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豪情魂系中华人
司谛文在洛杉矶举行的1984年夏季奥运会,从蔚为大观的开幕式起,就把居住在美国的炎黄子孙紧紧地吸引住了。是那世代延传的奥运火炬吗?是那一百多个国家浩浩荡荡的体育大军吗?是那编排精彩的艺术表演吗?……是,但又不是。这些来自海峡两岸,港澳地区,世界各地的中华后裔,海外游子,对这些壮观场面固然不乏兴趣,但是,真正能把他们从千里之外吸引到洛杉矶的,真正能把他们从繁忙的工作中吸引到电视机旁的,真正能把他们从疲惫的困睡中吸引到深夜转播比赛场面面前的,却不是这些。真正的、实实在在的、无法抗拒的、一直在揪动着他们心的吸引力,是时隔五十二年之后奥运会上第一次健步出场的,来自海峡两岸的数百人的中华队伍,第一次响彻云霄的中华歌声,第一次升起的中华红旗,第一次震动世界的中华的崛起!
是的,就是这两个字:中华!就是这两个字把一切隔阂、疑虑、分歧、误会……一扫而尽!就是这两个字把所有的中华后裔团聚在一起!为自己同胞的胜利而雀跃,为中华民族的神威而欢呼。
他们的心碎了!不是伤心,而是高兴。那是一幅何等催人泪下的特写啊!当张蓉芳振臂一击,为中华女排赢得了举世瞩目的三连桂冠的一刹那,在深夜围聚在电视机旁的兴高采烈的人群之中,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高举颤抖的双手,任凭老泪沿着眼角深深的皱纹纵横滚落,呜咽地泣不成声。这是他盼望了多少年的场面啊!和眼前场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过去茹苦含辛,备遭歧视的孤苦境遇的回忆。这些回忆是用泪浇成的,用血写就的,是永难磨灭的。只有亲身经历这些艰苦历程,受过被称为“东亚病夫”奇耻大辱的人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这一刹那的激动,以及由此而迸发出来的万千豪情!
他们的心醉了!不是因为饮了庆贺的酒,而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如电击般震撼全身的连战连捷。从打响胜利的第一枪的许海峰,到力盖群雄的举重力士,连拔数城的神剑女杰,腾空而起的跳水新秀,技惊四座的体操健儿,威震世界的女排姑娘……一场场激战,一块块奖牌,一声声捷报,一阵阵欢呼,使世界各国的人们为中华儿女的勇进而震惊,使那些对中华怀有特殊友情的外国朋友们倍受鼓舞,也使那些抱有成见的人们刮目相看,增进了他们对中华的新的理解。这些来自不同肤色,不同国籍,不同背景的外国朋友们的热情祝贺,友好目光,怎么能不使人心醉呢?!要知道,多少年来中华儿女从外国列强那里所领受到的尽是欺凌和蔑视啊!他们在异土他乡的剧场影院里或电视屏幕上,看到被曲解丑化了的,背后拖着长辫,弱不禁风,瘦小古怪的中华人的形象时,那种如利刃割心般的痛苦滋味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可是今天,除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或者捂着眼睛不肯正视当前现实的人之外,还有谁再敢或再能那样来描写中华人呢?!“东亚病夫”,只能和丧权辱国的旧中国一起一去而不复返了。代之而起的是新的一代风流,是作为现代中华儿女强大后盾的振兴的中华!没有中华的振兴,何谈中华儿女的作为,没有中华儿女的作为,又何谈中华的振兴!此时此刻,我才更加强烈地认识到,人们为之心醉的,原来不只是那些奖牌和冠军,更重要的还是在这些奖牌和冠军背后的强大的中华的崛起和奋进!
他们的心飞了!不是飞向五洲四海,而是飞向了海峡两岸。有谁能不为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而心潮沸腾,浮想联翩呢?!陈伟强和蔡温义这两位海峡两岸的同胞力士,在强手如林的激烈竞争中,奋勇夺取了金牌和铜牌。在冉冉上升的中华红旗面前,在铿锵振奋的中华乐曲声中,共同登台受奖。海峡相隔在两位力士握手庆贺之中完全消失了。掌声,欢呼声连成一片,热泪,幸福泪融流一处。来自世界各国的朋友们,来自海峡两岸的人们,为他们,为此情此景鼓掌;为他们,为此情此景欢呼;为他们,为此情此景流泪。此时此刻,我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在外国人面前,对于海峡两岸的炎黄子孙来说,原来只有一个共同的属性:中国人!用英文来说,那本就是一个字:Chinese!人们在欢呼:中国人赢了!人们在祝贺:中国人胜了!在这样一个强大的属性面前,什么隔阂和分歧都不复存在了。
在这届奥运会数周的赛程中,我不知打了多少电话,送去了多少祝贺;也不知收到了多少电话,收到了多少祝贺。就象是他(她),就象是我,从奥运会上赢得了奖牌,凯旋而归一样。就在我连夜含着热泪疾书此文的时候,我还接到一位来自海峡对岸朋友的电话。他说,看到了《人民日报》8月9日刊登的《三连冠》报告文学之后,心里很不好过。我不解地问其原因。原来是他从该文中得知张蓉芳,这位他最崇拜的排坛女杰,每月还要自己掏腰包,花二十几元,买上饼干带到球场上以解脱胃病的折磨。他深情地问我,好不好请张蓉芳来美休养治病,或寄上几箱巧克力饼干给她。听说我正在写这篇短文,他特别请我转达对所有中华运动员的热情祝贺和亲切问候。他说:“胜了当然更好,输了也不要气馁。胜负乃兵家常事,最紧要的是赛出中华的气魄,中华的神采,中华的勇进。在这届奥运会上中华健儿们真正为国增了光,为民族争了气。纵观世界体育场上也在变化着的风云,我受到了鼓舞,得到了力量,增添了勇气,看到了希望。”
何等真挚的同胞之情!何等动人的相通之心!这番话不正是对千百万海外游子此时此刻心情的精彩总结吗?!听着这番肺腑之言,我不由得热泪盈眶。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些天来,我这个一米八○的大汉,动不动就流眼泪,可又总是伴着发自内心的,难以抑止的微笑。
他们的心碎了!他们的心醉了!他们的心飞了!1984年的奥运会已经结束了,可是中华儿女被激起的万千豪情却是长久不会平息的。这得来不易的胜利,无比珍贵的万千豪情促进了新的了解,新的友谊,也将会促进新的觉醒,新的成就。一切都只是刚刚开个头,可是这个头又是开始得多么美,多么好啊!
1984,8,15
写于美国底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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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杭州即事诗
楼适夷我到杭州吃一惊,杭州出了妙新闻,鲁迅先生搬了家,宅基拆迁让财神。从此街头坐岗亭,改行充当交通警;马萧萧,车辚辚,汽油味儿一阵阵。先生生前害肺病,死后还得吃灰尘。恕我不再游西湖,怕听先生咳嗽声!
〔注〕一九八一年浙省隆重纪念鲁迅先生诞辰百周年,决定设鲁迅文艺奖金,并铸铜像,奠基于西湖风景中心孤山东麓玛瑙坡。三年像成,像基忽被拆除,改为游船中心,财源茂盛。而将铜像迁于湖滨街头,车马喧阗、轮声滚滚之中。先生背对西湖,面向闹市,如交通警;正面为加油站,有汽油味,阵阵乘风而来。
一九八四年七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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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城花瓣
张长
二十四级台阶
我赞美昆明西山聂耳墓的设计师。
一段段平凡的麻石,铺就了二十四级台阶,台阶终点就是聂耳小小的墓碑。
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堂,没有花岗石的陵墓,没有石狮石马,甚至没有聂耳的塑像。
只有二十四级麻石砌成的台阶,导向聂耳小小的墓碑。
墓志铭说:他生于滇池之滨……
墓志铭说:他死于海……
墓志铭说:他葬于山……
墓志铭说:他活了二十四岁……
我觉得设计师为我们设计的台阶有如上升的音阶。啊,聂耳!在我们蓝色的星球上,无处不响彻着你用二十四岁年华谱写的高昂的律吕。
二十四级台阶在我面前,我拾级而上。
我于是听到西山苍劲的松风,我于是听到鹄沼*雄浑的海涛,哦!我于是找到了一个与山海同在的永远年轻的灵魂!
当年聂耳在日本溺水处。
山路上的小花
我走在隆冬时节的田野里,我走在一条曲折狭小的路上。
我想找一朵野花。
然而只有被霜雪染白了的枯草,只有被朔风摘下的落叶,只有枯草和落叶点缀的弯曲的小路啊。
一阵凛冽的风扬起了满地落叶,蓦地,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出现在枯黄的草丛里。
它是那样娇小,小得象天边一粒暗淡的星星。
它是那样纤弱,因覆盖在身上的大叶子被揭去而哆嗦着身子,并且确乎冻得浑身发紫了。
然而我分明觉得她在向我微笑,深情而又忧伤……
春天来了,当我置身在樱花、海棠、山茶、杜鹃……汇成的花潮中时,我思念的却是这朵山野里的小花。我知道,在那枯草和落叶点缀的小路上,是再也看不到她寂寞而深情的微笑了。
啊,我是多么怀念她呢,这朵小小的野花!一如在晨光普照大地之际,怀念最后一颗孤寂的星星。……
小巷
昆明的小巷是花的小河。
那洁静的水泥的、沥青的或小方砖铺成的路面是它的河床,那高低参差的居民住房的墙是它两侧的河岸,我看见墙上有一幅幅也许是待业青年和退休工人画的壁画,一如敷在岸上的苔藓。每一家的窗口都仿佛是泉眼,有花的泉源汩汩涌出。
如火焰般的玫瑰,
如星星般的报春,
小瀑布似的倾泻而下的紫色吊兰……并且,所有花朵,好象是都从小小的窗口汹涌向前,又复在小巷各处,聚集成一个个小小的花潭。
而人,不时从小巷深处走出的人,倚着花坛晒太阳的老人,都悠然自得,一如这花的小河中游动和静止的鱼儿……
突地,小巷深处的街道托儿所的门打开了,一下子涌出了一群穿着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各色衣裙的孩子。
我分明看见那五色缤纷的花朵在动荡了,流淌了,并且“哗哗”地,发出潮水般的声音了。
哦,昆明的小巷,你花的小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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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斯里兰卡的英语作家
申奥
据《亚洲周刊》报道,印度洋上的美丽岛国斯里兰卡,英语是十八世纪后期随着英国的入侵,在这里开始流传的。斯里兰卡作家通过英语,向西方文学借鉴,促进了本国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文学的发展,同时也出现了一批用英语写作的作家。近年来,英语文学日益成熟,许多作家的作品已蜚声国外,因而激发了更多作家用英语写作。
斯里兰卡的英语作家面临不少困难,主要是印刷成本高昂和读者范围狭小。因为读者少,一本书很难赢利。但这些困难并没有阻止当代作家们的创作活动。
女作家维珍奈克,在六十年代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第三个妇女》,接着又出版了长篇小说《等待着的大地》和《吉拉雅》,都获得了好评。在这些作品中,维珍奈克描绘了被礼教和习俗束缚着的斯里兰卡农村妇女,在寻求解放的道路上所发生的一系列悲剧。作家娴熟地处理了题材和人物,并深入剖析了这些妇女的内心世界。
作家古纳瓦达勒也以农村作为他的小说背景。他笔下的农村是流放和被人遗弃的地方。在他的小说《平静之处》和《吉拉纳的呼喊》中,他把城市和乡村在等级森严的僧侣统治的关系上联结起来。作家本人做过广播工作,卖过书。他的丰富生活经历促使他写了更多小说,其中的两部《酸性炸弹》和《梦中的时间河流》已在刊物上连载。
僧伽罗语剧作家兼评论家沙拉昌德拉,五年前也出版了用英语写的小说《宵禁和一轮皓月》。这部小说描写了锡兰大学校园中的生活,着重叙述一位教授和学生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他们对评议政治的兴趣日益增加。一些评论家认为沙拉昌德拉把僧伽罗语文学和英语文学的表现方式巧妙地结合起来了。
目前,在国际上最引人瞩目的斯里兰卡作品是柯林·德·西尔瓦的《僧伽罗之风》。西尔瓦是一位侨居美国的建筑业巨头,1982年《僧伽罗之风》在美国出版后,立即成为国际上的畅销书。这是一部历史小说,主人公是杰穆鲁王子,他把僧伽罗民族从印度南部诸王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书中交织着宫廷阴谋和爱情插曲。小说在杰穆鲁击败印度泰米尔王埃纳拉的史诗性战役中结束。今天在斯里兰卡,杰穆鲁王子仍被公认为民族英雄。这部历时二十年写成的小说使西尔瓦驰誉全球。现在他正在写它的续篇《僧伽罗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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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淡巴菰”
据说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时,每临晨,携一大瓷罂,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集说异。必令畅谈乃已。蒲老先生带到大道旁的两样东西,“苦茗”是茶,“淡巴菰”是烟叶。
蒲松龄要“搜奇说异”,有求于路人,就得有点最起码的招待,无可非议。但今天,“奉以烟”的势头则不可同日而语了。有一些未必要写《聊斋志异》的人,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洞察了你的嗜好,关键的时刻会代买来“奉”,甚至还会越过“淡巴菰”级水准,进而兼顾到你抽“淡巴菰”时的住房,抽“淡巴菰”时室内的陈设,抽“淡巴菰”时必需的视、听之娱,有时还荫及你那与“淡巴菰”毫无关系的子女,生出许许多多的“淡巴菰族”的“超烟元素”。这时诱惑力就更大了。  李百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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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清末遗风
传说清末某大臣出使英伦,住进大饭店。抽过一通水烟之后,吧哒一声响,一口痰吐在地毯上。侍者连忙换上一张新地毯,并附来索赔帐单。某大臣恼怒之余,再吐,再换,再……结果多支付公帑纹银数千两。
无稽之谈,颇为遗老遗少们所津津乐道。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杜撰出来,搞点“精神胜利法”以粉饰虚张”上国威仪”的。
辛亥革命后,男子头上那条发辫,已革掉在案,女子体下两钩金莲,也已获解放,而随地吐痰这宗恶习,却被一些人视为区区小节而不知自重,故此一“清末遗风”,经久不绝;有的人对这一旧习染,甚至还难以割舍呢。 陈汤智


第8版()
专栏:


王开炳
光和热向车内辐射,
驾驶室象蒸笼格。
顶篷如盖,
座垫如铁。
沥青路,晒出了油,
是那样腻,是那样黑,
汽车从上面驶过,
留下了一道道深沉的辙……
车轮在梦的记忆里,
探索着美的彩色;
人,在历史的长河中,
寻找着象水力一样释放光和热。
尽管,落日以句号提出运转,
新月以顿号暗示间歇。
可司机的满腔豪情呵,
变成了潜在的“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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