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黄河岸边的乐土
——撒拉族之乡散记
袁茂余
吉普车迎着六月的和风,在两边栽满白杨、沙柳的公路上奔驰。眼前,是青藏高原群山间一块富饶的平川地,滚滚的黄河象一条抖动的白练,咆哮着从中流过。两岸,树木葱茏,房舍新新。那秆壮叶阔的麦苗一片碧绿,块块油菜田正热热闹闹地开满金黄色的花朵。一群又一群撒拉族妇女正弓身在麦地里拔草,她们服装华丽,头上一律戴着下摆直拖到背部的黑色“盖头”,时不时直起腰来,放开喉咙,唱起悠扬而喜悦的“花儿”调。此起彼应,在群山间激起深深的回响……看到这如锦绣江南一般的画面,谁能想到,这儿曾经是块荒凉贫瘠之地呢?
循化撒拉族自治县县委宣传部长老马告诉我,这块地叫积石川,是撒拉族聚居之地,素来干旱少雨,年降雨量只有二百多毫米,蒸发量却高达二千三百多毫米。夏天,烈日如火,晒得沙堆滚烫,石头冒烟,虽有黄河从中流过,可惜河床太低,过去无法引水灌溉,只能白白看着它从身边流走。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干循化”、“黄河边,渴死田”的说法。解放前,小麦亩产只一百多斤。解放后,才修了不少小电灌站,引黄河水浇地,粮食多了些,但产量也不高,常在四百斤左右徘徊。一搞承包责任制,谁也没想到产量会上升得那么快。就说去年吧,小麦平均亩产七百八十斤,最高达一千一百多斤。他怕我不信,特意带我拜访了公路边几家农户。果真家家粮食满囤。有的家粮仓盛不下,只得一麻袋一麻袋码在屋角。一位撒拉族大爷笑眯眯拍拍这些圆鼓鼓的麻袋,风趣地对我说:“往年每到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要等国家救济粮,现在你看,粮食没处放。”周围的社员连连点头,发出一阵阵会心的大笑。这笑,让人品味到生活的欢乐与甜蜜。
但,撒拉族人并不以粮食丰收为满足,近两年来,各种专业户如一朵朵报春花竞相开放。在下草滩坝村,我们走访了一家养鸡专业户。未进门,便闻“咯咯咯”鸡声叫成一片。主人叫韩文奎,三十多岁,高中肄业,对人总露着笑。他告诉我:去年,他从杂志上看到一篇采用电热孵小鸡的文章,便动了念头,先跑到临近各地去打听信息,发现到处缺小鸡,他回家来就干开了,试验做了一间电热孵化房,居然成功了。头几个月就获利二千四百元。后又喂了三百多只来亨鸡,由他爱人马桂香经管。我们来到屋后,只见数间鸡舍一字儿排开。鸡舍前的院子里,来亨鸡白花花一大片,桂香的脸半掩在黑色“盖头”下,甜甜地笑着,正在给鸡撒食。她立在鸡群之中,象站在一片浮动的白云之上,那“嗬嗬嗬”的吆喝鸡的声音象唱着一支动听的歌。
 韩文奎说:“这是内地引来的先进品种,管理得当,一只鸡三天能下两个蛋。”我吃惊了:“这一年下来,要增加多少收入?”他不答,只是向我笑笑,好象说,你算得出来的。
在查汗大寺乡运输专业户韩卫国的家,我们一边喝着主人沏的甜甜的盖碗茶,一边听他侃侃而谈:他买了一台拖拉机跑运输,一年收入一万元,还开了一个饮食小店,加上农业收入,全家一年人均收入二千元。
 “已经达到小康水平了。”我惊叹说。
“你说啥?”他没有听懂我的话,愣愣地望着我。待弄懂了,他先仰头大笑,又连连摇头:“我不算什么。牙藏村的韩成良,更富哩。”
他的话,又把我们引向韩成良的家。踏进院子,一栋式样独特的新居屹立眼前,雕梁画栋,宛如一座精美的宫殿。院里的苹果树下,放着一辆嘉陵摩托。可惜主人不在家,邻居告诉我,盖这么一栋房子资金要花近万元。成良这小伙子很有能耐,他在外面搞工程承包,很快就由贫困户升为村里的首富……
老马兴奋地说:“这样的专业户很不少,仅查汗大寺乡,就有二百六十三户,占全乡农户的27%,除上面看到的外,还有经营果园的、做生意的,养牛羊的、造林的……”
吉普车穿过一个村寨又一个村寨,一路上,我望着车窗外那绿云涌山似的座座果园,那如白云在山间游动的群群羊只;那正冒出新绿的块块苗圃……深信老马讲的没有一点夸张。也深为撒拉族人民终于用智慧和汗水,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描绘出了一个大大的“富”字而兴奋、激动。
然而这富来之不易。撒拉族人民为了把黄河岸边这块土地建设成自由幸福的“乐土”,曾经走过多么坎坷的道路,曾经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叫街子的坡谷。几株苍老的槐树撑开一顶顶巨大的伞盖,槐树旁,有一头石骆驼伏卧在地上,从它下面流出一股清澈的泉水,这便是撒拉族人民敬仰的骆驼泉。因为它记载了撒拉族人民的历史,也是撒拉人追求自由幸福、历尽艰辛的见证。
传说撒拉族的先民来自古代中亚撒马尔罕。当时那里有个小部落,为首的是尕勒莽和阿合莽兄弟二人。他俩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国王非常忌恨他们,千方百计打击、掠夺、诬陷他们。弄得兄弟俩无法在那儿生存,只好带领数十个教民,牵着一匹驮行李的骆驼一直向东流亡。他们决心要找到一块没有剥削压迫,没有贫穷的自由幸福的“乐土”安家。走呵走呵,历尽千辛万苦,一天傍晚,终于来到黄河岸边这个叫街子的地方。全体在这儿过夜,晚上忽然发现骆驼不见了。大家举着火把四处寻找,直找到天亮,才发现骆驼静静伏卧在一眼清泉上,已化成了一块石头。尕勒莽见此状,声泪俱下对大家说:“亲人们,这是胡达在启示我们:此处便是我们要寻找的乐土,住下来吧。我们将在这块土地上获得幸福安宁……”于是他们住下来了,在这儿生儿育女,开垦荒滩,播下自己的祁求与希望。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他们得到的只是可怕的旱灾、病疫、饥荒和封建统治者、土司对他们的无情掠夺,尝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苦水,哪儿有一点乐土的滋味?为了生存的权利,他们曾一次又一次揭竿而起,卷起过反抗封建统治者的强大的风暴,可惜都失败了。封建统治者对他们报以疯狂的屠杀,有的村甚至被“剿尽无余”。鲜血,一次又一次染红了骆驼泉。到解放前夕,撒拉族地区已是人烟稀少,残破不堪。新中国成立,撒拉族人才获得新生,生活大为好转。但多年的折腾,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仍然处在低水平线以下,年年要国家救济……
“撒拉族人世世代代所想望的乐土,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真正开始变为现实了。”老马望着叮咚流泻的泉水,深情地说。
 我想,这句话,也是撒拉族人的共同心声。


第8版()
专栏:

散文的感发与含蓄
——给谢大光同志的信
孙犁
送来的六篇散文,都拜读过了。我以为都写得很好,已经形成你自己的散文风格。文字清丽委婉,能再现当时情景。以下,我谈些读后的感想,这些感想,是因为读过你的散文引起的,但不一定都与你的作品有直接关系。
文无定法。这是说,文章,包括散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写法,没法强求一致,也不应该用自己的爱好,去衡量他人的作品。任何艺术都如此,文字之作尤甚。戏剧有程式,绘画有用笔用墨之法,为师者可当场表演,为徒者可从旁观摩,唯文字却不能。但其中也有规律可循。
我以为中国散文之规律有二:一曰感发。所谓感发,即作者心中有所郁结,无可告语,遇有景物,触而发之,形成文字。韩柳欧苏之散文名作,无不如此。然人之遭遇不同,性格各异,对事物的看法不同,因之虽都是感发,其方面,其深浅,其情调,自不能相同,因之才有各式各样的风格。
二曰含蓄。人有所欲言,然碍于环境,多不能畅所欲言;或能畅所欲言,作者愿所谈有哲理,能启发。故历来散文,多尚含蓄,不能一语道破,一揭到底。
散文如果描写过细,表露无余,虽便于读者的领会,能畅作者之欲言,但一览之后,没有回味的余地,这在任何艺术,都不是善法。
读过你的散文,感到你对事物,有探索的热情,有天真直爽的感慨,文字运用,有充分表现的能力,但感发有时浅近,表现有时过露,这自然是与年岁经历有关,不足为怪。以上所谈,只供你思考,并和你讨论。
一九八四年六月
二十三日晨


第8版()
专栏:文艺新书

壮美的心灵之歌
——新版《刘白羽散文选》读后
季涤尘
刘白羽同志以四十多年的时间,为散文和报告文学的创作呕心沥血,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
作者在总结自己的散文创作时,曾这样说:从英雄的战争到沸腾的建设生活,我的心随同时代脉搏而跃动,我也就一直继续写下来。的确,从三十年代到现在,刘白羽同志始终怀着崇高的使命感,为革命奔走、写作,努力反映时代和社会的脉搏、集体和个人的英雄业绩。他把报告文学当作“命中敌人的投枪”和“激发民族精神的战鼓”,经常运用这一体裁,自觉地“给人民作一个通讯员”。他写震天撼地的解放战争(有《人民与战争》、《光明照耀着沈阳》、《横断中原》等),写举世瞩目的抗美援朝战争(有《在朝鲜的第一夜》、《我们在审判》等),写热火朝天的建设生活(有《从富拉尔基到齐齐哈尔》等),写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有《记左权同志》、《一个战斗英雄的传记》等)……。同时,他在抒情散文的创作上也有所突破,写出了象《长江三日》、《日出》、《平明小札》等一系列优美动人的篇章。
作者认为,散文用以激发读者感情,给人以思想启迪的艺术力量,在于美、诗意、意境,而这些都是从生活中来的。他按照自己的美学观点,执着于对美的探索和意境的创造。以《长江三日》为例:作者用色彩缤纷的画笔,对三峡的千姿百态——巉岩削壁,高江急峡,巨礁险滩,滚滚江涛,山影云影,日光水光,……作了传神的描绘。但是,作者不仅着眼于壮丽的景色,而且把内心的激情付与外在的事物,充分抒发了自己的壮志豪情,达到了“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境界。关于这篇散文的意境,作者自己概括为六个字:激流勇进之美。这正是长江的神魄,也是在社会主义道路上阔步行进的中国人民的气概。
在《〈刘白羽散文选〉再版前言》中,作者写道:“散文是心灵的歌。如果说,一篇散文真地留下作者的一双脚印、一声呐喊、一滴心血,那么,它总会留下那时代的光彩,那年月的心声,在人们心中就会唤起一种深切的感受。”洋溢着时代气息和革命激情,以豪放深沉、明朗昂扬为其特点的刘白羽散文,不就是一支支异常壮美的心灵之歌吗?
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刘白羽散文选》新版本,补了初版(1978年)以后的作品;另外,除卷首的《再版前言》外,并附录了作者论述散文创作的四篇文章。可以说,刘白羽的散文佳作和关于散文创作的经验之谈都已汇于这一卷中了。


第8版()
专栏:

哦,山那边
苏丽华我是阿妈披着羊皮的肩上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跟着阿妈去跳月。当锅庄舞的节奏把群山携起手来,当阿妈阿爸灌醉了月光下森林的梦。我听见了,那蜿蜒挣扎的炊烟,我听懂了,那曲曲山路的倩影;咬着绯红的夜晚,和那个与大森林结婚的老猎人一起,和那堆照耀和延伸炊烟的篝火一起;我的目光跳过去,跳过一堆又一堆神话,跳到清晨的山岗——那放大着日出和牛背的人的摇篮。就这样长大了,用衔着红山茶的嘴唇唱歌,梦的汁液沿着阿妈的弯臂,我的手臂变成了跟着山路行走的月亮,心的狂跳随着山间铃响,我的裙衣跟着那粗壮黝黑的山民。哦,山那边,把我的梦染成一片一片绿叶的声音呵,把我的歌唱成一道一道山湾的欢乐呵!在很远很远的那块山坡上,我去接那个秋天的阿妈;让笑声和潺潺的山溪,转动水磨坊欢乐的节奏。哦,山那边,月亮象宁静的摇篮,我的梦很长很长,一架水磨坊也磨不完那香喷喷的夜。和山村小学的文字回来了,和山间马帮拉着蓝天回来了,和背篮里那绿叶的春天回来了;那个升起在高原上的太阳呵,和我从山那边回来了。


第8版()
专栏:

宣传画       金纪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