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说 根
东方既白
有时想到一个问题,要用比较确切的语言表达出来,往往搜索枯肠而不得。譬如说树根之根吧,想把它用于人事,我就遇到这样的情况。
最近阅《人民日报》所载《二百四十五天的“短命”厂长》一文,其中有些工人看出,“靳善增上面没根”,所以“短命”。这对根的解释,还有点含糊。继又阅同报所载:《在“笑眯眯”的后面》一文,其中叶卓说:“中央距离我们这么远,怎么保持一致?最实际的是和顶头上司保持一致,其他都是废话。”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所说根者,顶头上司也。这两文的顶头上司,其共同点都是在“文革”中混出来的人物;其相异处,前文排斥异己;后文结派营私。其结局也不同,非党知识分子靳善增被迫下台,离开许昌,到平顶山下井挖煤去;而身为广州市郊区城建局党委书记、局长叶卓,则已锒铛入狱。
我在赞叹根之用大矣哉之余,不禁想起柳宗元写的《种树郭橐驼传》。以为种树也是一门学问,不能瞎来,有其自身的规律。其中提到“凡植木之性,其本(根也)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那结果不但成活率高,且硕茂而蕃。如果“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势必得到相反的结果。柳宗元写这篇文章的用意,在于“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回头来看看上举《人民日报》的两篇文章,有什么足为“官戒”的呢?我以为最重要的是根要正,也就是顶头上司要正,不解决这个问题,就谈不上什么“养人术”。“养人术”,是我们当前必须解决的问题。特别是要使在经济以及其他方面的改革能顺利进行,尤须解决“养人术”的问题。为此又必须采取各种不同的措施,整顿不正之根——大大小小的顶头上司。“百年树人”,要知培养一个人才,极不容易。浪费和摧残一个人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对此,过去和现在,我们已积累了不少的教训。这固与人事体制有关,更重要的还在于有些部门,有些单位的昏官在当权。可以这么说,那里有昏官,那里的人才将被压制或扼杀,去扫地,搬石头,拉板车。当然这些事也是工作,我并不轻视这些工作,不过做这些事,大约不必经过那样多的专业知识训练的吧!记得我在“干校”蹲了好多年,干了不少各种不同的活,原来的专业知识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近几年来,我们在各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包括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对昏官的处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即以上述《在“笑眯眯”的后面》一事来说,不是再大的“保护伞”,也没有能遮住叶卓一伙的丑恶原形吗?不过要彻底清除改革道路上的障碍,恐怕还要费一把大劲。“短命”厂长意如何?一介书生羞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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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勉力前进
——《〈胡风评论集〉后记》结束语
胡风
这些是在国民党反动统治下十五年间写的评论。引导我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原则和鲁迅所开拓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的实践精神。我希望能够不脱离不违背这个原则这种精神,这就非警惕思想上的和实践中的客观主义不可。我逐渐理解到,这个原则这种精神只能在党的时期性的政治路线的具体条件下才能发生引导实践的力量,因而非警惕脱离实际脱离人民的主观公式主义不可。我希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引导的创作实践能在这样两条战线的斗争中发展,逐步取得胜利。我认为,只有逐渐取得创作上的胜利,如我在《论现实主义的路》后面所提到的,才能对各种各样“陈腐的、浮夸的、虚伪的、淫乱的、怯懦的、梦幻的……”反动文艺和欺骗文艺的斗争取得胜利。因为,文艺上的斗争不能靠抽象的说理(即使你的道理并不错误),而是要作品在生活形象上和美学力量上能够吸引读者,感动读者,这才能在历史进程中“拓展着,争得通路,去和那个黑暗凶残的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各种各样的根须肉搏接战,一直通到已经潜伏在甚至搏动在你的身边的明天。”这些评论就是我探索了的实践过程的痕迹。它们说明了,我的实践是远远没有能够符合我自己的希望的。
在《理想主义者时代的回忆》里面,我抄进了两首诗。一是1928年写的《寒夜》,那表现了我在那样反动的压力下面的等于窒息的精神状态,只好把感情寄托在对母亲(在劳动里,在反动思想重压下面苦了一生的母亲)的怀恋里面。另一首是1929年写的《夕阳之歌》。我的苦闷感情在重压下面发现了光明,那是夕阳,但我从它的温暖和光明复活了对第二天的朝阳的,更温暖更光明的信心。这是一线生机,我能够重上征途了。
下面录出1925年写的《我从田间来》:
我从田间来,
带着满脸的灰尘——
望望这喧嚣的世界,
不自主地怯生生。
我从田间来,
穿着一身老布衣——
在罗绮丛中走过,
留下些儿泥土的气味。
我从田间来,
心想再听不见哀音——
才踏入这外边的世界,
声声苦叫刺痛了我的心。
我从田间来,
远别了慈祥的笑脸——
身儿在这里奔驰,
心儿在那里盘旋。
我从田间来,
带着赤心一颗——
遇着新奇的事儿,
要印上花纹朵朵。
我从田间来,
抱着热血满腔——
叫我洒向何处呢,
对着这无际的苍茫?……
我想借这首诗说明什么呢?
我是一个乡下人,十九岁以前还是在乡下,生活在穷苦的亲邻中间。父亲和大哥是半文盲,其余全家都是文盲。十一岁方进私塾认字,受了七年封建主义的“教育”。我是穿着老布衣带着泥土的气味挤进了有文化生活的社会的。我不是出生在“书香”之家,没有“积学”。
进了中学以后,才发现中国历史经过了“五四”这个伟大的转折点,多少悟到了,眼前的社会不应该再照原样存在下去,眼前的生活也不应该再继续忍受下去了;中国历史应该是变病弱为健康,变痛苦为愉快,变黑暗为光明的历史。在我的精神上从混沌的苟安变为苦恼的追求了。不但发现了现在置身在它里面的社会和迎来的社会里有“新奇的事儿”,就是在过去的喧嚣、苦叫里和罗绮丛里也有当时完全不能感到,更不能理解的“新奇的事儿”。未来的历史,对我再不是“无际的苍茫”了。这些评论就是粗略地记录下了我从三十年代初起的,更有意识地,更进一步地追求的经历。
我深深地感谢用无论什么方式引导过我、帮助过我的,前辈的、同辈的以及比我年轻的友人们。
我希望能在党的伟大的神圣理想和时期性的英明的政治路线的引导下,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号召下,勉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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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乡情
陈犀
夜,陪我散步
夜,陪我散步;
象在黑色的海浪里游泳,仿佛连我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形体了;
但,我却能看到白日的立体的影子;
田坎小路,是弯弯曲曲的山和原野的伸延,是一种力的象征;
水塘,象散落的溜光的镜面;
一蓬蓬青竹,远看象一堵堵灰黑的墙垣,走近一看,却象是一把把箭镞,又高又尖;
牛栏里,马灯闪动浑黄的光圈,牛,在反刍,也许正在做着好梦,梦见蹄窝里长了金黄的谷穗;
瓦房,和茅屋的门,都关了,似乎想把黑夜关在门外;可以想见,各家都在演出自己的家庭戏剧,主题是“富”,大多带着喜剧色彩;
小石桥,是放大了的爱神之箭;……
我爱在夜间散步,夜对我也十分厚爱;
就象头上闪烁着的星光,夜送我的偏是它自己的反面,宁静中的光明。……
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但我却看见了自己的存在,我是背叛黑暗、寻求光明的实体;……
朦胧的黄昏
象一个流油的鹅蛋黄,蹾在山嘴上。已是夕阳衔山之时。
小镇上的场(在北方叫集,南方叫圩)也快散尽了。沿着山边,有一条幽深的青石板路。国营的,合营的,个人开设的酒店、冷酒摊子,一下子也冷落了;但前不久一会儿,这儿还忒喧闹呢。谁都知道,来此地饮酒,是山民们在赶场时的主要的嗜好,几乎场场如此,年年如此;据传,飘荡在大街上的酒气,可以经三天而不散,直到接上下一个场期;
这时,赶场的人也都回家去了;小镇,象一条有形的辐射线;人们象无数活跃的原子,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有的爬坡上山,有的沿河而行;悠悠闲闲地走着,似乎都带着几分醉意;他们想些什么,我自然不得而知;但从醉态中可以感到,他们是惬意的,他们用不散的酒气儿,醺醉了山野;
很快,朦胧的雾气,也从河面上升起来,雾,裹着一个朦胧的黄昏;黄昏中,小镇和人影儿也朦胧了,但,每一颗心却都是亮晶晶的呢。……
看 桥
乡间常见的石拱桥,有的单孔,有的双孔,有的三孔;但三孔的拱桥是较少的;
这种拱桥,大都具有古朴的风格:青石块铺设的桥面,结一层薄薄的苔藓;石缝间,还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野花、野莓;好象是用象形文字写的史书上摊开的一页;
倘若是站在桥下看桥,风格就不同了,显得雄而险峻:
桥孔那头,水流倒是平静、迂缓的,象一块嵌在桥下的黄玻璃、绿玻璃的平面;
但桥孔这头,水势就急湍了,其声如雷,其势如瀑,象桀骜不驯的滩头在桥下聚会;
河水或溪水,从桥孔中流过,给人直观的感觉是,水已溢过了地面;
桥,就这样在水中屹立着;桥孔的拱,高而弯曲,呈各种形体的石块,似乎是靠某种磁场的引力,粘合在一起,经久而不坍塌。
桥,就这样在水中屹立着;经历了几十年或几百年的风雨剥蚀,水袭浪浸,虽已苍老,但仍是那样年轻。
难怪有人说:这种石拱桥,是修桥人的臂弯,筋骨特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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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恶其媚”和“暴于朝”
朱国良
李贽所撰的《初潭集》录有这样一件轶事:“郭弘霸为右台御史,时大夫魏元忠病,僚属省候,弘霸独后人,忧形于色,请视便液,即染指尝之,因贺曰:‘凡甘者病不瘳;今味苦,当即愈之’。元忠恶其媚,暴语于朝。”郭弘霸的“拍马”不谓不巧,但“马屁”拍在马脚上,偏偏魏元忠恶其“媚”,而且“暴语于朝”的办法也决绝,大快人心。“千古无元忠!”难怪李夫子也感叹了。
阿谀者是决不会去找一般的老百姓献媚的。他们挖空心思地谄事别人,无非两眼看到了别人手中的权,需要竭尽伎俩变相地为我所用,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是也。警惕阿谀之徒,问题提了多少年了,上溯古代,下到现在,从史书警世,到民谚醒人,然而阿谀者的种子为何得以绵绵不断,看来这与有些人不仅不“恶其媚”,反倒喜而奖掖之是分不开的。
“阿谀没有牙齿,但能把骨头啃断。”这方面的教训很多,也是很深刻的。现在随着大批新干部走上领导岗位,有些阿谀者也在蠢动。有的人正在以“关心首长”为由,为一些新任领导干部安排了舒适的房子;配备了优惠的物质待遇,为其子女调动轻快的工作而奔忙着。若要杜谄,“恶其媚”和“暴语于朝”就是一个好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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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世界文学名著新译丛书》
花城出版社开始出版《世界文学名著新译丛书》,最近印行的是克雷洛夫的《克雷洛夫寓言诗集》、契诃夫的《脖子上的安娜》、托尔斯泰的《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巴尔扎克的《被遗弃的女人》等。丛书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一个“新”字,文字不仅是新译,许多篇章还是第一次介绍给中国读者。如克雷洛夫寓言,虽然国内读者较熟悉,但我国过去出版的克雷洛夫寓言均是散文体,而且是从英文转译的,而克氏寓言原文是诗体俄文。这次出版的《克雷洛夫寓言诗集》,是翻译者直接从俄文翻译过来的,它保持了诗的形式。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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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山情(木刻) 范元和 杨在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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