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对号入座”辨析
吴方
电影院、剧场都贴着《观众须知》,第一条即“对号入座”。不知从何时起,这成了一条比喻,专指某些神经过敏的人,看了文艺作品,自认“家门”,偏说自己是被歪曲了的“模特儿”,大兴问罪之师打上门来。不少作者害怕纠缠,开篇就先声明:纯属虚构,毋庸对号入座。
本来,文艺创作源于生活又表现生活,而生活里是没有观众的。看作品不有所感触和启发,即根本不“入座”,似乎也近于麻木。我主张“入座”,甚至积极地把自己摆进去。但也要看怎么个入法、摆法。
心术不正,往往妇生鬼胎。朱元璋出身和尚,当了皇帝,却总疑心有人骂他,于是开了不少文字狱。有位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上表颂扬朱元璋“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没想到皇上讳“光”,糊里糊涂就被砍了脑壳。皇上也搞“对号入座”,真可谓要命。古语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心里如果不干净,未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且先自叫喊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闹得明眼人好笑。例如,上海沪东船厂有位干部业余搞创作,与人合写了个剧本。但是不幸,因为曾斗胆给某书记提过意见,受打击不说,写剧本也被认定有前科之嫌,所谓借剧本发泄不满。如此罗织了一番,自然罪加一等,报章在为作者喊冤时不免又呼吁一遍:不须对号入座。不过我倒觉得,文艺作品攻一攻某些人身上的痈疽是正常的,那位书记也确该“对号入座”一下,只不过该是以党性律己,扪心自问,而不应厚脸皮将小人之心度他人。
其实,正如不讳言缺点一样,革命者是勇于“对号入座”的。当年鲁迅严于解剖自己,何尝不犀利?整党,进行正确的批评自我批评,也需要我们主动举鉴对照。当然,以为躲在“射击的死角”内,可以继续麻木不仁下去的人也还有。湖北中医学院就有位领导,置《准则》和中央的三令五申如罔闻,公然超标准,将三口人的居住面积由九十多平米再扩大到一百一十多平米,而教职工住房却不胜拥挤。假使他在党的声音、群众的呼声面前能主动“对号入座”,恐怕就不会有这种荒唐的事了。可惜,抵制不正之风的文件、宣传报道以至文艺作品虽然不少,但因为他格格不入,徒然“对牛弹琴”耳。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我以为这话是形容艺术所造成的幻觉,如醉如痴,而非耳目迟钝,如阿Q然。果戈理在讽刺喜剧《钦差大臣》中曾借剧中人的口对观众说:“你们笑什么?笑你们自己!”也许,只有正确地“对号入座”,才能使人清醒并感奋起来,才能发现原先习惯的东西,本是不应该习惯的。自然,还应声明,在“对号入座”之前,小人之心应首先在扫除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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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潮曲

消失了的小河和永存的桥
陆基民
我的故乡在珠江三角洲,这里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一条和大河相连的小河,从一座座青砖灰瓦的古老房舍前流过,把村子分成两岸。河面上,横跨着一座或数座小桥。我们的村子,也有一条这样的小河,河上,也有一座桥头掩映在榕树绿荫中的单孔古式石拱桥。
这条河,是故乡和外界联系的“路”。每家每户都有一只小小的三板艇,泊在河边对着屋门口的小水埗头。
而那座小小的石拱桥,不仅是连结村子两岸的路,而且是故乡的骄傲。据说,清代道光年间,英国人侵占省城后回师虎门,曾有一队士兵从兵舰上岸,想敲走桥头那两对石鲤鱼。乡亲们学着广州三元里的村民,鸣锣聚集,吓得他们不敢再动。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桥两头的榕荫下,是令人神往的地方。孩子们在这里追逐嬉戏,弹玻璃珠,踢毽子,或顺着拱桥由下往上跳级级。每年逢“龙舟水”大涨,拱桥又成了孩子们的跳水台。蕉黄荔红的夏日傍晚,我们这些象猴子般野的男孩,都拿着根带小钩的竹竿,拥挤到桥顶上,待满载的船队从桥下经过,便探出脑袋,勾取一串荔枝或几只香蕉。
童年的欢乐,随着时光的流逝和我的远走他乡而逐渐遥远了,而这小河、三板艇,尤其是那座石拱桥,却掺和着浓烈的思乡之情,始终活跃在我的记忆中。很遗憾,近十年,我数次回乡,看到的是小河干涸、淤塞了,那些三板艇,有的倒扣在埗头边,被太阳晒得裂开了一条条长隙,掉光了桐油,象一块块出土多年的棺材板。有的半淹在黑色的淤泥中,腐朽的船板长满了青苔……
但我盼望着有一天,小河和小桥能和我的心一样返回到童年。
去年秋后,三叔带着一群小伙子到省城来联系地皮,打算在市里建大楼,搞农副产品销售,办旅游业,全村乡亲共凑集了三百多万元。我又想到那条河。“有这么多的余钱,村里的河该整整了吧?”
“整了,整了!秋收前便整好了。”三叔高兴地答。  我脑中出现一幅美好的图画:一河清清的流水,两岸齐崭崭的石堤,精巧的石栏杆……
“不,成大马路了!”三叔纠正我的想象。原来,村里用了三十万元钱,在河床里埋了下水道,把小河填掉,修成了一条十五米宽的水泥大路。
我感到意外,也感到不快。三叔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现时不同了,县城的公路,已修到了大河的堤岸上,村里不少人家,已买了摩托车和手扶拖拉机,还筹措着买汽车呢。你想,一条大马路不是比只能撑三板艇的小河更来劲吗?”
是呀,人们对生活环境的要求和眼光,是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变化的,怎么能想象,火车的铁轮碾轧在马车的辙印上,拖拉机奔驰在只能供牛腿伸展的小田埂?不过,我还是惋惜那古老的石拱桥。它怎么能毁掉呢!它是故乡历史的见证,而且,社会越来越走向现代化,它作为颇有特色的古建筑,就越是显得珍贵。
“亏你还是城里人呢!”三叔带点揶揄地说:“就许你们省城兴天桥?”
三叔呵呵笑了好一阵,才解释说:“填河修路那阵,我们便考虑过了。这路要修,桥也要保留,议论了一番,最后是一帮后生仔提议说,省城马路上有人行天桥,我们何不把小桥的两边地台升高,也作成一条天桥?这样,古迹保留了,以后那些伯爷公伯爷婆和细佬们过马路,也不用躲闪那越来越多的车辆了。这一说,博得老少一齐拍掌拥护。现在可好了,傍晚,站在桥上看归来的乡亲,踩着单车,骑着摩托车,开着‘手扶’,载着农副产品在桥洞穿梭般进出,比当年看板艇更有趣味。”
啊,故乡的父老兄弟,曾经被人们认为最守旧、眼光最短浅的农民,新生活也正给他们安装上现代化的触角,熔铸着新的生活情趣。
今年春节,我放弃了观赏省城一年一度的花市,赶回家乡。大年初一,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是在那古老的拱桥上,和那些身穿时款新衣,不停地高抛着点燃的炮竹的小孩们一起度过的。面对着桥洞下喜气洋洋络绎而过的人群,川流不息的单车、摩托车和那一队队踩着彩车、舞着醒狮、敲着锣鼓缓缓走过来又渐渐远去的“采青”队,我仿佛感到,我不是站在古老的拱桥上,而是站在一个新世纪的观礼台上了望。我看到的,难道仅仅是被新生活的激情之火烤红了脸孔和水乡升平娱乐的年俗吗?不,我分明看到了故乡一部立体的历史。这永存的拱桥啊,铭刻着水乡久远的传统和文明,而那变成了宽阔大道的小河呢,不正是乡亲们美好的憧憬和追求的延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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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第一缕决胜的曙光
——祝许海峰为我国夺得第一枚奥运会金牌
宋丹“○”形的靶环象许多羞辱的记忆结成苍白的年轮在瞳孔中收缩……五十二年后的今天(注)作为第一个雪耻者你,象一尊花岗岩雕像屹立在曾经嘲讽过你的前辈的洛杉矶屹立在曾经产生过许多传奇式枪手的国度向令人难堪的“○”
——射击那食指的屈伸之间是中华民族半个多世纪的宿愿是十万万同胞的梦和嘱托是神枪手从容自信的风采一声声清脆的震鸣为翘望中的母亲击响希望之钟一粒粒发烫的子弹终于使夜色般的靶心透出第一缕决胜的曙光让喜泪的热流洗去往昔的羞辱和遗恨吧让奥运会的奖台亲吻第一个炎黄子孙的足印吧——花束和掌声簇拥着你为不眠的祖国托起第一轮金质的太阳“○”形的靶环象不息的涟漪将溢出美丽的“天使之城”向世界和明天
——扩展……
注:五十二年前,旧中国首次派人到此参加奥运会,结果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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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要懂“法术”
刘伯温的寓言里有这么一个故事:
安期生在芝罘山学了一些法术,拿了一把红色的刀子能指挥老虎随着他的刀子起伏进退。东海黄公心里很羡慕,就从安期生那里偷来刀子,在路上遇见了一对老虎,于是把刀子拿在手里,学着安期生的姿态挥动起来,哪知老虎非但不听他指挥,而且一口把他吞食了。
东海黄公的丧命在于他不懂得使刀的法术。这是值得深思的。随着我们对外开放,以高价引进一些“宝刀”,但有的就因为不懂使用的“法术”不能发挥其效用,有的只好置诸一旁,让其“餐风饮露”,锈痕斑斑。
著名生物学家谈家桢最近指出:当前有一种趋向是“见物不见人”。一些人一听说新的技术革命,眼睛就盯在计算机、遗传工程、激光等新兴技术上,有的连这些技术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也在大搞、大上。你买我也买,什么都买,而不考虑能不能用,会不会用,怎么用。
 老科学家的话发人深思。不懂“法术”,纵得“宝刀”,也是枉然。要知“识刀”之功,“用刀”之妙,就得从研究、探索“法术”做起。懂了“法术”,宝刀自然可以运用自如,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发挥效力!
章方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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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登泰山随想
李平
孟夫子云: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的诗句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都是赞颂泰山的傲岸挺拔、气势磅礴的。可你站在泰安望泰山,最初产生的常常会是不过如此之感,非要亲自登攀,到南天门回顾,在玉皇顶四眺,才会被泰山的峻伟、庄重、秀丽所陶醉,所惊叹……
登山途中,见到的老太太极多。有一批成百人结伴搭伙的老妈妈,远从淄川赶来,年龄最大的八十五岁。她们可绝非游山玩水,或者还心有夙愿,或者是敬泰山老母。过了对松亭,十八盘的石阶路陡直险峻地呈在面前,上千级石磴,有“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之说。到这里才是真正叫劲的时候,如若意志不坚,由着几步一停去体味那沉重至极,该会慨叹“路漫漫其修远兮”,思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可这些老妈妈,却那么虔诚,那么坚定,那么高兴,尽管步履蹒跚,比别人尤其费力,但她们是登山者中精神状态最为昂奋的。我想,不管撑持着她们的是一种什么精神力量,反正那是一种信念……
有一句俗话,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时常也作此想,但在登泰山后,便不再苟同了。我倒觉得,那大概只是一种很普通的自然现象给人们的误解和麻痹吧,其实应当是“下山容易上山难”才对。上山,要选择甚至去开拓道路,更须奋力攀登,来不得投机和取巧,伴着的是汗水和艰辛;可下山,只要不顾命,抱住脑袋一滚,转瞬便可到得山底,虽然那免不了要折胳膊断腿。人生的道路不也是这样吗?学好和上进,并不是轻松的事,而学坏和沉沦,却不须费力气的。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和一个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
泰山的风景名胜多。泰山的寺庙古迹多。泰山的碑记石刻更多,几乎随处可见,或赞泰山的瑰丽风光,或颂祖国历史的伟大久远,或抒发登临绝顶时摆脱人世羁绊的性情,或道出愤世嫉俗而压抑、悲叹的胸臆……那真是文学、书法、艺术的长廊。最妙的是玉皇顶门前的一块无字碑,那是我们的祖先留给子孙后代的,他们把炎黄子孙、中华民族的历史存留在五岳独尊的岱宗极顶,任由后人去续写,去描画,去歌唱……
登临泰山,累得很了,我用汗珠润笔,蘸着喜悦,我想在无字碑上写下:“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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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白云深处〔木刻〕 廖有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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