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说说冷静
吴昊
过去,每当形势很好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头脑发热,“超负荷”运转,干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把好事搞糟了,结果不得不停下来进行调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折腾。折腾,是我国经济发展不够快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每次折腾之后,人们总是说,当初冷静点就好了。话说得好,但在真正需要冷静的时候,却不能冷静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建国以来最好的。政治安定,经济繁荣,政通人和,大地生辉。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正在变成亿万人的行动。在这到处热气腾腾的时候,怎样保持冷静的头脑,是十分重要的。中央提出要“慎重初战,务求必胜”。“慎重”,我认为是冷静思考的结果。在大好形势面前,保持冷静的头脑,不骄不躁,稳扎稳打,看来好象不快,实际是在稳步前进。我们的国家很大,情况很复杂,如果只看一点,不及其余,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发热的根据。对于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共产党人来说,犯急躁情绪,企图在一个早上把一切好事办完,常常是使我们头脑发热的原因。因此,对于有“急性病史”的同志,对于有“片面性病”的同志,冷静,尤其必要。
中央关于“慎重初战”的方针,是否大家都理解了?不见得。实践证明,目前既有发热的,也有因为发热而干蠢事的,还有忘乎所以的。至于因为忘乎所以而弄虚作假,或轻信弄虚作假的人,那就更应当引起警惕了!这些虽然都带有局部的性质,但却不可轻视。想当年“大跃进”年代的狂热,不也是从点到面,而后遍及全国的么!
南朝宋的袁粲写过一篇寓言《狂泉》,说某国有一狂泉,国人饮此水者,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没有得狂症。国人都狂,独国王不狂,国人反以为国王是害病了,于是群起而疗其疾,火艾针药,皆不管用,最后只得让国王和民众一起喝“狂泉”水,结果,果然见效,国王和国人一起狂了起来。从这则故事里,应当受到什么启发呢?我以为,一,“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不行的。大家都狂,几个人不狂,有病者被认为无病,无病者被认为有病,有病的得不到治疗,无病的平白挨整。因此干事情,千万不要起哄,不能造声势,千万不要把国人都弄得狂起来。二,国王只凿一井,自己独饮,只求自己不狂也是不行的。只有堵塞“狂泉”,打井千万口,清泉共饮之,才能大家都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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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北方的原野(三章)
韩作荣

春,是从冰缝里溢出来的。当水花的芽尖顶破冰层,新绿,便漫出春之巢。
水花的翅膀,透明有如薄翼,衔着几瓣桃花,将春的信息传遍每个角落。
水花,绿色的水花,将春送上嫩黄的草叶,枝头的芽苞,也送上了爆裂的籽壳、青青的翅翼和旅人的瞳仁。
残雪,象白胖的蚕儿,抽出万缕银丝,于是,大自然在淅沥的雨丝中,用犁头的梭织着一幅彩锦。
鹅黄、新绿,在山野漫延,迎春的小铃铛挂满枝头,摇出鸟儿清脆的啁啾。
新芽破土的声音,草根吸水的声音,雁的长吟,蜂的嘤鸣,蔓蔓的蜷曲、苞蕾的绽开……五光十色里交织着春的音韵。
春,溢满生机的春啊!
黑土地
北方的土地是黑色的。那是一把攥得出油来的泥土,那是滴落一颗雨滴,顷刻便会展出一株喷泉的泥土啊!
北方的土地是松软的,象多孔的蜂巢贮着蜜;北方的土地是广袤的,累死一匹好马,也跑不出它的疆界。
你看过那蔗林一般的荒草么?当草穗在头顶晃动,星星一颗颗跌进泥沼,太阳,就在野草的梢头浮升,继而,被野鸭的翅膀缓缓地驮起。
不要去捡拦路的野鸭蛋,不要去拾车辙里的鲜鱼,不要理会雉鸡斑斓的翎羽。过多的拾取,还会抛掉,可博大、寥廓那带着野性的美,会久久占据你的心灵。
土地,黑色的土地,生长着谷物、野草,也生长着参天大树,甚至生长着啄木鸟的长喙和猫头鹰的眼睛,也生长着无数翅膀和星星般圆润的鸟啼……
哦,黑土地,你大自然的母亲!
燃过的篝火
这是一堆燃过的篝火,火焰,象金色的梦飘去了,只留下一摊灰烬。
枯木,不再占有空间,让那些溢满生机的新叶尽情地舒展。在种子的爆芽声里,在鹅黄嫩绿之中,它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火焰,是金色的。它不是落霞,只有耀目的光芒,而没有热力。它燃烧得那么热烈,哔?的响声在呼唤未来。
我想,这篝火为谁燃烧呢?是青年人,伴着琴音歌唱,火苗,燃烧了他们的热血?还是一个疲惫的旅人,让这火,暖热了心房?或许,是一位猎人吧,让这火,去烤熟野兔和山鸡……
火,毕竟燃尽了。林木,献出最后一点热力,留下了点点残灰。
可树会复活的。我相信,残灰之上,明天,又将浮出一片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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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给母亲
王健民亲爱的母亲,我离您是那样近:时刻感觉到您有力的脉搏,时刻听得到您跳动的心音。可是,我想投入您的怀抱啊,却又是,那样远!我不懂啊,妈妈!是什么隔断了母爱的温馨?亲爱的母亲,您从荆棘丛中踩开血路,身上还嗅到这个世纪的硝烟,身上还带着这个世纪的风云。可是,道路还很遥远啊,再加上,风和雨。您知道吗?妈妈!我一直默默地踏着您的脚印。亲爱的母亲,我恨未能把一切都献给您啊,本来一切都是您的,包括我整个生命。可是,我在心底大声呼唤啊,年华逝,白两鬓!我没有委屈流泪啊,妈妈!我总想母亲最懂孩子的心。亲爱的母亲,我离您是那样近:时刻感觉到您有力的脉搏,时刻听得到您跳动的心音。可是,我想投入您的怀抱啊,却又是,那样远!我不懂啊,妈妈!是什么隔断了母爱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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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呵,骆驼!
向明小时候,在画片上看见你,你使我幻想,使我欢乐!我曾经凑近你的耳朵,把悄悄话儿对你诉说;请把你奇妙的驼峰,变成摇篮,驮着我,驮着我,去漫游迷人的沙漠。呵,骆驼!我心中爱慕的骆驼!动物园里,我们初次见面,你使我惆怅,使我难过!你本该是神气而带点野性,健壮,敏捷,而又活泼。但你却目光呆滞,毛发脱落,默默地咀嚼着,咀嚼着漫长的苦闷与寂寞。不,你不是我心中的那只骆驼!沙漠上,我们再度相逢,你使我惊讶,使我思索!为什么,为什么,你背负重载,艰苦跋涉,却昂起头,眼里燃烧着,燃烧着青春与激情之火?呵,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我心中丢失的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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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念韩非
刘琼 舒适
1938年上海孤岛时期,在辣斐花园附设的溜冰场、弹子房中,时常有一个青年学生在那里溜旱冰、打弹子。后来溜冰场改建为剧场,我们在那里演话剧,他经常到后台来玩。剧团人手少,他就由偶尔帮帮忙到经常来帮忙,拉大幕、提台词。提词的人并不比演员轻松,可以说是非常艰苦的幕后英雄。他提词的特点是口齿清楚,声音轻而送得远,演员都喜欢他提词。在演出《阿Q正传》时缺少一个站大堂的衙役,他就自告奋勇粉墨登台。这个角色虽然没有一句台词,他居然演得惟妙惟肖,受到大家的称赞。我们都习惯叫他的小名——小宝。他就是韩非。
韩非酷爱戏剧,终于放弃了求学,参加了上海剧艺社和苦干剧团,由业余爱好者变成了专业演员。他的戏路很宽,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演过古今中外各种不同的角色。他最擅长演喜剧,他演的《镀金》、《黄金万两》等获得很大成功。
他登上银幕的第一部影片是和周璇合作的《夜深沉》。那时他已经是个很成熟的舞台演员了,拍电影是游刃有余,一炮就打响了。从此他就成了影剧两栖的演员。他拍过不少电影,在香港曾与王丹凤合拍《梁祝哀史》;与刘琼拍过《方帽子》;与李丽华拍过《阿翠》;夏梦的第一部电影《禁婚记》也是和他合作的。
1952年他由香港回来后,参加拍摄了《林则徐》、《幸福》、《锦上添花》、《魔术师的奇遇》等影片。“文革”后,为把浪费的时间夺回来,尽管身体不太健康,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工作,有一年连电视片竟拍了五部戏。
去年11月中旬,他刚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完《东方大魔王》回到上海不久,适逢上影厂三十五周年厂庆,他又投入了庆祝活动。节目是老演员与国家女排退队的球星如周晓兰、曹慧英、周鹿敏以及朱琳等运动员比排球。这是个出洋相的节目。我们这些老演员也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演出,以表示对厂庆的祝贺。演出前夕的彩排是唯一的一次排练,他下午二时就到了上海体育馆。整个联欢晚会的节目排完已经十点多了,他还认真地听取改进的意见,直到深夜十二时许才回家,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了。第二天,白穆同志去探望他,劝他不要参加晚上的演出,他坚决不肯,还是强打精神,坚持到演完。由于过度劳累、兴奋,他心脏病复发了。
1月4日噩耗传来,我们失去了相交几十年的小老弟,我国影坛失去了一位多才多艺的好演员。安息吧!小宝!你创造的艺术形象是会留在人们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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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森鸥外及其它
王琳德
森鸥外是日本文坛上声誉很高的一位作家,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他的作品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在我国,对森鸥外的作品翻译介绍和进行评论,最早的当数鲁迅先生。森鸥外生于1862年,长鲁迅十九岁。森鸥外的成名之作《舞姬》发表于1890年,而鲁迅的《狂人日记》发表于1918年,森鸥外步入文坛早于鲁迅的时间,与他们之间年龄之差大致相仿。更为有趣的是森鸥外与鲁迅都是医科出身,所不同的是森氏一直没有离开医学界。尽管如此,他在医学方面的成就,远不如在文学方面。两位作家在这些方面的酷似,可为比较文学的研究提供珍贵的资料。
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未见到有关鲁迅先生与森鸥外面晤过的记载,但鲁迅先生对于森鸥外氏颇为敬重,当是无疑的。鲁迅先生早年留学日本,对于日本文学有着深厚的感情。在鲁迅先生的译作中,日本文学作品的翻译和介绍占重要地位。他在《花边文学·论重译》中说:“懂某一国文,最好是译某一国文学,这主张是断无错误的”。他也曾不无遗憾地说:“我不懂英文”。因此他虽有志于介绍欧美及俄苏文学,但却不能直接由原著移译。连著名的《死魂灵》,也还是从日文的译本转译过来的。可是说到日本文学,情况则大异。精通日语并深谙日本国情的他,译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鲁迅先生最早翻译日本文学作品,是1919年8月着手的《一个青年的梦》,那是武者小路实笃写的一个剧本。发表时作了译者序。译讫的时间为1920年1月。此后,他又译过许多小说、杂文、随笔、诗歌等。其中有《鼻子》、《罗生门》(芥川龙之介),《盲诗人最近的踪迹》(中根强),《挂幅》、《克莱喀先生》(夏目漱石),《与幼小者》、《阿末之死》(有岛武郎),《峡谷的夜》(江口涣),《报仇的话》(菊池宽),《我独自行走》(伊东千夫)等。鲁迅先生还译过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与《出了象牙之塔》两书。
芥川龙之介写过一篇题为《日本小说之汉译》的文章,提到上海商务印书馆作为世界文学丛书出版的《现代日本小说集》。文中写到:“……其中夏目漱石、森鸥外、有岛武郎、江口涣、菊池宽五人之作,系鲁迅君之译笔。”此文中提到的森鸥外的小说,即是收入在1923年6月版的《现代日本小说集》中的《游戏》。但这一篇并非鲁迅先生所译最早的森鸥外作品。最早的应数1921年4月21—24日刊载于《晨报·副刊》上的《沉默之塔》。此篇后来收在选集中。森鸥外这篇作品原名为《代〈察拉图斯忒拉这样说〉译本的序》,印在生田长江的一个译本的卷首。鲁迅于4月12日写的《译者附记》,也同时发表在《晨报》上。但是在收入《鲁迅全集》时,却没有《译者附记》。1979年,鲁迅研究室的同志新发现鲁迅的佚文三篇,集中之一便是《〈沉默之塔〉译后记》。
鲁迅先生对于森鸥外和他的作品有过几次评介。除了在上述《现代日本小说集》的《关于作者的说明》中有过介绍外,在《〈沉默之塔〉译后记》中,对森鸥外及其作品作了概括而深刻的评价,他写道:“森氏号鸥外,是医学家,也是文坛的老辈。但很有几个批评家不以为然,这大约因为他的著作太随便,而且很有‘老气横秋’的神情。这一篇是代《察拉图斯忒拉这样说》译本的序言的,讽刺有庄有谐,轻妙深刻,颇可看见他的特色。”后来鲁迅先生又说:“记得当时最爱看的作者,是俄国的果戈理(N·Gogol)和波兰的显克微支(H·Sienkiewitz)。日本的,是夏目漱石和森鸥外。”(《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这是1933年写的话,算起来已经过去五十一年了。年代愈是久远,便愈能见出作品的价值和评论的分量。无论是鲁迅的评价,还是森鸥外的作品本身,都经受住了时代的考验,并给我们文学工作的新进者以很大的启迪。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第几代孙顶什么用?
电视台转播某交谊舞大赛,我从头看到尾。遗憾的是,当主持人手持麦克风,向观众介绍参加比赛的一位同志是“××的第几代孙”时,看舞赛的兴致一下减了许多。
最近,不少报纸、刊物、电台、电视台纷纷为宣传对象“续家谱”,看来象个有知识性趣味性的“点子”,实际上却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老祖宗的名声、功业、罪过,都是他们个人的事,不可能通过遗传基因、染色体之类传给后人,乃至百代子孙。今人跳舞跳得好,与一两千年前的祖先有什么必然联系?
今年第一期《半月谈》的封面是该刊推选的去年十个新闻人物的照片,挨个儿看过,步鑫生、袁伟民、修瑞娟、李宁……都是自己干出的事业,没有一个是仰仗祖宗“福荫”而出名的。那些热衷于续“家谱”、“族谱”的人,倒是应当有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与趣味。 刘绍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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