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春潮曲

美的改革
——来自北京服装三厂的报告
朱碧森 刘梦岚
美,动人心魄,耀人眼目,多少理想、牺牲,多少诗篇、画卷,镌刻着你的历史道路。
在当今世界,以新的形式展开追求,甘愿为美的显现而折腰的队伍中,又有多少豪杰志士!
1981年秋天,张洁世被全厂近百分之百的赞成票推上了北京服装三厂厂长职位,他仿佛攀越在大山中,感到两座山峰落在肩头;又仿佛扑向了海岸,浪涛激起胸中一个埋藏了许久的愿望。
他所在的北京服装三厂,连它的前身一起算,已三十多年的厂龄,有十六年专门生产过冬的棉服,一律的黑色、蓝色、灰色,工人们称为“大老黑”、“大老灰”、“棉花篓”。虽然产量也算是矮子上楼梯,一步步增高,但这样的局面会持久吗?
如果说,一律的蓝,一律的黑,一律的中山装,一律的军制服,曾经体现了一个时期的朴素美,在人们对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需求日益提高的今天,人们的审美观点,会停留在历史的某一阶段么?
老张想得很多、很远。他想起几年前,广交会上。刚刚从“棉花篓”里钻出来的他,象一个山里人进了城,在色彩鲜艳、式样新颖的衣样组成的大街小巷里,感到眼花缭乱、接应不暇。惊奇赞叹之余,那时他就沉思过:这些样品是为外国人准备的,但为之贡献了才智、心血的中国人难道不该也穿上漂亮的时装?
自然界不会永远是冬天,人类社会也不可能永远雪霰纷飞。棉大衣也该换个样,体现新的时期新的人们所追求的美了!
一种渴望改变服装生产现状的要求,煎熬着他的心。
一次,他想到银幕前松懈一下疲惫的身心,看到了银幕下的另一幕:
前排,一对青年男女依偎着,耳语。
女:哟,那女主角穿的风雨衣真漂亮,我们要能买到一件多好啊!
男:恐怕我国还没生产出来呢!……
他的心沉了下去,仿佛这是他的过错。他知道,那时我国只有上海一家印染厂附带生产一点风雨衣,数量少,远远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要让青年人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也让自己的负债感稍稍得到解脱,他把自责化成了决心。张洁世十六岁就当裁缝学徒,为人们缝制美丽的衣服,是他的职业道德,也是他职业的自豪。
一个试制、生产风雨衣的计划,就在那一刻悄悄形成了。他要把心中孕育已久的美好愿望,再现在少男少女身上!
虽然他知道,要有所追求,有所创造,往往颇多风险。美的历程,从来就是曲折的。
还在1980年他任生产科长时,就主持试制过一小批风雨衣,而遮风避雨的风雨衣带来的风风雨雨,到他任厂长后还未消逝。“不务正业”的状纸,“破坏国家计划”的流言,纷纷扬扬。
有人还在做这样的估计:“大老黑”、“大老灰”还需加大生产量,因为即使城里人不穿了,农村还是个广大的市场。农民似乎只配穿灰黑色衣服。
市场消费这个无情的判官,显示了它的威力。再周密的计划,只要不合理,都要被它否定。它更猛烈地冲击着陈旧的经营思想、经营方式。1982年春天,他们厂接到的生产棉服的计划,突然压缩了将近原计划的一半。不闯新路,工厂面临半停工的危险。
选择,来到了张洁世这个新任厂长面前。
他作了果断的抉择: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让生产了十六年“棉花篓”的旧厂,变成一个以生产时新的风雨衣为主的新厂!
自然,这意味着把工厂的命运担在了自己的肩上,从原材料的采购到产品的销售,都要担当风险,因为,生产的是
“计划外”产品。这是一条前途难卜的路。
也可以作另一种选择,象有的人提出的,找主管流通的部门打官司,让他们赔偿服装厂因生产不足造成的损失,而工厂照原样办下去。
他不那样干,那不合他的性格。况且,不论谁赢了官司,损失都是国家的,归根到底是人民自己的。
厂职工代表大会通过了他提出的方案,工人们信得过他,信得过他对市场做的多次调查、预测。厂里的干部们也都支持他,协助他。他比新当选厂长时更兴奋。厂长的愿望、意志,也是工人的愿望、意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美的愿望的实现,并非过一条便捷的小桥,通往美的彼岸,波浪滔滔,礁石兀立。向他们迎面而来的是布料防水性技术问题。老张带人东寻西访,好容易才找到一家洗染店,请一位老师傅帮助搞试验。试验虽然还算成功,但用的办法不能适应大批量的生产。有人自告奋勇要为他们去外地一厂家求援,得到的结果是“配方保密”。气馁了吗?他不相信中国会没有人才。终于遇到了知音。北京光华染织厂的一位技术员听了他们的计划,激动地说:“我以前搞过风雨衣,‘文革’中挨了批,说那是资产阶级的,我到现在还不服气!”
布料的来源又成了关键。做服装的找不到布,这奇怪吗?尽管当时仓库里积压着一大批“的卡”,但他们拿不到。原料是按计划指标供应的,谁让他们搞计划外产品呢?只好四处打听,自寻门路。得到信息说,某市纺织厂有一批布,商业部门愁卖不出去,要厂方压价才收购,正在那里僵持不下。多么好的“可乘之隙”!老张赶快派业务员去联系。
买布要找银行贷款,又碰到个拦路虎。他们的风雨衣,命里注定是个“私生子”。老张脑子一转,来个“巧立名目”,说是“一次性试验”,又找到新产品开发公司,以研制新产品为名,可以名正言顺些。同时,向各个有关部门发出一封封报告,支持者也不缺乏,有人表示说:冲你们的改革精神,我们也要帮助!……
今天,长城牌风雨衣,象葱俊的少女,洋溢着青春气息,展示着古老民族的新姿,出洋过海,到日本、美国……在国内,更得到青年人的青睐。厂长张洁世的闯劲也博得了赞许,厂子的名字上了报纸、电台……可是,这件在当时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假如沿着另一轨道发展,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体现在服装上的美,现在似乎可以较自由地创造了。其实,体现美的,又何止是服装呢?我们所进行的革命,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不都是为了更自由地创造美,创造美的生活吗?
美,召唤着每一个勇于创新的人。立志改革的人们和他们的事业,本身就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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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流吧!自豪的热泪
刘白羽
当中国女排终于战胜美国女排那一刹那,郎平哭了,杨锡兰满脸热泪,一种神圣、庄严之感,象电波一样震颤着人们,人们的眼泪却夺眶而出了。
是的,我们要胜利。但,这种震撼亿万人心灵的感情,难道用胜利两字就能概括得了吗?当女排健儿以横扫千军之势在进行拚搏时的每一动作,每一得,每一失,都紧紧牵系着每个人的心,那时,祖国的天空和大地凝然一片寂静,江河不流,长风无语,只有心脏在跳动,一切一切都凝聚在一点上,那就是天外传来的,电视屏幕上的搏斗景象。郎平,你不只是一个郎平、张蓉芳啊,你不只是一个张蓉芳、梁艳啊,你不只是一个梁艳、郑美珠啊,你不只是一个郑美珠,你们是中华民族的精灵,你们是社会主义祖国的化身。什么是最高的幸福?最高的幸福,不是平平坦坦,顺顺利利,而是经过苦苦搏斗而取得的胜利,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
时间在飞跃,时间在前进。
一切是那样焦灼。
一切是那样急迫。
一战败于美国,引起多么强的悬念;二战胜了日本,又引起更强的悬念,这一切悬念都集中在决赛这一时间。我的神经是紧张的,我的希望是殷切的,但,我立刻为我们祖国的女儿们所吸引住了。她们一个个象迎着暴风雨而飞掠的海燕,那样机智又那样矫捷,那样从容又那样勇猛。特别是最后几分钟,简直是龙蛇飞舞,电闪雷鸣,当最后一记猛扣,力胜万钧,泰山压顶,一下射到美国队员手上,象炮弹一样飞腾而去,那真是惊人的瞬间,美妙的瞬间,而就在这瞬间,使人得到了决定性一击的快感。
我觉得这是最高的艺术创造,是狂飙的诗,是色彩浓郁的画,是激荡飞扬的音乐。而,燃烧着这一切的一切,是一种强大无比的精神力量,是在一切困难面前压倒一切困难的那种优势,那种神魄,是激流勇进之美,是振兴中华之美。百余年前,当世界东方还黑暗沉沉时,马克思就预告了中国的崛起。正是这种共产主义真理之火,风霜雨雪,战火硝烟,凝然集聚到我们中华儿女的心中,爆发出强大的威力。这种威力是我们生活中最可宝贵的,因为它,感染着,鼓舞着,旋转着,推进着,成为振奋人心的力量,成为四化建设长途中,无坚不摧、无险不克的雄伟的力量。
当我听到一片爆竹声响,我才发觉我脸上滂沱的泪渍,我心中轻轻说:我们祖国可爱的女儿呀!我们为你们而骄傲,为你们而自豪,因为,你们是强中之强者,美中之美者。我们要歌唱你们,我们的黄河、长江,珠穆朗玛峰都将为你们而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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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白云悠悠总恋山(外一章)
陈文和
你说过,你象是一片白云。几十年来,你到处漂泊,任凭那命运的风,把你吹到东,刮到西……
你曾落脚在赤道的莽莽橡胶园,也曾流徙在岛国的棕榈家族里。
但作为一片云,你并没有在异乡消失!
你常梦见家乡的榕树和龙眼树,以及那树旁历经风雨的旧居。
你家乡的旧居门楣上端午的蒲艾,曾留下你湿漉漉的叹息,和一个命运乖蹇的酸涩的故事。
别看你的体态那么轻盈,你的每一缕游丝都系着沉重的乡情,都能拧出思念的泪滴……
如今,你从海外飘回来了,飘回来了!
你用你那湿润又灼热的嘴唇,亲吻着故乡的桥亭、宝塔、亲吻着原野上每一棵红花和绿草,意切切,情依依。
也许,不久以后你又要离去,但是,“白云悠悠总恋山”,在游子的心头,总藏有故乡的一角蓝天,藏有唐山的一方土地……
午夜
一轮圆月,一树花荫。
在新砌的整洁的大院里,老华侨躺在凉浸浸的竹躺椅里,微合着双眼。
院子四周静悄悄的,月儿已上到中天。刚才满院子涨潮一样的欢乐,又象退潮一样慢慢消失了。
只有茶几上的功夫茶具,还微微散着热气……
静寂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动人的乡音。
它有高堂老母对多年回归的儿子的怨艾和喜悦;
有东邻大伯、西邻大嫂亲热的问候;
有乡老们对新生活的评论,和海阔天空、生动有趣的闲扯;
有孩子们绕着花丛打闹、追逐的嬉笑,中间还夹着谁哼的一段撩人心弦的芗曲呢……
这莫非是一场梦幻么?不,它是从一台盒式的收录机里播放出来的。为捕捉这乡音,老华侨刚刚才收录了它……
这再现的乡音呵,带有一种醉人的醇香,就象一坛刚刚打开的老酒,难怪你听着,听着,脸上出现了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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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日诗抄
蔡若虹
赠井上靖先生跨海相逢似故知,文章心契已多时;灵犀一点相通处,压倒雄兵百万师!
赠宫川寅雄先生浮海叩东阍,天涯乃近村;壮年曾晤面,白首又逢君。六月黄梅雨,三春出岫云;绵绵无尽意,难比友情亲!
赠东山魁夷先生东方巨匠画新描,梦里云山拥怒涛;形似怎如神似好,情真还比艺真高。清风杖履招提寺,亮月笙箫廿四桥;两地因缘浑不断,丹青一线贯千朝。
赠河北伦明先生相逢莫怪我来迟,半日倾谈百日思;问得归期人不语,青山蒙面雨丝丝!
赠白土吾夫先生彷佛有缘池畔柳,似曾相识路边花;多劳友谊铺新径,漫步天涯认故家!
谒周总理纪念碑我说岚山友谊山,绿荫萦绕梦魂间;多情更有如磐石,博得千秋万代看!
谒聂耳墓墓地初回首,艰危四十年;镰仓梅雨过,隔海看晴天!
谒鉴真和尚墓孽海无边信有边,坚贞击破浪滔天;观音挥动千只手,混沌乾坤亦灿然。
箱根抒怀敢说他乡似故乡,苍松无恙水流忙;青山邂逅来今雨,热海遨游忆旧航。实践方知天地阔,倾谈深感友情长;倥偬未计归程早,留得心花万古香!
(一九八四年七月在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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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李广田文集》
《李广田文集》(第一卷)最近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卷收入作者的著名散文著作《画廊集》、《银狐集》、《雀蓑记》、《圈外》、《回声》和《日边随笔》等六种,共计散文一百一十五篇,包括了李广田的散文主要代表作。由作家的老朋友冯至作序,沈从文作书名题签。
《李广田文集》共分五卷,其它各卷内容是:第二卷诗歌、长短篇小说,第三卷文艺论文及文学评论,第四卷是未结集的佚文、遗稿、书信及作者整理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等,第五卷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流亡生活日记。其余四卷将陆续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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