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将马与将驴
张雨生
有人说曹操善用人,有人说曹操爱疑人,文艺家的编造不足为据,我的历史知识又不足让我确定信谁。不过,近日看电影《曹操与华佗》,听曹操讲用人之道,却叫我佩服。尽管他诛杀华佗的行为与他所讲的用人之道相悖逆,但这道理本身却没有错。至于这话到底是不是曹操讲的,我也没有去查究,这里只取其义,姑妄言之吧。
一匹骏马,一匹毛驴,用谁好呢?曹操认为,得看自身条件。骏马是将士的坐骑,毛驴是妇孺的脚力。将士找骏马,妇孺找毛驴,各得其才,主仆相安。这意思多妙!无论是用骏马,还是用毛驴,是会因人而异的。这何尝不是“量才使用”。不过,他量的不是骏马和毛驴的“才”,而是自己的才,晓得按自己的能耐和实际的需要去选择使用对象。
懂得这一点,可以深化我们的认识,明白某些现象的实质。比如,一个单位有了骏马,为什么那里的领导同志就是不用?说他妒贤嫉能、压制人才吧,也许有点冤枉;说他不识骏马、不知马强于驴吧,也不见得符合事实。只是他没有将马的本领,只有一点将驴的能力,硬让他将马,他玩不转。也有的领导同志不甘心自己只能将驴;也想将马,于是对有志开创新局面者也表示支持,但当眼见自己实难驾驭时,便惶惶然一改初衷,中途又卸马驾驴。近几年,爱惜人才,使用骏马,呼声不谓不高,然而,惊雷贯耳,无动于衷的地方总是有。缘故之一,就在于那里领导人的本领有限,他只能量自才而用他才,不敢再存骑骏马的奢望。你再宣传,再督促,也不顶用。
骏马的命运,倒可以成为窥视领导者才干的镜子。骏马越聚越多,个个昂扬奋蹄,必然说明,那里的领导者是将马的高手。与此相反,骏马磕磕碰碰以至闲散无用;必然说明,那里的领导者是不善将马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只能将驴的。当然,毛驴自有毛驴的优点和用场,将驴亦需有人,此可略而不论。我只是想说,在有骏马的地方,在急需骏马奔驰的条件下,而骏马得不到使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真正善于将马的把那里的领导者换下来。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忆郭绍虞先生
鲍史采
上海的梅雨淅淅沥沥,我伫立在南京西路那座公寓的小客厅里。再也见不到猝然逝去的绍虞先生的身影,唯有墙上照片上他那安详、凝重的眼神,依旧从深色玳瑁边眼镜后面闪着光亮,跟当年给我们教课时一模一样。
那是1947年秋天,我们刚刚进入同济大学文学院。校舍在上海四川北路底江湾路口的一幢赭红色楼房里,紧挨着的是几排红瓦白墙的日本式平屋,算是师生的宿舍。马路那边,和我们校园遥遥相对的,是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巨大的灰白色堡楼,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就象张着的嘴。我们同郭先生生活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弦歌始终不辍,民主运动风起云涌,一起度过几个难忘的春秋。
那天,我们坐在教室里,静静地企待着先生的首堂课。心里既有对知名学者的景仰之情,又带着对自己系主任的亲切之感,还掺杂着年轻人的好奇心。都说绍虞先生早年就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在古典文学、语法修辞和书法艺术方面很有造诣,多么想一睹他的风采。他进来了,灰布夹袍,圆口布鞋,壮实的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五十来岁。他从深色玳瑁边眼镜后面,以安详、凝重的眼神,稍稍向我们扫视一下之后,没有滔滔不绝的开场白,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中国文学批评史”七个洒丽的字。接着又在“中国”二字下面加上两个着重符号,一边讲述,一边写黑板,向我们拉开了我国古典文学的帷幕。他一口苏州腔“官话”,词藻并不华丽,也不口若悬河,一字一句都显出质朴、厚重。他给予我们的,不是大觥大勺的琼脂美酒,而是渗入心田的涓涓细流。教室里宁静极了,他的气质伴着他的学识一下便吸引住了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有时,我们上他家去请教。虽说当时他已是知名教授,但一家八口挤在小屋里。为了要给书桌和书稿以一席之地,睡觉也只好用叠铺。物价飞涨,学校欠薪,他不得不同时在几所学校兼课,靠一辆脚踏车,往来奔波。看到我们去了,生性爽朗的师母不免要诉说:过去在燕京大学时,先生空暇还爱唱个昆曲,打个篮球什么的,可现在一回来就埋头桌边。闻一多惨死在特务的无声枪下,马叙伦、雷洁琼教授遭毒打于南京下关车站,以及学生的多次受迫害,都使秉性持重的他心头很不平静。一天,我们为反抗暴政举行罢课去征求他的意见,他从眼镜后面透出关切的目光,稍稍沉吟了一下,便吐出几个字:“我理解你们。”在送我们到门边时,又深情地叮嘱道:“事情平静一点之后,希望你们还要读一点书,将来有用。”他言词不多,总是质朴而可贵。
次年早春的一天深夜,当时他已是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大学教授联谊会成员,组织上布置我们,通过特殊方式,往他家秘密递送党的文件。这是一本小册子,封面印有“恭贺新禧”四个红字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红灯笼,里面是《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中国土地法大纲》等。这以后的几个晚上,他紧闭门窗,摘下那副玳瑁眼镜,就如同他治学上的严谨好思一样,在灯下细细地阅读,边读边思索。又一天,他应邀参加一次学生的晚会,还是灰布长袍,圆口布鞋,他凝重的眼神里透出了欣喜之光。他即席讲话,最后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表达了对胜利的信念,全场为之欢呼。
往事如烟。现在先生已离开了我们。然而他高龄九十一岁,执教近七十年,他的众多的学生不就是离离原上草。如今,春风吹拂,水草繁茂,先生可以含笑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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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破土
梁志宏
破土啦——
旷野上,市长挥锹的弧线,
机械群粗放的前奏,
以及飞向八方的欢呼,
向城市宣布:
煤气化工程——拉沟破土
啊!我们
举市瞩目的焦化厂呵,
从千万道焦渴的视线里,
从密密麻麻的会议记录,
从数次卷起,又铺开的
线条纵横的设计蓝图
跋涉而来!终于
在这块土地上立足。
破土啦!我们
曾经期待曾经积蓄曾经苦斗,
打破了赤字的拮据,
挣断了僵化的桎梏,
祖国,终于将它扶上马背,
卸下百万颗民心的重负。
承重桩,率先发起攻势,
一寸寸,突破地壳的防线,
注入开拓者的意志呵,
给理想以钢铸的支柱。
国产挖掘机,沿着施工桩线
掘起土方,掘起
盘根错节的树桩,
给未来,以不沉的基础。
快快卸呵——钢筋砂石,
快快上呵——精师高徒;
让今日虎头般夺人的开端,
引出凤尾般绚烂的结束。
破土啦!我们破土。
冻结的岁月,已经复苏,
中国,进入了破土的旺季呵!
四个现代化,正风云际会,
开始了大汗淋漓的施工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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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何时月儿圆〔雕塑〕 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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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晚上十点钟,有一辆三轮车
杨纪美
城市的喧嚣已经沉落,灯火稀疏;人潮已经退去,街道显得空荡。这时是晚上十点钟了。几个月来,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辆三轮车从街上驶过。车轮磨擦地面的沙沙声,宛如一支轻快的歌轻扬在夜的宁静里。踩车的是个年轻姑娘,白短袖衫,湖蓝色直统裙。路灯映着她已沁出毛汗的秀脸儿。车沿上也坐着个姑娘,她和踏车的姑娘是一样的打扮。车上,满满装着什么东西,用一块蓝塑料布遮盖着。
街尽头,车子右拐,驶进了一条茂密的林荫大道,灯光暗淡了,两个姑娘不时互相提醒着:“注意”,“慢点”……
林荫道很快留在车轮后面。前面出现了一座红围墙的大院——市设计院。它耸立在荫蓊的林木之中。页页窗户上放射出的明亮的灯光,散落在屋前不远的树叶上,照亮了林子,在静夜里显出生机和动人的色彩。
车拐进这所设计院的大门后,蹬车的那位姑娘立刻按响了车铃声。随之,大楼里人影晃动,脚步沓沓,人们从大楼走出,向三轮车涌来。他们有的拿碗,有的拿盒,有的拿锅……两个姑娘笑面相迎,迅速揭开车上的塑料布。尽是面包、蛋糕、银丝卷子、锅贴……还有香槟酒,一小碟一小碟的油炸花生,卤猪肝、香肠片。音乐声中,两个姑娘忙着收钱、收粮、递货……
几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有个四十多岁的人匆匆来敲她们饮食店的门。说要麻烦给他卖碗面。她们问他,夜这么深了,为什么还出来买东西?他说他是市设计院的,并表示歉意地解释,搞脑力劳动的人,喜欢静,没个不是“夜猫子”(开夜班)。有时搞到深夜,累了,想吃点什么塞塞肚子,自己动手煮,费时麻烦……两个姑娘感动了,将已经封好的炉子重新撬开,给他作了一碗美味的龙须面。他用盒子装好面,骑着车,满意地走了。两位姑娘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沉思……
从那以后,每晚十点钟,总有一辆三轮车从大街而来,拐入林荫道,向设计院驶去,静静地,静静地……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把它批“香”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曾广播了双城堡火车站被评为哈尔滨铁路局先进单位的消息。从去年二月批评这个车站摔坏洗衣机,到今年三月报道他们成了先进单位,前后历时一年,中央台就这个小站的“路风”问题,发了十几次报道和评论,真可谓“咬住不放”。十年动乱时,有句话叫做“批臭”。而今中央台批评双城堡车站,没有把它批臭,反而把它批“香”了,使它从落后变先进了。
批评并不可怕,只要批评有正确的目的,是为了“治”,不是为了“整”,是叫被批评者“香”,不是要叫他“臭”。这对于在任何领域开展思想政治工作,不都是很有启发的吗?
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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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母鸡”水平
高尔基说:“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的事,可是要善于教育他们,这便是国家的大事了,需要才能和渊博的知识”。对待孩子,重心不应放在“爱”上,而应当放在“教”上,在“善于”方面下功夫。缺乏“教”的“爱”,不是真正的爱。教子,父母须得有知识;有了知识还须“善于”,否则,就只有母鸡的水平了。
杨连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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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一本关于儿童文学的好书
——读《儿童文学十八讲》
李贵仁
承蒙陕西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同志厚爱,赠以即将由他们出版的《儿童文学十八讲》的清样,使我有幸先饱眼福,先得教益。当然,更得感谢此书作者——叶君健、黄庆云、肖平、任大霖等十七位国内儿童文学名家。他们的文章提醒我们要牢牢记住儿童文学的特殊重要性。有的是娓娓道来,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低幼文学、童话、儿童小说、儿童诗、儿童剧、科学文艺等等各应如何创作;有的是侃侃而论,周密细致地向我们讲述了繁荣儿童文学应在哪些方面下功夫解决问题……总之,这是一部儿童文学的小百科全书,它融汇了几代儿童文学精英的心血,既可谓儿童文学的理论概述,又堪称儿童文学的实践指南,其价值决不低于一般性的文学概论和创作经验之类。它的出版,对于繁荣我国历史新时期的儿童文学,必将起到富有成效的推动作用。
读到这部《儿童文学十八讲》,使我想到象本书作者和编者那样孜孜矻矻地献身于儿童文学事业的人,在全国各地很有一批;然而,我国少年儿童的总数高达三亿五千万,在全国人口中占了三分之一,和他们的实际需要相比较,我们的儿童文学队伍就小得可怜的了。这就是说,我们亟需加速培养一支庞大的、实力雄厚的儿童文学新军。为此,当然需要从多方面进行努力,而在现有条件下尽可能地多出版一些类似《儿童文学十八讲》的著作,也是很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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