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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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要是以后变了”
  周声华
前不久,据《湖南日报》消息报道:湖南省常德白鹤山乡党委以“商量处理房屋”为由,于4月19日集体批斗老教师杨希泉。党委书记、乡长、副乡长及其他“骨干”全体出动,继续演出长达四个小时“共诛之”、“共讨之”的活剧。最精彩的,是会前该乡长的老婆的“声讨檄文”:“政策不会老是这么下去的,要是以后变了,你还不是个富农!”这句话,是堪称“文眼”的。
看来,善良的人们还不能把枕头垫得太高了。在有些人的心目中,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六中全会,乃至十二大,压根儿没有开过;即或开过了,对他们也是不大管用的。在他们那里,“文化大革命”仍然是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时的。何以如斯?曰:他们有个精神支柱——“要是以后变了”。其实,有的人岂止是盼着变,而且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已在重新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不时地“采取革命行动”呢!
对于“要是以后变了”,大概有三种人:一种是赵七爷式的人物,一听说“皇帝坐了龙庭”,便立即穿起平常不轻易穿的宝蓝色竹布长衫,放下盘在头顶的辫子,重新在群众面前神气起来。这号人,怕是连做梦都是眼巴巴地望着“龙庭”的。白鹤乡的批斗会,和有的地方逼死知识分子的事件,不是“相得益彰”么!另一种是新式的“九斤老太”,他们口口声声“从前那时候”,忿慨于“一代不如一代”,对于哪怕是招聘安全员之类的改革都是一百个看不惯的。他们对于“皇帝坐龙庭”,心情和赵七爷不同,但也是付以企望的。再一种就是“七斤”式的可怜人物了。改革,是拥护的,可赵七爷们还未绝迹;一旦真的“变”了,怎生得了!
有什么法子呢,世界就是这样地“对立的统一”。你歌唱春天,他发出嚎叫。关键在于一个“变”字。
“变”,是肯定无疑的了;不变就不成其为世界。在我们看来,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有人却偏偏寄希望于“喝断桥梁水倒流”。对此,我们不能止于愤慨,而必须有以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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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难忘的教诲
  戴焱(布依族)
每当我双手捧着茅盾同志的来信,就好象感到他老人家在我的身边,微微地笑着,炯炯有神的双眼,慈祥地看着我。明洁睿智的目光中,饱含着对青年们的多少爱护和期待啊!一个伟大的文坛巨星,离我们是那样的近……
我在学习写作的过程中,永远也忘不了茅公对我的亲切教诲。那是在1978年5月,我学习写作了电影文学剧本《徐霞客》。初稿写出来以后,师友们提了很多意见。我感到这个题材散,不容易组织矛盾,失去了继续修改的信心,准备搁笔,让其他有志者开掘去吧。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中国青年报》刊载该报记者访问茅公的报道,上面介绍的茅公关怀文学青年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我。我鼓足勇气,将《徐霞客》改了第二稿,就寄给茅公求教。我刚把信和剧本寄走,却又忐忑不安起来。心想:茅公毕竟是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我怎么能够以这样的琐事去打扰他老人家呢?
1979年7月初,我正在峨眉电影制片厂修改电影剧本《徐霞客》,突然收到了茅公由北京寄来的亲笔信。离我寄出的信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我简直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打开来信,茅公那遒劲有力、秀丽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戴焱同志:
来函及《徐霞客》电影文学剧本,早已收到。因开会事忙,未能即复为歉。我左目失明,右目仅零点三视力,而且只有在比较强光之下,方能勉强阅读。亦不能持久,久则双目模糊,视而不见。因此,没法详细阅读尊作。但我以为写历史小说、戏剧或电影文学剧本,均应避免对历史人物有所拔高或用我们现在的意识强加于他。语言也须避免现代化,有些用语如“问题”、“劳动人民”之类,古人是没有的。尊作中谓有翰林学士贾翰明、编修凌青云,不知是否真有其人?我没时间查《明史》,不能下断语。如果没有这两个人,而是虚构,那就值得考虑了。因为比较大的官,以不虚构为原则。又翰林学士是否明代尚有此官职,也请查《明史》核实。
我从前写过一本《关于历史和历史剧》论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较详,或可供参考。此颂健康! 沈雁冰
又:尊作谓凌青云原属锦衣卫,后升为翰林院编修。不知有根据否?如无根据,值得考虑。明万历年间,朝政虽乱,似乎还不至于把特务机构锦衣卫的人升为号称清高的翰林院。
我看完来信,双眼早已盈满了感激的泪水。皓发银髯、八十余岁高龄的茅公,竟是在几乎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来看我的稿件和写回信的啊!
最近,我在京参加电视连续剧《徐霞客》的创作,有幸多次会见茅公之子韦韬同志以及韦韬的爱人陈小曼同志。他们告诉我:《徐霞客》是茅公在有生之年所看的最后一部外稿。当时,茅公年事已高,又有多种疾病,加之双目几乎失明,来稿他都已经不能再看了。每天都由韦韬和小曼同志帮助处理大量的来信来稿。当他们收到电影剧本《徐霞客》时,韦韬同志告诉了茅公。茅公听到后,高兴地说:“我对徐霞客很感兴趣,这个剧本留下来,我要看看。”于是,韦韬同志就把剧本放在茅公的床头上。茅公是躺在床上,用放大镜看这个剧本的。后来,韦韬同志问茅公:“是不是由我们给作者回封信?”茅公说:“这封信由我亲自回吧。”韦韬同志告诉我,茅公从前复信,一般都用毛笔,后来由于手抖得厉害,已不能用毛笔了,才改用钢笔。这封信就是用钢笔写的回信。
茅公在重病后期,还嘱咐韦韬同志在1980年2月12日和1980年11月18日两次来信对我给予帮助。后来,韦韬同志一直同我保持着通信联系。每当我想起茅公在临终前的几个月的时间里,还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无名青年给予亲切关怀和支持,更使我感到茅公的可亲、可敬!
根据茅公关于要努力使作品尽量达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完美统一的要求,我对《徐霞客》前后改了七稿。我之所以能在失败中坚持改下去,是茅公的教诲鼓起我奋进的信心和勇气。我自愧没有能够报答茅公对我的关怀于万一,只是想尽力按照茅公的教诲去学步、去探索……
可以稍许告慰茅公的是:他老人家给予了亲切关怀的《徐霞客》,已制成十集电视连续剧,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正在筹拍之中;电影剧本《徐霞客》已在《青春》大型青年文学丛刊1984年第一期上发表了。茅公辞世之时,我未能敬献花圈。现在,就将这个剧本,当作一朵洁白的小花,奉献给尊敬的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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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猴子为何流泪?
谢逸
上街逛逛,看见闹市里围起一圈人,走近瞧瞧,原来是耍猴子戏。回家的时候,想起了鲁迅先生在《热风》里提出过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古之猴子不努力变人,直到现在还留着子孙变把戏给人看呢?
仔细推想,看来那时要变的猴子总是不少的。他们不顾跌倒和劳苦,长年累月地要直立起来,用双脚支住整个身体,而腾出双手去采摘果物,接着还用双手去制造工具,逐步改变自然和本身的面貌。经过漫长的岁月,一代传接一代,就慢慢变成人类,连尾巴也没有了。但是,不想改变自己,只是站在旁边观望,有时还发出一两声冷笑的猴子,也还是有的。
观望什么呢?最初,试着用后脚走路,当然是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的。于是旁观派评头品足了:“哈哈,这成什么样子呢?难看死了。看你走得这么费力,何必多此一举?”学步的猴子,从前也当然跌了不少的跤,有时还碰得脸青鼻肿。旁观派一见又高兴了:“嘻嘻,这是活该,想标新立异,想出猴头地,罪有应得。”后来,看到人家终于站得稳、走得正了,还轻巧地用双手去采摘食物,接着用手制作工具去捕鱼捉兽,耕田种地,过着熟食的人类生活了,他还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哼哼,我们猴子从祖先起就是四脚爬的,用两脚走怎能算是猴子呢?我们祖传的秘方就是摘果生吃,渔猎熟吃就不是猴子的生活。”
一成不变地沿着旧路走去,凡事都墨守成规不越雷池一步,那必然陷于停顿的泥坑。蜘蛛织网和蜜蜂作窠,曾使高明的工程师叹为观止,但由于蜘蛛蜜蜂只是接过祖传的衣钵,本能地如法炮制,很少增添新的东西,因此直到现在他们还只是蜘蛛蜜蜂而不是其它。停顿,也意味着倒退。我们结帐用的算盘,可将一些纷繁的数目准确地计算出来,这在过去的年代里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现在有了电子计算机,一秒钟可以提供几十以至千万个数据,如果不从各个方面积极地将算盘变为电子计算机,仍象过去似的摇头摆脑到处背起它,心满意足地三下五除二而嘀嗒不止,恐怕总有一天真的会变成鲁迅先生所说的“类猿人”!人而类猿,其情况的尴尬可以预见。
想到这里,我觉得街上的那只猴子非常可怜,我仿佛看见他一边耍把戏给人看,一边却在暗暗流泪。它为何流泪?也许正在埋怨他的远祖,当时怎的那么糊涂,只是冷眼旁观地嘲笑别人,自己却不努力去变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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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国骂”遗风
六十年前鲁迅讥为“国骂”的“他妈的”,遗风悠远,至今仍不绝于耳。朋友中有几位算是青年文人的,也常随口而出。听上下句意,有时是感叹词,有时是前置词,有时是连接词,有时是语助语。大都毫无必要,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偏要用这个词来代替?这个
“国骂”,是语言中的丑恶、卑劣的词汇,同我们提倡的语言美是大相牴牾的,完全应该从我们的日常语言中清除掉。一位熟读过鲁迅杂文的青年朋友,总为他常挂嘴上的“国骂”辩护。可是有一回他把他常夸为“脑子不笨,一学就会”的宝贝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时,不无气愤地诉说:“不得了,我儿子学会骂人了,满口他妈的……”愣了一会,他找补了半句:“真他妈的没办法!”别人调侃他:“养不教父之过,怪谁呢?”但年青的父亲不服气:“幼儿园那老师应到师范学校补课。”
这位青年朋友忘了鲁迅另一篇杂文,对一些只知生不知养的父亲说过办“父范学堂”的事,并对一位不以为然的老先生说过:“这位先生便须编入初等第一年级(指父范学堂)。”
郑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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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机关的节奏
  梁志宏机关,我的机关!节奏,不能总是滞缓,不能牛铃似的呆板,不能小夜曲般悠闲,不能如平庸和不变的老调,不能是一节沉缓的乐章。亟待“破门”的报告,不能总象后场倒脚的足球,在部门之间传递,在书记、市长和秘书处兜圈。咫尺之内的急函,不能也作公费旅游,不能由于落脚地不明,而使信鸽空飞往返。不能呵!再不能让急得冒火的时间小伙,在文山会海中陷足,在文件柜与抽屉里愁眠,在无标题的聊天中自耗,在因占线和无人而拨得发烫的
电话号盘上团团空转。不能呵!再不能让时间的飞轮,在机关受阻于早该熄灭的红灯,以及由于磨擦生电
而烧得过久的黄灯,一步三顿呵,三步九绊。快把节奏加快!快上半拍!快上一拍、拍半……哈!田野的劲风工厂的热浪,正拍着你的门扉你的棂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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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陶瓷厂的小伙
郭廓成型机旋转着岁月的太阳和月亮,星星般繁多的泥坯凝聚着朴实的追求和向往。隧道窑似你炽热的胸怀,温暖了无数冰冷的心房,匣钵的襁褓装着熟稔的思索运行,留下一条生命的轨迹,在心宇叠印出灿烂的星象。当年,你曾经作过奇妙的梦,用幻想涂抹艺术之宫的辉煌。命运却使你与泥坯邂逅,而对艺术的求索,不曾泯亡。如今,你手下的成型机比罗丹的雕刀刚健而粗犷;你以汗水磨出的卓绝的技艺,塑造生活的杯盏盘碟,盛满理想的醇美和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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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月桥镇的早市〔油画〕 沈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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