴次仁成了十万元户。他富了不忘乡亲,不但继续资助更多的人来高山从事服务业,还聘请了几名大学生,建立信息站,及时为青藏公路沿线的各行各业免费提供信息服务。最近,他计划创办一个“青藏公路实业开发公司”,真是雄心勃勃!
你看,他来了,高大魁梧的身躯,轮廓分明的黑脸,深邃的眼睛里透出刚毅与自信。当我们说明来意时,他却显得局促了。
我们走进他那虽然简陋、但却颇为宽敞整洁的办公室,我惊奇地发现墙壁四周挂满了各种讲义夹,各个讲义夹上注着“信息分类表”、“求息簿”、“食品信息”、“旅客过往人次”、“蔬菜价格”等等。还有一张正在绘制的“青藏公路服务网点分布图”。呵,这里真已成为“信息中心”了!我惊喜地断定,这里还将成为“实业公司”的指挥所;更相信,眼前这位藏族青年将成为宏伟事业的开创人物。
是呵,只要有这样的青年人在这里奋斗、创业,这“冰雪大沙漠”和“西天鬼门关”上,一定会出现更大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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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诗歌评论专著
为满足广大青年诗歌爱好者的需要,四川文艺出版社编辑了一批诗歌评论专著,已开始陆续出版发行。这一批诗歌专著是:公木著《诗论》;流沙河著《新诗写作十二讲》;钟文著《诗美艺术》;吕进著《一得诗话》;任愫著《现代诗人风格论》;以及吴奔星、徐效鹏编注的《沫若诗话》。
(穆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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