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为伪者诫
陈超
伪者假之谓也!中国人历来对假的东西是厌恶的。例如真、善、美和假、丑、恶,首先突出的就是真和假,这要算是铁证了。
最近重读唐元和十年白居易和元稹的诗,特别是读到“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联想到十年动乱的严重后果,不禁感慨系之。毫无疑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确立的路线、方针、政策是完全正确的。全国范围的拨乱反正已经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全国人民正在为本世纪末实现工农业年总产值翻两番奋勇前进,声势浩大的城乡改革浪潮势不可当……。这一切,都使我们感到欢欣鼓舞,引以自豪。但是,在防止右的干扰的同时,对继续着力于清除“左”的影响的艰巨性和复杂性,决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听之任之。
然而最好的试金石就在我们面前。对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采取什么态度,已经和将要采取那些实际步骤?这不能不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有些人,口口声声彻底否定“文革”,甚至大声疾呼,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可是对清理“三种人”,却处处设防,寻找借口,拖延时日,甚至采用种种手法,继续庇护重用,对在“文革”中犯有严重错误的人,也做出不符合中央精神的解释和做法。这是什么问题?难道不值得我们思考!
也有一些人,对宣传彻底否定“文革”看来很积极,象是动了真情似的。但细细地看来,却一点也不联系本地区和本单位的实际,甚至对拨乱反正和在一些重大是非面前,“犹抱琵琶半遮面”,既不提出问题,也不解决问题,缺少作为一个正直中国人所应有的最起码的正义感和责任感。这又是什么问题?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看来并非言过其实,却是不幸而言中了。当然,对那些属于认识范围的同志,要耐心地帮助和等待,多做启发、教育工作。但我们也应该懂得,时间是极为宝贵的呵!从时间的观点来看,从1966年“文革”开始算起,已经十八年了,粉碎“四人帮”八年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也已有五年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到现在还没有从实践中,还没有从良知和道德准则上得到任何一点启示的话,不论动机如何,原因何在,其麻木程度都应算是惊人和不能容忍的了!古人尚且说“良马不念秣,烈士不苟营”,何况我国历来的优良传统,讲究做人的气质和气节,更何况我们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伟大中国人!不妨作出这样的推测,如果吴敬梓和鲁迅先生还健在人世的话,那么,在他们的笔下,会不会出现痛砭这种实在令人费解的麻木典型?!
特别重要的是,在帮助组织上正确地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对于那些潜在的,至今还没有从“不说假话,不能成其大事”的林彪幽灵中解放出来的人,我们可要慎之又慎,谨防上当!否则,那将后患无穷,后悔莫及!
人民日报8月4日评论员文章指出:“在整党中,我们强调要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要坚决清理‘三种人’。这是从思想上和组织上健全我们党的关键所在。”所以我写此文,用心良苦,为伪者诫。
(原载8月18日《新华日报·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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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面向长江的城门
赵丽宏
离开轮船,登上码头,迎面而来的是陡峭的、不计其数的阶梯。奉节,古时候又叫夔府——长江边这座带有传奇色彩的古城,就用这些阶梯迎接我。
一级一级地向上攀,整整二百五十三级台阶,走到尽头,已是一身大汗。看到高高的城门了,这城门有个奇怪的名字:“依斗门”。于是想起杜甫的诗来: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一千二百多年前,杜甫坐船来到这里,住了一年多,依斗门,想来是从他的诗中引出来的。
站在城门口转过身来,眼前的壮丽景色使我大吃一惊:浩浩荡荡的长江,象一条黄色的巨龙,在我脚下滚滚东去。坐落山头的白帝城就在不远的地方,江水在它的山脚下迂回翻腾着,它的东边就是千姿百态的三峡入口了。夔门,犹如两匹巨大无比的怪兽,对峙着卧伏在峡口,航道一下子变得其窄无比,浩浩江水就要从这窄窄的峡口挤进去,挤过三峡,再流向大海……
没有落日,也没有猿声,只有江上的汽笛,还有从城门里传来的五彩缤纷的声音——卖?糟蛋、卖柚子的吆喝,临江楼房的窗户里飘出热热闹闹的音乐,一群孩子在唱歌——杜甫诗中那凄凉落寞的境界,很难在这里找到了。
我在离城门不远的旅店住下来。我想,也许能在这里找到古代大诗人留下的足迹呢。人们告诉我,在县城里,没有什么古迹。我失望,但总有些不甘心,逢人就问:“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看看的地方么?”
“有,有一个烈士陵园。”回答我的是一位卖柚子的老人,他不动声色地望着我,目光里隐隐约约流露出一种不信任的审视。
“是哪一位烈士的陵墓?”
“彭咏梧。”
哦,是他,是江姐的丈夫!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里,他曾经在这一带领导地下武装,是一位有着传奇色彩的共产党人。他在战斗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敌人残忍地将他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我胸中的怀古之幽情烟消云散了,我要去看看这位为人民的解放事业献身的先烈。
卖柚子的老人见我打听得迫切,一变漠然的神态,热情而又详尽地为我指引了方向。
从水泥大道拐进曲折的小巷,急促的脚步把青石板路敲得咚咚作响。下雨了,清凉的雨珠很快打湿了石板路,路面变得明亮晶莹,能映照出晃动的人影……当年,彭咏梧或许也在这曲折的小巷中走过,也在这亮晶晶的石板路上咚咚地留下了脚步声。他只是人群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然而他胸中怀着崇高的理想,这理想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照亮了他脚下的道路。任何艰难险阻也不能挡住他。
走出小巷,是一片人声喧闹的广场。淅淅沥沥的微雨,没有驱散赶集的城里人和山里人,人们在雨帘中兴冲冲地来回穿梭。我却迷路了:“烈士陵园在哪里呢?”
一把小花伞底下,一个小女孩圆圆的脸蛋,望着我微笑:“你去看彭咏梧烈士?走,我带你去!”小女孩回答我时,口气里洋溢着喜悦和骄傲,大概因为有外乡人来看他们的英雄,她感到自豪呢。
穿过广场,再走几步上坡路,就到烈士陵园了。然而陵园里不见人影,两扇铁门关得紧紧的。只看见几株高大的梧桐,用浓浓的绿荫覆盖着墓地。小姑娘站在门口,嘴里自言自语:“应该是开着的呀,应该开着……”许是怕我失望,她转过身来安慰我:“门会开的,你等一会儿,好吗?”没等我回答,她就走了,小花伞一颤一转,就象绽开在雨天里的一朵鲜亮的小野花……
伫立良久,陵园的铁门终于未开,我只能怅然而去,慢慢地踅回城门口。尽管未能进入墓地,但我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这里的人们,没有忘记他。
走出依斗门,踏着阶梯走到江边时,雨停了。夕阳从云层后探出脸来,把血红的光芒洒在江两岸雄奇的山峰上,洒在浩浩东去的长江里。山峰变成了无数巨大的火炬,在逐渐黯淡的天空里无声地燃烧,湍急的江水在夕照中红红火火地沸腾,整个世界都在默默燃着了。这是一幅悲壮深沉的画,我深深地被感动了。一千多年前,杜甫面对着这样一幅画,伤感了,流泪了,不知何处是归宿。他把自己的感想化成了美丽的诗。彭咏梧呢,他也一定面对这样一幅画,也许,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踏上征途,象一朵燃烧的浪花融汇进烈焰奔腾的大江,他要用生命去叩开人间的“夔门”……他也留下了美丽的诗,那是用青春和热血写成的诗篇。两个人都被这面江的古城记住了,然而在古城人民的心目中,彭咏梧的诗篇是最动人的!
“哎——上——来——”
远远地,有人在叫我,清冷冷的声音仿佛从天上飘下来。
抬头望去,竟是那位带路的小女孩。她站在依斗门下,手中的小花伞在风中一颤一转。“门开了——快上来吧!我带你去——”。呵,这小女孩,真去找管陵墓的人了!
我拔脚向依斗门奔去。迎面而来的,依然是陡峭的、不计其数的阶梯。
我一级一级地向上攀,一级一级地向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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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历史
管桦
在历史深深的宁静中,四处的急流和缓慢的水声,飘浮在清新的空气里,风,用它粗犷的手,揭掉大地书页上浓雾的帷幕,呈现出暴雨洒下的浩繁文字。我睁大两眼,想从它们中间寻找至善的真理;人类诞生在这大气云雾中悬浮的星球上,数不尽的世代,背负着命运给与的重载,艰苦跋涉,攀登一个又一个意识、品德、情操的高峰,才能变得无比强大和完美。于是,无尽悠远的时间里,充满智慧和愚昧的搏击,真与假的对抗,善与恶的厮杀,文明与野蛮的苦斗,无私与贪婪的较量。可是,那些显赫一时的征服者在哪里?在那飞逝而去的时间的波涛上飘浮的是谁呀?野蛮,贪婪和万种公然的恶念,怎样填塞了他们的心?象失去罗盘的航船,在罪恶的暗礁上撞碎。无情的风暴,把他们的残骸,抛扔到荒凉的岸上,掩及在野草黄沙。人类是怎样急盼着不需要任何占有而获得一切的时代!大地的财富为人类所共享。
我凝望这历史广大的原野。在时代与时代的无穷尽的追逐中,每一阵狂暴的风雨后,被血和泪浸成的泥泞里,到处是时代的落叶、败草、残花。粗大而腐朽的空老树,也被无情的雷霆所击毁。想要阻止狂风暴雨的企图是枉然的。想要在柔顺地勉强服从的沉默中生存是枉然的。小心地避免自己的一切损失是枉然的。对侵略者的谄媚和柔弱的宽容是枉然的。躲在用乞求和平挖掘隐蔽所里是枉然的。在历史威猛的吼叫声里,电光瞬息的急闪中,悠然掠走一个又一个旧时代。唯有那些披挂着意识、品德、情操、智慧和崇高信仰的全副武装的民族,才能从灾难的渊薮中拯救自己;才能把自己变成汹涌的海洋,掀起猛狮一般的波涛,勇敢地飞扬着亮银长鬃,迎击风雨雷电。啊,每一个时代,都通过无情的格斗,通过死亡来到新的生命之中!
我在这历史的川流上,泛舟漫游,左右环顾着,观赏两岸的风光。从世纪到世纪,从国土到国土,从命运无价值的洞穴里释放出的流泉,冲出那“永恒”阴暗的山崖,向着更新的清洁光明奔腾。烘托着灿烂的朝阳,在生命的海波上闪耀着眩目的光芒。暴雨冲洗过的田野,到处是青春微笑的颜色。遥远天边云的深谷,回响着隆隆的雷鸣。一种神秘的力量,震撼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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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首都文化风貌笔谈

高楼与山水
北京市规划局 朱燕吉
北京城的形成有几百年的历史,其间虽然经过不断改建,但大的布局、格调变动不大。今天要保持北京城的独特风貌,就要在改建时注意从整体出发,按照规划有计划地进行,使城市的整体布局和空间艺术不致受到影响甚至遭到破坏。
北京城三面环山,东南面海。特别是小西山伸入市区,既是风景胜地,也是北京城最好的背景。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从城内东西向的大街和高顶上,向西遥望,群山起伏,为城市增添无限风光。尤其是城北部的什刹海,水面相连,视野开阔,从银锭桥顺湖西眺,远山近水,融为一体,确是古人说的“城中水际看山,第一绝胜处。”要保护城市的环境景观,就不要让高大建筑遮挡或压抑远山。因此城内要开敞些,防止被密集的高楼封闭。
北京城的平面布局,过去是以皇宫紫禁城为中心,外围皇城、内城及外城(实际只修了南半部),并环以护城河,形成了特有的凸字形。城市道路,状如棋盘。目前城墙虽已拆除,但还要保护好南、北护城河,并结合绿化带,保持旧城的体形。同时,全城有一条贯穿南北的中轴线,重要建筑建在轴线中央或两侧。解放后,天安门广场进行了多次改建,新辟的东西轴线与南北轴线相交于广场,重大建筑建在广场和东西轴线上。这样的格局,既继承了传统,又有所创新。
城市水系从西北向东南。高梁河上承西山诸泉水,下入城北后三海。过去一支经北海、中南海和金水河;一支沿皇城东侧,同入内城南护城河,到通惠河。今天虽然有些河道已改为暗渠,但城中心仍有一百二十多公顷自北向南的湖泊。要保护开阔的水面,美化环境,改善水质,增辟绿地。同时也可起到城市通风走廊作用,改善调剂中心区的小气候。
由于封建社会生产力的低下,整个城区的天际轮廓线是一个低水平的高度。建筑的格调,基本上是灰墙青瓦,低层建筑,从色彩、高度上起到衬托皇宫、王府、寺庙、城楼等高大建筑的作用,所以要保留一部分典型的民居四合院,如南锣鼓巷传统街坊和四合院,琉璃厂文化街等。
保留景点之间的联系,发挥端景、借景、背景的效果。重要的高大古建筑之间,应留有一定视野的透视走廊(或称透景线),如北海的白塔、景山、钟鼓楼和德胜门箭楼之间,要保持遥相呼应,互为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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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矿山,幸福的晚年
(外一首)
韩忆萍
山下,一座瓜棚小院,
雪白的胡须雪白的衬衫。
山上,一条贴山的管道,
黑墨描出一根悬空的弓弦!
煤涌上井,
山坡下陷!
我凝视眼前老矿工的手脸,
染人的煤粉,
漆黑十指。
白发下面,
皱褶深陷,
消瘦了身体,
丰满了矿山!
美好的回忆
将似迤逶的山峦!
敲得响的青春,
安详对弈的晚年。
啊!一根紧绷的弓弦,
系着两个燃点!
头灯房的姑娘
排排充好的矿灯,
笑容可掬的姑娘。
引导矿工的足迹,
去觅煤层的阳光!
把粒粒美好的种子,
递到矿工的手上!
谁说矿工缺少爱情?
请你把那矿工灯拭得雪亮!
如果那种子是点星星,
矿工的脚下将涌起无数月亮!
如果那种子是颗真挚的心,
请你多采乌金作为爱情的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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