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2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未晚谈》代序
  夏衍
听说林放同志的第二本杂文集《未晚谈》即将出版,感到非常高兴。
不久前在《长江日报》看到一篇白雉山同志的文章,题目是《迟了,总算来了》,这是作者得知林放同志的“第一本杂文集”出版而引起的感慨,他对“这位名噪文坛的杂文巨擘”,为什么在他垂暮之年才出“第一本杂文集”而“感慨系之”,他从资、从德、从才三方面来看林放的杂文,认为他的杂文集早该出版,而且不该只出一本。他说写杂文常常会触怒某些人,又不可能成为“畅销书”,所以“杂文之欲出版者难矣”。对这种看法我也有同感。跨进八十年代之后,中国文艺复兴,小说、诗歌、电影、报告文学的刊物数以千百计,而迄今还没有一本杂文的定期刊物,小说的印数可以超过六位数字,而杂文集,能印上一万册,也已经不容易了。但我还是认为文艺作品对社会的贡献,是不能以印数的多寡来估计的,回头来看看过去,从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在那个民族灾难深重的年月,鲁迅的杂文不止一次遭到当局的禁售,还受到御用文人的围攻,但是,不论是在抨击凝固和僵化了的“国民性”,或者是在净化民族的心灵,鲁迅杂文的威力之大,影响之深,贡献之巨,在整个文化领域中都是无与伦比的。
值得我们庆幸的是,尽管道路坎坷,鲁迅杂文的光辉传统,还是由许多勇敢的杂文作者继承下来了,林放同志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宿将。他写了半个世纪的杂文,他毫不留情地暴露社会上的落后、愚昧、虚伪的世态,他反对“瞒和骗”,他主张“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我们如果检点检点每天说出去的话,也会发现确有许多话是白说了。真正‘无隐’的‘直言’实在不多。有时转着弯子的说话,有时说些违心的话……,这不是骗人么?”(《世象杂谈》:《关于“说话”》)这是林放杂文的一贯的风格,他正视现实,对社会上的一切反动、落后的现象深恶痛绝,看到这些脓疮毒菌,他就有一种“不能已于言”的激动,这也就是瞿秋白论鲁迅杂文时所说的可贵的“清醒的现实主义”精神。
现在,我们正处身在第二次革命的腾飞时代,社会制度变了,“世象”也在急骤地变化,所以林放同志在《世象杂谈》的前记中说:“这些文章多数是属于社会现象的评论。或是颂扬,或是批评,总之是就事立论,表示个人对于‘世象’的见解。”的确,读近年来林放的杂文,满腔热情地颂扬新人新事的文章是不少的,也可以说这是林放在杂文写作中的一个显著的突破,他颂扬了祖国的新生,他也颂扬了历尽劫波而还是自强不息的年青一代,他写这种文章完全是出于对祖国、对人民的爱心,因此,他的颂扬文章也没有丝毫从俗媚世的“俗套”。当然,即使在今天,人世间也还没有“净土”,不仅在人们意识、习性中淤积了几千年的“残滓”还有重新泛起的可能,甚至“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遗风”也还没有彻底清扫。林放同志又是一个从旧垒中战斗过来的人,他也是“封建宗法社会的贰臣逆子”,所以他对世象中的一切宗法迷信、萎靡苟且、唯上唯书、自欺欺人;以及奴隶相、市侩气等等,就特别敏感,抓住了就一批到底。
林放的杂文有他独特的风格,平易通畅、朴实精练,也就是言简意赅。读林放同志的杂文可以使人振奋、使人沉思,同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鲁迅:《小品文的危机》)。
我认识林放同志是在1944年读了他的《延安一月》之后。这一年正是第三次反共高潮之后,也就是黎明之前的最黑暗的时刻,要把延安的真实情况记录下来,在被叫作“雾都”重庆的一家私营的《新民报》上连载,这就要有巨大的勇气和精湛的“技巧”。周恩来同志不止一次赞赏过这篇报道,把它比作斯诺的《西行漫记》,要党的新闻工作者向他学习。1945年毛泽东同志到重庆,也对潘梓年、章汉夫和我说:“我看过《延安一月》,能在重庆这个地方发表这样的文章,作者的胆识是可贵的。”
在艰难的年代辛勤地笔耕了半个多世纪,林放同志已值“垂暮之年”,但是他没有老,他继续在写,继续在为匡正时弊,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而奋斗,“庾信文章”,多多益善,我衷心地希望能看到第三本、第四本林放杂文集的问世。 (1985.7.25)


第8版()
专栏:

  金莲姑娘
  李丰祝
塞外深山里,有一位名唤金莲的姑娘。她写得一手好诗文,年方二十岁上下,已在十几家报刊发表诗作和散文了。
她已经小有名气了。
乡亲们都很喜欢她,是她把家乡的美告诉了祖国的四面八方。但是,人们又在担心的议论:“金凤凰迟早要飞,山沟是留不住的。”
未出所料。不久,金莲被送进市里开办的文学大专班进修,结业的第二天,她对我说:“老师,谢谢您的教诲,我留在市里工作了;怪想家乡的山和水,想回去看一眼,顺便取点东西,就来市里上班。”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很快活,就象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上遇到坦途,一双激动的眼睛竟然盈满了晶莹的泪花。
“我知道老师喜欢金莲花,我一定到山里采一束回来,献给您!”她说。
此后,我便一直盼望着金莲姑娘为我送一束金莲花来。老实说,这种生长在高寒山区的金莲花满山遍野,并不珍奇,然而它却着实令人喜爱;每年7、8月间,到这里消暑、欣赏塞外秀丽风光的人很多,总是对它一见钟情。它那一叶叶张开的花瓣,就象一片片金子,组成了酒杯大小的、圆圆的、黄得透亮的、十分精巧的花盘;花盘托起金丝般的花蕊,俨然是一位柔情的、含羞的姑娘的笑脸;微风吹拂,它向游人点头、鞠躬、致意,并把淡淡的芳香送给他们。人们甚至这样说:“如果没有金莲花来点缀这满目青山,塞外的风光便逊色了。”
我到塞外旅游过,自然同意这说法的。
然而,时间过了很久,金莲姑娘也没有来市里上班;我盼望得到的那束金莲花更没有踪影。纳闷之间,一位到塞外出差回来的同志对我说,金莲把市里的工作辞掉了,决定继续留在家乡。他还告诉我,金莲回乡后,跑到山坡上去为我采金莲花,尽管她把它插在了装满清水的瓶子里,金莲花还是很快枯萎了,她生气的把它丢在了路边上。
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金莲姑娘给我寄来了一篇她新近创作的散文,说是请我批改。只见文中写到:“……塞外青山,高耸入云,白雾缭绕,每当太阳喷薄欲出的时候,它就象一位披上轻轻的白纱的少女,是那么神奇,那么朦胧,那么飘逸和潇洒,确是‘佳人初试薄罗衫’的一番意境。再说那开放林间的金莲花,点点金黄,宛如一颗颗翠珠,镶嵌在少女的裙衫上。我忽然想起,金莲花为什么这么美,为什么它对人们有这等魅力,一句话:这里有适宜它生长的气候和土壤;这里有青山绿水和它浑成一体;如果没有这些条件,它的色彩就显得单调了,而且它会枯萎……”


第8版()
专栏:

  孩子们擦着橱窗
  程宝林孩子们擦着橱窗,擦着城市年轻的脸庞。他们以清悠悠的歌声,把玻璃擦得象蓝天一样;他们知道,挟着心爱的诗集,象一阵快活的风,少女们那些美丽的大姐姐,会跨出商场,迈向广场,走向爱情和梦的故乡。她们青春的笑声啊,会在纤尘不染的玻璃上,悄悄感光。他们以黑闪闪的眸子,擦着少年宫的科普长廊;他们知道,电脑快要更新祖国的心脏,不能让蒙着灰尘的玻璃,把未来的现代化弄脏。孩子们擦着橱窗,擦着城市年轻的脸庞。擦吧,把中国擦得干干净净,擦吧,把中国擦得亮亮堂堂。大街上流来的目光,在每片玻璃上聚焦成:希望。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杂文刍议
  李欣
老实讲,我所写的某些小文短论,杂谈散议,是否可以叫做杂文,或能否被“大家”承认是“杂文”,我也并无把握;并且对此有些漠然。从个人体会来讲,我最初写杂感,发议论,作“补白”,列“专栏”,当时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写成什么文体,更没有立意撰写“杂文”。有感而发,有此需要,“写”就是啦!甚至依我愚见所及,鲁迅的战斗“杂文”,也不是他立意要创新一种文体;只要符合形势和斗争要求,投枪、匕首、短剑、长枪、银针、解剖刀……什么工具适用,就用什么工具。杂文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新”事物,它现在也仍处在发展过程中。在这以“杂文”命名的花圃里,最好允许百花纷呈,争芳斗艳;自然要讲求品种,注意质量,但似应不拘一格,把有利于振兴中华大业、服务国计民生放在首位;沿着怎样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与如何更有利于社会主义改革的大道,逐步补益并丰富新时代杂文的特色。
关于现代杂文发展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对之要作具体分析。消极情绪我也偶而发生过,但总觉得,应从催生、促进、强化着眼,有什么问题研究解决什么问题。例如,我和几位同道老友有一些共同感受,即杂文难写。写什么,怎么写,应不应写,敢不敢写?的确是作者下笔前常反映于脑海中的浮波微浪。这并非心血来潮,无风起浪。象我们这种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以所谓“杂文”著作被打成“三反分子”的人,存在这么一点难以磨灭的淡漠心情,也许是可以谅解的。一位老友给我来信,就有这么一段话:“杂文是很不容易写好的,稍有棱角,即为‘大人先生’所不容;如果温温吞吞,于世道人心无补,又何必浪费笔墨纸张呢?但写总是要写的,在‘尖锐’与‘温吞’的夹缝里乱钻就是了”。难处,确实是存在的。文章棱角来自作者的胆和识;也来自正确的观察和善于反映。但棱角能否显示,批评起不起作用,那还要靠社会舆论风气的影响、监督和有关管理法制渠道的协同配合。我认为不可夸大杂文的作用。“半部论语”治不了天下,一篇或几节杂文有多大扭转乾坤之力!但写还是应当写的,也是要写的。因为它还有那么一点作用,因为它是我们正从事的伟大事业中可以发生微小的、但却是它物不可代替的效用的一种文学工具。
我从来主张,不必在文体队列或作品评奖方面为杂文争什么席位。要争取的,是社会效益的有无,大小,好差,久暂。地位是一定空间和时间形成的客观存在,自有其高低大小。抹煞不掉,争也无济于根本。杂文的作用应当充分发挥,这里需要主观能动性,也需要经验和勇气。客观上,它有用;主观上,我们应该提高运用它的能力,努力强化其可能起的作用,尽可能使它对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做出应有的、哪怕是微薄的贡献。这也正是一些热心于杂文事业的人的主要愿望。


第8版()
专栏:书林漫步

  读书界的一件幸事
  ——谈谈《民国时期总书目》
陈绍伟
近几年来,为编著《中国新诗集序跋选》和《诗歌词典》,往返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广州中山图书馆。面对浩如烟海的藏书,真有如深山挖宝之感。寻得一本有价值的书,可谓不亦乐乎!也说实在的,书籍分藏全国各地,没有一份国家总书目,找书有如大海捞针,无效劳动太多了!
书目太重要了!读书、做学问离不开书目,是一点儿也不过份的。所以,自有出版史以来,历代藏书家、学者都极为重视书目的汇编工作。我国远在公元一世纪,就出现了书目巨著《别录》和《七略》。以后,几乎每一朝代,都象修史书一样,编辑前一代的总书目。这些总书目,是考察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情况的重要依据。不用说,这也是文化积累的重要建树了。
从辛亥革命(1911年)至新中国成立(1949年)的三十多年间,出版书籍十万种以上。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但是,过去仅有过一些小型书目,所收的书目残缺不全,显然是不能反映我国重点图书馆的藏书实况,难以满足读书界需要的。六十年代初,文化部决定出版《民国时期总书目》。1982年,全国图书馆规划工作又把这列为全国图书馆的重点工作之一。二十多年来,几经周折,在北京图书馆等图书馆专家、工作人员努力下,终于初步完成这一件有特殊意义、工程浩大的工作。现在,《民国时期总书目》第一分册(语言文字)由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
《总书目》共二十卷,收书目约十万种,占民国期间出版书种(报刊除外)的百分之八十至九十以上。它是以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和重庆图书馆藏书为主的,兼收一些别的图书馆藏书书目。这虽然还不能说已万无一缺,但在当前已是一部较为完整的国家总书目了。有许多早被人们遗忘了的诗人及其作品,又得以和读者、研究者见面。看着这一套洋洋大观的《总书目》,我对在图书馆工作的专家、学者和工作人员肃然起敬!他们默默无闻、不畏艰辛,在从事一项既有“人梯精神”,又有开拓意义的事业。
《总书目》以学科分卷,每一条书目均有详细的版本记录,藏书编号。更难能可贵的是,编者一一查对原书,撰写了简明扼要的“内容提要”(包括该书的篇章总数、主要篇章名称、序跋情况等等)。这样,读者寻书就得心应手了。
遗憾的是,因人力、物力所限,特别是出版周期太长,《总书目》二十卷全部出版,还得令人们焦急地等待!能不能想方设法,力争《总书目》早日全部问世呢?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好事办坏两例
例一:应《女子文学》之约,我去某厂采访一位“女能人”,没想到,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让写。原因是,自去年被厂里评上“女能人”之后,“女能人”三字就成了带有挖苦、讥讽性的绰号了,领导这样叫,群众这样喊,常喊得她难以抬头。现在见我又要把“女能人”三字登在杂志上,自然要反感了。
例二:为大龄青年男女引线搭桥,这本是件积德的事,然而在某市举办的“鹊桥联欢会”上,很有些得到入场券的青年没有到会。原因呢?“鹊桥”二字太扎眼了。“好象我们成了处理品,不经人搭桥就注定一辈子过单身。”
我并非一概反对搞“女能人”评选和“鹊桥联欢会”,而只是说要考虑周到一些,除了考虑主观动机外,也得考虑实际效果。否则,因为一个提法、名称弄得不好,也会产生副作用。假如以上两例中采用“模范”、“青年联欢会”之类便于人们接受的提法,那效果恐怕要好得多。
石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