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杜鹃花漫记
朱子奇

五月的东京,细雨飘飘,我们的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上。热情的日本朋友,打着伞来迎接我们。一出机场,就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紫红、粉红、橙黄、淡黄的各色花丛,鲜艳夺目,绚丽多彩,吸引着来访者。不断听到赞美声:看,那就是日本名花——杜鹃花!
日本朋友说,他们爱灿如云霞的樱花,也爱鲜艳庄重的杜鹃花。只可惜,樱花生命太短暂,一阵风盛开起来,一阵风又飞落而尽。而杜鹃花,能沉住气慢慢开放,从仲春开到仲夏。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他著名的《我在美丽的日本》一文里,一开头就引用一首和歌《春花秋月杜鹃夏》,来赞颂杜鹃是象征日本季节美之花。
主人说,有几种开得特别丰满的常绿杜鹃花,就是从中国南方引进日本的。我也从“花书”上得知:我们华北常见盆栽的杜鹃花,也有来自辽宁丹东日本产的一些优良品种。杜鹃花,开得这样艳丽,茂盛,持久,原来你是友谊使者,是中日人民长期用心血灌开的友好之花!
东京杜鹃花,今天又成了国际友谊和世界文学交流之花。正当杜鹃花红似火的时刻,几百位作家从五大洲各地来到这里,参加国际笔会第四十七届代表大会。会场周围,装饰着盛开的杜鹃,使会议增加了春的光彩和诗的气氛。
中国作家特别高兴,这次盛会的东道主是友好邻邦日本,主持会议的又是我们尊敬的老朋友、日本笔会会长井上靖先生。会前,他几次来北京,都亲自到上海医院里探望中国笔会会长巴金同志。邀请他作为大会的荣誉客人之一到会,并请他就大会总议题《核时代的文学——我们为什么写作》作专题讲话。
井上靖先生为这次大会的成功作出了重要贡献,被选为国际笔会副会长。他在开幕词中指出:当今地球上的人们,只谋求自己国家的和平与繁荣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人类为实现终于要到来的理想,文笔家们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他还特别称赞了中国古代文明对现代人的启示。他说,二千六百年前,中国黄河流域各国,在河南古都开封不远的葵丘召开会议,约定不用黄河水做为武器损人利己。这协议在争夺霸主的春秋战国五百年间,得到了恪守。这显示了人类的大智大勇。因而,有理由相信人的力量,相信人所创造的人类历史。他为表示对二千年人类智慧的敬意,专程访问了葵丘。
中国笔会中心、上海笔会中心和广州笔会中心共派出了十一名代表,特别是巴金——这位在日本和国际文坛上有影响的老作家带病到会,受到日本文艺界和各国作家的热烈欢迎。日本舆论称巴金的到来,是这次东京大会的一个重要事件。巴金在大会上所作的主题报告,引起了广泛的重视和反响。宫川寅雄说:“对巴金先生的尊敬,不仅仅是日本,也是世界人民共同的感情。”人们看到这位八十老人平和而坚强的形象,会想起他一生经历的坎坷,丰富,多彩,尊敬他半个世纪来对文学创作和国际文学交流事业所作出的贡献,也自然会想起经过漫长而曲折的道路的当前中国文学事业的繁荣景象。在巴金的后面,站着成千成万生气勃勃的中国新一代作家。巴金在讲话中指出: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让任何一个国家遭受核武器的祸害。作家的责任,是要用笔作武器,显示真理,揭露邪恶,打击黑暗势力,团结正义力量。他用生动的事实,说明无比强大的人民力量,是任何核武器所摧毁不了的。特别是针对一种绝望、恐怖的论调和心理,他响亮地宣告:“核时代的文学,绝不是悲观主义的文学。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人民的力量,他们永远是我们作品中的主人公。”这个命题,吸引着与会的作家们。日本著名作家夏崛在大会总结发言中着重提到:巴金的讲话,是对大会的鼓舞和启示,是对作家同行的友谊与信任。还有几位作家认为,发言中对“核时代的文学,绝不是悲观主义的文学”这个论点提得及时,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一句警语,是“雾中之光”,可谓是这次大会的一个重要收获!
夜已深了,巴老房间里,来访者不断。朋友们赠送的鲜花和水果,又增加了许多。盛开的杜鹃,在花丛中显得格外鲜艳而深沉,仿佛对这位辛劳的老作家,表示慰问和敬意。

我四次去日本,第三次是1964年8月,到现在已二十年了!
当年,我们去东京,要绕路香港,要等好几天签证,有时还等不到,还要抗议。现在,中日恢复邦交了,通航了,从北京到东京,只需飞两三个小时,象走亲戚,今天去,明天就可回。
一踏上日本国土,就自然会想起许多老朋友来。有的已高龄了,退休了,有的已不在人世,再也见不到了。我是多么想念他们啊,悠悠岁月怎能抹去对故人的深情与怀念呢!
尊敬的中岛健藏先生,您这位日本文化界的老前辈,中日友好的开拓者。您曾目睹日本军国主义者屠杀中国人民而悲痛,为苦苦思索日本出路而烦恼、不安,终于选定了一条光明之路:为和平、民主,为日中友好而奋勇献身。您被选为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不怕右翼势力的种种威胁恐吓,不顾禁止发表文章、出版著作,卖了车,借了债,坚持斗争。我们几次去日本,都受到您热情接待。这次,一到东京,走进旅馆房间,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大盘鲜美的东海岸葡萄和进口香蕉,一张用彩带结好的名片插在上面,写着:中岛京子,福岛市霞町七——二六。感谢京子夫人的盛情、周到。记得1961年8月,我陪同巴金同志去东京,到府上看望您,面交廖承志同志的亲笔信。您激动地说:每当困难时刻,就吹来廖的东风,我很信任他、很钦佩他。廖公也常说,中岛先生品德高尚,学识渊博,在日本有很大影响。周恩来总理也称赞您是一位有远见的政治家和文学家。你和廖公的故交之情,战友之情是很深的。据说,为满足你们最后见一面的愿望,医生用特效药延长着你的生命。果然,在1979年5月20日你和廖公在东京含泪告别后不久,你就离开了人世。现在,你们两位前辈都长辞我们去了。和平与友谊事业的伟大先行者哟,我们要踏着你们的足迹前进!
尊敬的坂本德松教授,感谢您在百忙中来看我,更感谢您送来一张1981年10月20日我们与廖公在北京的合影,背景是彩色大幅国画,画着一群欢乐的仙鹤在海浪上迎风飞舞,这是一张很有象征意义的纪念品。你说,在日本报刊上看到我悼念廖公的文章。我也看到了你写的促人深思的悼念文。我很赞同你的话,廖是中国的,也是日本的,世界的。我们谈廖,谈海,回忆二十年前那些火热的难忘日月,展望未来世纪中日友好的辉煌前程。你这位从事了几十年日中友好、亚非团结和世界和平事业的老战士,七十五岁了,还坚守在斗争岗位上。由于越南领导人背叛了胡志明主席,你毅然辞去了日越友协会长的职务,担任了日柬友协会长。你说:“这是真正做对越南人民有益的事,等他们撤出柬埔寨,不反华了,愿恢复原职。”你还送了我一份由你发起的几百名日本社会名流支持的“反战、反核武器、保卫和平大示威集会”的呼吁书。你说,要发起强大运动来讨论联合行动。我们回北京后,就从广播中听到你的精辟讲话。你及时地提醒世界注意: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夺霸主的斗争,正从欧洲向中东和拉美发展,亚洲和太平洋地区尤其成了它们角斗的新战场。你呼吁采取行动挫败他们的阴谋。
许多老朋友,因为开会时间紧,没有去拜访,或匆匆一见,不及深谈。这次,也交了不少新朋友。诗人清冈卓行,就是难忘的一位。他是日本当代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5月18日下午,由翻译家横川先生陪同,我们乘电火车,去西武新宿县优美的多摩湖风景区他的住家拜访了他。一路都见到五彩缤纷的杜鹃花。诗人生于中国大连,写了许多关于大连和中国的诗篇,诗集《洋槐树中的大连》四部曲,荣获芥川文学奖。他写的中国历史和关于邓颖超的诗文,也很出名。他说,一定要把我的一篇关于邓颖超的诗译成日文,好让更多的读者认识这位伟大妇女、几个时代的女英雄。我们对诗的看法,有很多相同点。主张诗歌的民族化、现代化和多样化。诗要含蓄,有诗味,也可有朦胧美,但不赞成那种古怪的、不知所云的“纯粹诗”、“朦胧诗”。我们对于写国际题材的诗歌增多,给予很高评价。各国人民的命运和斗争,愈来愈分不开了,需要通过诗来进行友情的传递和心灵的交流!三
“赏花不忘种花人”,正如当年周总理经常教导我们:“饮水不忘掘井人”。不忘老朋友,是我们中国人的美德。在长期艰苦斗争年代,有多少人为中日友好作出牺牲,甚至献出生命。动人的事例,大家都熟悉。这次去日本的前夕,从萧子风老教授那里读到二十年代毛主席和萧三联名写给日本白浪滔天(宫崎寅藏)的信,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中日友好史料。书信全文如下:
白浪滔天先生阁下:
久钦高谊,觌面无缘;远道闻风,令人兴起。先生之于黄公,生以精神助之,死以涕泪吊之;今将葬矣,波涛万里,又复临穴送棺。
高谊贯于日月,精诚动于鬼神,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吾等尝读诗书,颇立志气;今者愿一望见丰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实赐教益,幸甚幸甚!
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生萧植蕃毛泽东上这里的萧植蕃,就是萧三。书信寥寥百余字,内容精采,意义深刻,反映出两位革命先行者青少年时代就孕育了爱国主义、国际主义思想。日本朋友对我说,宫崎寅藏是当时日本著名的活动家、作家,他非常钦佩孙中山、黄兴,曾热心协助他们在日本创立了中国革命同盟会,又亲自渡海到中国直接参加革命活动。1917年春,还亲临长沙,参加黄兴改葬的殡仪,从而感动了两位中国革命青年。这些,都已载入史书。中日友好之井,是中日无数有志之士,长期一锹一锹挖出来的。
当我回忆往事时,特别是当我站在“潇潇雨,雾蒙浓”的岚山周总理诗碑前,吟诵着《雨中岚山》诗句“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姣妍”时,我和其他几位多年受总理教诲的同志,向诗碑深深鞠躬默哀,忍不住的泪水簌簌而下,滴在碑前的沙石上,洒于杜鹃花花束旁。是的,亲爱的廖公,看见你潇洒豪放、苍劲有力的字迹,你亲切的音容笑貌,就一下齐聚心头。你好象又和我们一起了,在周总理身旁,在你第二故乡这片土地上,畅谈中日友好艰辛的昨天,欢乐的今天和辉煌的明天。
再见,岚山诗碑!再见,五月杜鹃!我与你们这一别呀,不知何日相见。但是,在我记忆的最美好部分里,将永久开着鲜艳的杜鹃花,燃烧着不灭的友谊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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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石楫
赵恺
业余雕刻家叶宗陶原在四川省雅安地区防疫站工作,在《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完成后的一次选料工作中,不幸以身殉职。
为保卫生命,
你捧出生命同死亡为敌。
以显微镜和听诊器为武器的士兵,
还使用凿子防疫?
你只是琢磨,
你只是砥砺,
直到医务工作者的责任,
完成在沉思的石头里。
艺术如果跋涉到自己的安顺场上,
又何须彷徨迟疑;
战士肩头,
自有渡河的楫。
——当然这支船桨,
已经不是一个石头雕刻出来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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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那么洁白,那么清新
〔苗族〕夏慧
法卡山下烈士陵园里的花,仿佛是蓝天上飘浮的云,一朵朵,一簇簇,那么洁白,那么清新……
烈士纪念碑,象一把铮铮闪光的剑,划破长空,穿透白云……
呵,清明,你又伴随我来到这里。
那是四年前的今日,我曾与他结伴而来,为离去的战友洒下凭吊的泪水,也请亲爱的战友作我们爱情的证人。
那洁白的山茶花,是我亲手摘的,那美丽的花环呵,是他亲手编成的,上面,还嵌着一颗颗晶莹闪亮的露珠哩。
他没有一句话,只是久久的凝视着那簇花环。可那双刚毅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火一样的爱与恨……
就在这如云的花海中,我俩举行了婚礼。
我俩把一杯杯喜酒,洒在花丛里,仿佛洒在长眠着的烈士们的心中。
1981年5月16日,敌人的炮火,震飞了我们新房门前相思树上的喜鹊,他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冲上了浓烟密雾的阵地……
当我从战友的背上扶下他时,他的血和我的泪早已凝在一起……
“妈妈,你说带我来看爸爸,爸爸在哪儿?”
儿子兵兵甜嫩的嗓音,把我从往事的回忆中唤醒。
我双手紧紧地抱着儿子,把他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贴在我的满是泪痕的脸上……
儿子兵兵的名字,是战友们取的,为的是长大了也象你,扛枪保边防,青春献人民。
儿子在战友们温暖的怀抱中长大,战友把对你的情与爱呵,全部溶入到滋润幼苗的雨露里。
看着白胖胖的儿子,你该放心了吧。你能给予,儿子会一样获取,也许比你给予他的还要多哩——因为他已经有了人民军队这个伟大的父亲!
儿子的呼唤,震撼着陵园,震撼着这英雄的土地,也震撼着我的心。
看,“保卫法卡山”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陵园的花环映照下更加熠熠生辉!
呵,陵园的花,如云的花,你就开在我的心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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