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迎新
眼看老父亲的头发一根根变白,绕膝蹒跚的娇儿一寸寸长高,不禁想起了初唐诗人刘希夷《白头吟》里的两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韶华易逝,岁月难再,这是古人一再咏叹的题材。屈原的“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怕的是蹉跎时日、老大无成,这应算是比较积极的。曹操这人是很有大志的,但他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却弥漫着一种苍凉之气了。刘希夷的那两句呢?大概也没有超出这样的格调。不过,当我吟哦这两句诗的时候,父亲却独有所感,说:“我看这诗讲得在理,就说咱爷仨吧,我小时候不用说了,旧社会,饿得皮包骨;你小时候赶上‘瓜菜代’,气色也不好;哪象现在我这‘甜窝’里的小孙子,牛奶、肉松、水果不断,长得象嫩葱一样!这不正是‘人不同’么?”
我父亲是农民,不大懂诗。他的解释也未必符合诗的原意,但他讲的我们祖孙三代童年的情况却是真的。其实,这些变化,社会学家们早就揭示过了。随着物质、文化水平的提高,人们健康状况一年比一年好。平均身高在增加;平均寿命从以前的三十多岁,四十多岁,增加到现在的七十多岁。
然而往深处一想,“人不同”主要还是表现在思想观念的变化上。前些年谁不对“富”字畏之如虎?现在哪个劳动者又不求之若渴?过去一说赚钱,仿佛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则是生财有道的人当劳模;过去一提生活享受就是“资产阶级”思想,现在吃穿讲究一些,被视为劳动者的正当追求。如今,如果有哪位老先生再把农民经商之类看成是“二流子”之所为,则他一定被笑为“冬烘”,碰上激烈一点的,说不定还会指着他的鼻子,给他“肃肃”“左”的流毒。我老家农村,有个外号叫“一根筋”的老汉,脑筋死巴、固执得厉害。新政策一公布,别人都“活”了,儿女们也要办工厂,他跳着脚骂他们“忘了庄稼祖宗”。没想到今年春节见到他,竟然也是满口“商品”、“信息”一类的新词了!可见,世变时移,人不同必矣。
不过,要是认为这“人不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那就未免太天真了。因袭的重担,积习的羁绊,习惯势力的包围,脱身一跃而求其“不同”,谈何容易!辛亥革命以后,有人还是拖辫子,想皇帝;“文化大革命”早被彻底否定,可有些人说话办事,还改不掉那时的调调。可见,要想有所前进,有所“不同”,就要有一些敢于是今是、非昨非,标新立异,开拓前进的勇气。只有不同凡响的人,才会有不同凡响的事业。历史就是在年年不同的进击中,涤除陈腐,翻新气象,走向今天,走向未来的。时代呼唤着具有八十年代新眼光、新观念的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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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第二封:中学生的“自力更生”小李、及你的朋友们:
上信中谈到的是美国青年人的社交,是生活中轻松的一面,现在要同你们谈谈他们的自力更生、他们怎么样从小就开始工作的精神,或者可以说是自立的习惯。谈这个问题,我认为最好还是给你们讲实在的例子,当然,我知道得最清楚的莫过于我自己的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了;或者,我好朋友的、我邻居的。我先要向你们说明的是:这些例子虽然代表的是美国的中上阶层,但有极大的代表性。
先举男孩的例子,我暂时称他为小韩。小韩读小学三年级时,对他父母说:他要送早报,赚点零用钱。母亲不答应,说是太苦了,因为她知道与她打桥牌的朋友的儿子史蒂夫送晨报,一周六天,每天必得五六点起来,掮着五六十份报的报袋——每份报总有十来二十张,星期四、五特多,因为广告特多——夏天骑着单车,冬天步行,一家家送,送完回家,连休息吃早饭有时都来不及,就得搭校车上学。太苦了,母亲说,你要零用钱,我每周给你一两元。
“不,”小韩说,他不怕苦。约翰也在送,琼生也在送,伯特也在送,他身体不比他们差,为什么不能?“你太小了。”“他们也不到九岁!”父亲说,让他试试吧,锻炼锻炼。母亲说,好,试几个月,天冷了就停。
小韩开始送报的第一天,母亲比他起得更早,五点不到,给他冲了杯热可可,看着他喝光。小韩到街角与报馆事先约好的取报点掮起沉甸甸的报袋,骑上他的小自行车,东歪西扭地前行;母亲站在窗前,在微朦的曙光里,目送她十岁不到的儿子跨出自力更生的第一步。一个月不到,她不但不必起来打发他出门,甚至连他送报回来料理早餐、整理上学的事都不必照顾了。三个月下来,母亲问他:“辛苦吗?停了吧!”“才不呢!”小韩说,比翻手心还容易,现在技巧高了,每到一家,不用上下自行车,只双脚点地,煞住车,右手一挥,一份卷好了的报,不偏不倚的抛进每家大门口。每个星期日是小韩最开心的一天,小册子一本,铅笔一枝,去收报费。数目不大,一家一周不过付一元多。但一个月,五十六家的送报费,还有每家所给的或多或少的小费,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小韩有自己的银行存折,进了位的大数目存入银行,零头零用。买点巧克力自己吃,买个小布娃娃送妹妹,买只写着“妈,我爱你”的咖啡杯送给为他操心的母亲。得到用自己劳力换来的报酬,是一种快乐;用自己劳力换来的报酬所换来的给别人的快乐,给他双份的快乐。他当然不放弃这份工作!
但是冬天来了,落了雪,车不能骑了,得走路送报,得更早起。天地一片黑,开灯穿衣:卫生衫裤,套头厚毛衣,连帽的风雪外套,手套,长统靴,臃肿得寸步难移。门外,是零下二三十度、滴水成冰的严寒,一只手电,一袋晨报,在一大片深深的白雪中,一个十岁不到的报童,蹒跚前行。不是为了生活,更不是由于父母,而是自愿去锻炼自立的精神以及体会赚钱的不易。
有次邻居同小韩的母亲喝咖啡,说:“你们小韩,真乖,今早送报来,冻得手指都僵直了——他急乎乎地出门,又忘了戴手套——抓不住报。我要他进来歇一口气,暖一下。他只把手伸进门,在暖气管上烘了一下,就走了,说是不能耽误,要不然就来不及送,误了校车。咳,这些孩子,真还有责任心呢!”小韩母亲嘴上笑笑,眼里则涩涩的,似乎看到儿子那双冻僵了的小手。
小韩送报三年,误了三次校车,因为实在起不来。漏送了五六家报,因为有时一边送,一边瞌睡,走过了头。伤了两次风。还有一次,完全睡过了头。好些在上班前非得看报的先生打电话来小韩家或去报社埋怨。为此小韩没得到那年该区的最佳报童奖。但大体上讲,他是个负责的报童。十二岁,他小学毕业,把报童的工作让给比他小三岁的妹妹了。
三年报童的所得,不算是个小数目,既不必缴税,也不必交给他父母,大部分存在银行,作为将来进大学时的补贴,小部分留在手里,买自己最喜欢的用品:棒球球具、电动火车或其它。甚至花些钱请一请班上那个他还看得顺眼的红头发的爱尔兰小女娃。反正,他尝到赚钱的辛苦,也尝到自食其力的乐趣。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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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件赠品的寓意
践之
在一次日语爱好者与日本友人相聚的座谈会上,主客双方互赠礼品。日本友人别有寓意地赠送了一个精致的座钟。并致词说:“时间是宝贵的。在日本,火车误点十分钟就要登报,可在中国是不会上报的。现在,中国正在加速建设四化,我送给大家一个钟,让我们都来珍惜时间吧!”
这善意的批评,友好的鞭策,激起了全场热烈的掌声。笔者在座,深为感奋。这批评,正切中我们的要害。长时期以来,我们对于时间是不在乎的。在“大锅饭”造成的惰性下,工作磨磨蹭蹭,生活慢条斯理。八点开会九时到,一小时能拍板的事也得磨你好几天。至于理发、看病、购买车船票等等,赔上的时间更不可数。难怪有人幽默地说:“我们是时间的‘富翁’。”这是自嘲,也是对虚掷时间的不满。
有人去深圳访问归来说:深圳人走路的步伐要比内地人快。这正反映了那儿重时效的生活节奏,表明他们的时间价值观很强。现代经济生活中,突出的特点就是讲“速度”和“效率”。不讲求时效,就不会取得工作效果和经济效益,而且,还意味着是落后的表现。一个高效率的社会,时间的内涵价值是更大了。
现在,改革的波澜已冲击到我们的社会生活,给我们以紧迫感。各个地区的机关正在开始缩短午休时间。这一改革措施,势必带动工作作风的改进。而改进工作作风,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加强时间的价值观。让人们自觉重视时间,珍惜时间,从而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加强生活、工作的活动“频率”,使之适应现代生活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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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孩子的“禅功”
王晋堂
一次,我到一个市立幼儿园去办事,时间大约是下午四点来钟。我踏进园内大厅时,孩子们正围着圆圈坐在小椅子上,并无阿姨在场,却也鸦雀无声。我正在诧异孩子们何以如此“自觉”,一位小女孩站了起来:
“叔叔,您有事吗?”彬彬有礼,口齿清楚。她一定是班长什么的了,我想。
“你们阿姨不在吗?”
“阿姨洗澡去了,让我们在这儿不要乱动。”
“……!”
“您请坐。”说着搬过一张小椅子来。
我只好加入这静坐的行列。时间过得特别慢。我不时看看表,刚五分钟,再看,才七分钟。我心里有些焦急,看那些小朋友时,虽面无表情,却也安然。我真是服了!自知敌不过“小将”们的“禅功”,耐不住性子便径直朝里间走去。
敲门。开门。几位阿姨边织毛衣边谈笑风生地聊天呢!……呜呼!我差点晕了过去。
我这里并不想对阿姨的责任心发什么议论,这毕竟是个别现象。尽管有阿姨为使孩子老实睡觉把孩子捆起来以至闷死的事发生,那毕竟是太个别了。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孩子,何以小小年纪竟能练得这种万念俱寂的功夫!
记得一幅漫画画着一个小朋友(名叫丁丁,四岁半),二目无神,呆头木脑,笔挺立着,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那题图曰:“幼儿园阿姨说:谁要不讲话不喊不唱、不乱动不跑不跳,就给谁一朵小红花。”看了这画,好几天都觉着不是滋味。呵,这小小的红花!竟然“赚得神童尽呆头”!记得有些小学办了“课余辅导班”,专为下午三点钟放学后家长接不走的孩子所设,只是要收点费,却是让孩子在屋子里坐着,由一位老师看着;任凭窗外阳光明媚,任凭大地暖气微微……
难怪有位外国朋友参观了我们的幼儿园和小学以至中学,不断耸肩摇头地称道:中国的小朋友这么“守纪律”;要是我们的孩子,两个坐到一起,早打起来了。
您听,这是颂扬还是批评?我们的阿姨以及我们的许多做父母的都欢喜“乖孩子”,我们的孩子就在这种欢喜中成了流行的传统观念的牺牲品!俗话说:“起小看大,三岁知老”。如果想到二十一世纪对开拓、创造型人才的需求,这难道不使我们感到可悲吗?记得一位科学家在一次会上大声疾呼:科学需要调皮的孩子!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鲁迅先生似乎也讲过,宁可有一点“野性”为好。既然现行教育体系的一些弊端已经蔓延到幼儿园这样的角落,我们应该正视一下幼教领域的问题。为了我们民族的未来,应该废除孩子们的这种“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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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贝雕艺人
郑根娣采撷诗韵,采撷贝壳、纹螺、浪花,和刻着海的吻印的卵石;也采撷埋藏了许久的爱,去塑造家乡的大海,塑造大海的家乡。采撷古老的技艺,采撷海韵——河的细心,和浪涛的气魄,去塑造多棱的,五光十色的生活,塑造一首立体的诗。平板,缺乏玲珑的整体感的时代,散乱在台上等待艺术的组合;彩色的憧憬和希望的雕座,正用圆润的汗珠和执注的视线,渐渐地结构,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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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露珠
王秀竹曾一度把生命推入了歧途,沉醉于草叶的软床上,便以为找到了爱的归宿。是太阳炽热的目光,使你醒悟;于是化作颗颗感激的泪珠,滴入泥土,滴入泥土,去希望的田野上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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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姜不一定都是老的辣”
“姜还是老的辣”。就姜本身而言,这是真理。这通常是用来比喻老同志资历深、见识广,经验丰富,能压住阵,而青年人则缺乏此种长处。但如果把姜和人完全等同起来,认为如同姜一样,人也必定是老的比新的强,甚至把这个比喻用到不恰当的地方,以此作为老干部不要急于下,新干部不要急于上的理由,可就错了。
新老各有长短。老同志在上述方面确比青年人“辣”一点。但也有些老同志拘泥于老经验、老框框、老观念,因循守旧,缺乏创新精神,因而就未必都那么“辣”了。相反,青年人往往勇于探索、勇于创新,这却是一种某些老同志所欠缺的“辣”劲。
报载,在美国的大学讲坛上,有不少教授并不是两鬓斑白的老人,而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甚至出现了新博士比老博士吃香的情况。因为老博士知识有待更新,而新博士的知识,更能适应新形势,比较受欢迎。这种“新姜辣于老姜”的情况,在我国当前的改革浪潮中也屡见不鲜。
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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