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杂文三忌
夏衍
杂文是诛伐邪恶、匡正时弊的武器,又是一种可使读者开阔眼界、增长知识、陶冶情操的文体,由于此,杂文有三忌。
一忌教条八股。老八股不好,新八股更坏。数十年来,读者苦八股之害久矣。装腔作势,穿靴戴帽,废话连篇,无的放矢,统统应该反掉。
二忌一个怕字。杂文是投枪和匕首,它必然要有一点气势和锋芒。写文章顾虑多端,怕这怕那,四平八稳,那么杂文就等于钝刀割肉,就不能起诛伐和匡正的武器的作用。
三忌冗长。杂文姓短,几十字、几百字,最多“千字文”也就可以了。这是我国散文的好传统。刘禹锡的《陋室铭》只有八十一个字,魏征的议论文《谏太宗十思疏》也不过三百七十二个字。杂文可以“单打一”,一篇文章讲一件事,不必求全,不要面面俱到,要短而精,不要长而漫,不要让“懒婆娘的裹脚布”混入杂文之林。
郑板桥写过一副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这两句话很值得深思。
编者附记:夏衍同志此文系应河北《杂文报》之邀而作。将刊载于《杂文报》创刊号。


第8版()
专栏:大地

“的士”的风度
——深圳偶得
韩少华
行驶在蛇口至罗湖的公路上,迎面擦肩而过的,同向鱼贯而行的,在众多机动车形成的
“流”里面,那种顶部装有鲜明标志“Taxi”的出租小汽车——当地称做“的士”,该是挺惹眼的了。小巧,轻灵,一律泛着重阳时节的枣红色。对特区的这种小“的士”,自然早有耳闻,例如,挥手即停,上下方便,以及行程由计里器显示,收费数字由计算器标出,让乘客眼亮心明,等等,是连北京的公众也都早已赞许不迭的。
这里,关于“的士”,要叙述的却是另外一个侧面。
一到深圳,由于盛情的主人、九龙海关方面的周到安排,我们一行人还很少有在路边挥挥手就登上“的士”的机会;不过,街上的那些枣红色小汽车,却总那么富于魅力。比如,不少“的士”的驾驶座里,临着车前窗,总摆些小巧的装饰品:彩塑的小熊猫啦,木雕的傣家少女啦……更多的还是瓷的或玻璃的小瓶、小瓮,里面插着些绢花、尼龙纱花,甚至一小枝鲜灵灵的茉莉、含笑、白玉兰——无论从车里还是从车外看,都给人以活泼、文雅、亲切的印象;让人顿觉这车子的驾驶者并非只把自己的劳作看成简单的“运输”,却仿佛透露着一种自如的、幽雅的情韵。那么,感到悦目而赏心的,自然不独是驾驶者自己了。
“的士”的司机,不少是很有些风度的。衣着整洁不必说,多是雪白的衬衣,打着漂亮的领结;一般都操着一口满可以的普通话——那天在环球商业中心的门厅外,留意观察了七八名司机,待客大多称“您”,说“请”;自然,也时有因应对需要而说方言的。用语得体,持态得宜,更是屡有所见。至于帮助客人提放行李,也并不希罕了。在罗湖车站,还听到一名年青女司机,向两位即将进站的客人道“一路平安”呢。难得的倒是她神态自然,不矫饰,也不卑微自下。
让我更难忘的,还是另一个短短的镜头。
一天傍晚,跟朋友们去散步,不觉到了穿窿桥。这是广九铁路经深圳市区内的一座老交通桥。午后一阵急雨,让桥下一块凹处汪满了雨水。就在我们刚从桥洞穿过,还在那片水洼近旁的时候,迎面开来一辆“的士”,车速早已减得比散步还从容了。只见那车前窗内,斜插一枝雪白的玉兰,轻轻地摇曳着;司机么,一个二十才出头、满“靓”的“后生仔”,似乎比穿过闹市区更经心,更留意,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还不时照应着两侧行人,让车轮由水洼里轻巧地、舒缓地踱了过去,不见一点水花溅起来。那车子驶离水洼,也没有立即加速,却见那小司机一手把了方向盘,一手扶着车窗框,探出头,回转过脸来,望了望后面的行人,留下一个含着些歉意的微笑;虽然并没有溅染任何一个行人的裙边裤脚,却仿佛是在为车过水洼那片刻间,可能惊扰了行人——其中也包括着我和我的友人——而致歉似的……随后,那车子才翩然驶去。
我是无从估计具有这种文明风度的汽车司机,在深圳占有多大的比例的;我也来不及了解这种作风或风度的培养过程。但是,我却可以说,无论是在我久居的北京,还是我近年曾暂住的天津、南京、上海、广州……象这位小司机的劳动风度,我个人至今也还没有得到领略的机缘。而此行才到深圳两天,就有幸遇着这样美好的镜头。那么,也难怪直到返回北京多日,我的眼前还时而映现出那年青人的含着歉意的笑容,还有那枝斜插在车窗里的、轻轻摇曳着的白玉兰……


第8版()
专栏:

铁牛的梦
周同宾
太阳压山时候,铁牛的邻居虎头哥家买回了一台四○型拖拉机,刚停在门前,大人、小孩都围上了,观赏着、赞叹着,议论着。满天金色的彩霞,把拖拉机映得红光灿烂。虎头哥拿一块新布擦拭着机器,那么细心,生怕有一个灰星星儿玷污了他的宝贝。
铁牛好眼馋啊,打心眼儿里羡慕虎头哥,从人群里钻进去又钻出来,钻出来又钻进去,前后左右看了好几遍,他有一肚子问题想打听明白。
“虎头哥,这是拖拉机的大眼睛吧?”铁牛指着那两个大玻璃圆球问。
“那是车灯。”虎头哥答。
“怎么不亮呢?”
“夜里犁地时候才亮哩。”
“能照多远?”
“可远啦。”虎头哥漫不经心地应道。
“坐俺家能看见吗?”
“就你话多!”虎头哥不耐烦了。
铁牛不敢再问了。可心里总是痒痒的,不禁用小手摸摸车后那两根长长的胶管管儿。
“不许摸!”虎头哥吼了一声。
铁牛白了虎头哥一眼,心想,嗬,你别神气,难道你的拖拉机是泥巴捏的,摸摸就坏了?你能买,俺家也能买,还要买个大的跟你比比!
直到月牙儿象一只小船儿驶出了西边的云层,铁牛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先问妈“咱家也买拖拉机吧?”妈说“行。”再问爹:“咱家什么时间买拖拉机呢?”爹说:“明年。”铁牛放心了。
夜里,铁牛在床上刚闭了眼,便听到“突突突突”的响声。他直起头,从窗眼儿里向外一看,嘿,两盏亮得刺眼的大电灯正在田里奔跑着。啊,拖拉机犁地了。虎头哥开着拖拉机,一定又是一副神气的模样儿。他那拖拉机能带几张犁呢?犁多深、多宽呢?那两根胶管管儿有什么用处呢?铁牛想去看看,爹妈不让去。不去就不去,等自家的拖拉机买回来了……
他静静地听着“突突突突”的响声,真好听。听着,听着,睡着了。
半夜里,铁牛做了个美妙的梦:他家的拖拉机买回来了,他端端地坐在驾驶台前,正犁麦茬地呢,只一会儿,犁完了一大片,把虎头哥的拖拉机比败了,虎头哥不神气了。成群的小伙伴跟着拖拉机看,朝铁牛直伸大拇指,明亮的车灯把他们照得两眼眯成了一道线……


第8版()
专栏:

给黑海(外一首)
(彝族) 李乔
莫怨我对你冷淡无情,
因为人们错误地替你取了一个不雅的大名。
今天我万里迢迢跑来这里(一),
对你不觉一见倾心!
我怀疑烟波浩渺的东海旅游来这里,
我又怀疑你是西子湖的孪生姐姐。
要不然,你淡妆浓抹,
在蓝天下,为什么总是?着深情的眼睛?
哦,难怪被流放来此地的奥维德永远迷恋着你(二),
为你写了多少动人的不朽诗篇;
哦,难怪失恋的埃米内斯库(三)要把他的遗体葬在你身边,
天天对着你凝思低吟!
黑海,壮丽的黑海,
我愿化作一只海鸥
在你的上空自由自在地展翅飞鸣,
献上一首拙劣的诗篇。
注:(一)指康斯坦察。
(二)奥维德为古罗马诗人,因与国王奥古斯托同对一姑娘发生爱情,国王嫉妒,把他流放到康斯坦察,在此地八年死去。
(三)埃米内斯库是罗马尼亚的伟大诗人,与一教授夫人互相深爱,因不能结婚忧郁而死。墓前有他和他爱人的雕像。雅西公园内也有他们的雕像。
谒斯杰潘大公(注)墓
巍峨的喀尔巴阡山象一列严阵以待的士兵,
高耸的云杉就象一只只举起的长剑。
百余年来多少敌人妄想闯进这里,
但斯杰潘大公誓死不让敌人入侵!
我在喀尔巴阡山下好象看见了当年的刀光剑影,
我在舒家凹好象听见了斯杰潘大公的战马嘶鸣。
呵,斯杰潘大公虽然已经长眠,
但他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间。
注:斯杰潘大公为罗马尼亚民族英雄。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高山仰止》
老作家聂绀弩历年来写过不少纪念鲁迅的诗文,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将它们结集为《高山仰止》一书出版。书中各篇,虽然大都为纪念而作,但决不是那种应景的纪念文章。其中有回忆的材料,例如《海燕》出刊前后的轶事、鲁迅的丧仪、同萧红的谈话等等,都有史料的价值。有的文章虽然不长,不是那种严格意义的论文,但对鲁迅的思想和作品作了很深刻的分析,例如对《二十四孝图》、《野草》等作品,就提出了一些以前研究者没有提出过的意见。特别是作者又是一位卓越的散文作家,所有这些作品同时又是优美的散文,本身自有一种吸引读者的魅力。
绀弩又是以他的《散宜生诗》引起文坛注目的诗人。《散宜生诗》中那些纪念鲁迅的诗作也编入本书中了。作者早年还写新诗。本书中编入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倒了》和《收获的季节》两首,是解放后初次发表。读者从这里可以看到作者的另一个方面。 (余为)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新的“糖弹”
过去,把一般的人情往来,一点儿小小的馈赠,也说成是“糖衣炮弹”,实在过分。现在,有的人对明摆着的行贿受贿,却满不在乎!你要搞活经济,疏理流通渠道吗,那好,给个车皮,五百元;盖个公章,两百块;借个帐号,三百块;甚至说句话,批个字,也得上百块。不给钱,给收录机、电视机、电风扇也行。不然的话,那就拉倒!如此之“贿”,难道不算“糖弹”么?
不过,这样的“糖弹”是个新型号。与当年的“糖弹”相比,有其新的特点:第一,投“糖衣炮弹”的“炮手”,不一定是什么“资产阶级分子”,而且大多数是些干部或自己人。第二,这“糖弹”,多数不是“炮手”要投的,而是中弹者自己伸手要的。第三,“中弹受伤”,本该令人悲痛,可是恰恰相反,有不少围观者反而羡慕之至,馋涎于他“本事大”、“神通广”。
如此新“糖弹”,岂可掉以轻心。
陈之强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归功于……”
“文革”时期,人们常常把一项成果的取得,归功于这个那个一大串。有些“功”是“归”得对的,因为是事实。但如搞成公式随便套,事情就走了样,而且也往往不合乎事实。
经过了拨乱反正,打破了“大锅饭”,“归功于……”这类调子听不见了,却又听见了一种类似的调门:某助理工程师最近获一项科技成果奖,可得奖金两千元。单位党支部副书记在职工大会上说:“这项成果是支部领导进行的,没有支部出面,他能借到那么多资料吗?支部不找电工,他办公室夜里灯都不亮!一个党,一个群众,任何时候都少不了。”这虽没说“归功于全体干群”,可两千元钱大家都有份是能听出来的。
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是按劳分配。谁干的功就归谁。大干大功,小干小功,不干无功。要使一切懒汉、庸人物质上吃不到“大锅饭”,精神上也吃不到“大锅饭”才行。 鲍锋


第8版()
专栏:

西沙海燕〔中国画〕  黄独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