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大地

重返大别山
叶君健
大别山是横贯湖北、河南和安徽三省边界的一条山脉。它西接桐柏山,东延为霍山,是长江和淮河的分水岭。由于地势较高,平均海拔有一千来米(它的主峰天堂寨达到一千七百多米),土地相当贫瘠,交通不便,非常闭塞,过去从不是官僚政客所觊觎的区域,更非兵家必争之地。但在中国现代史上,它却意外地起了异乎寻常的作用。中国最早的根据地之一,鄂豫皖边区,就是在这里创建的。我的故乡红安县(原名黄安)也属于这个山区。它过去默默无闻,但在近代却产生了大批革命军人,军级以上的指挥员,据说就有两百多名。
革命军人是在战斗中锻炼出来的。上述的数字说明这个地区战斗的频繁。战斗总要牺牲人。这也间接说明这里牺牲的人很多,而且还是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大别山的斗争,实际上在1926年大革命之前就已经开始了。1923年成立了“黄安县共产党工作组”,组织者是董必武同志的弟弟董觉生。到北伐战争的前夕,就已经有了十二个农民协会,与封建地主及其有关的旧势力展开斗争。1926年北伐军进驻武汉以后,斗争就公开化了。1927年“四·一二”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大别山农民就在当年11月举行了“黄麻起义”,夺取了县城,建立自己的政权。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就是从此开始的。从此农民革命的领袖就不断地出现。他们没有进过军事学校,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大都是放牛娃出身。他们是从战争中学会战争的。
战争的确一直没有停止过,直到1949年全国解放。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牺牲的人真是不可数计。牺牲不一定全是武装农民,普通人被屠杀的也是成千上万。我出生的那个村子附近有个名叫八里湾的小镇,蒋介石派来的一营杂牌军队,营长姓杨,在那里刚一扎下营,一天,有个路过镇上的外地小商贩,路经此镇就被他当作共产党抓起来,钉在城外用两根木柱做的十字架上示众。那时正是1928年的冬天,这个可怜的无辜者露了两天两夜才咽气。回忆起当时情景,我现在仍感到毛骨悚然。
我是1929年春天离开故乡的。那时乡下的人口已经锐减,男子的数目寥寥可数,真正所谓壮丁,都参加了党所领导的游击武装。亏了他们,革命的红旗一直没有倒。他们所进行的艰苦的、残酷的、长期的斗争,终于改变了整个大别山区的面貌,而且汇合进其他地区的革命洪流,最后给全中国的人民带来新生。我早就想回返大别山区,瞻仰故乡的新颜,但只有最近才得有机会成行。和我同去的是一位刚离休的老将军——我的一位小同乡。他小时在我们那个贫瘠的乡里放过牛,我小时也在那里放过牛,当然他的经历要比我丰富得多。他南征北战,两次走过草地,参加过解放战争,解放后又指挥过抗美援朝的战争和反击越南的入侵。和他一道回返故乡,重看半个世纪以前的旧地,倒真使人有点象幻游奇境的感觉。
故乡已经完全换了新装。我离乡时那种人烟稀少的凄凉景象已经成了历史。我出生的小村,现在已经是人丁兴旺,男女老少一大堆,都出来向我招呼。但我一个也不认识,颇有一点“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味道。只有当我问起他们的祖父或曾祖父的小名,我才能辨出他们是哪一家的后裔。上面说的那个小镇八里湾,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城镇企业的基地,直属县管。它有小型工业,有卫生院,有学校,有新华书店。到了县城——“黄麻起义”的爆发地点,第一件引起我注意的是县委负责同志递给我的一杯茶和一支烟。这些都是原来很穷的这个小县的新产品。我记得我小时在家里喝的是从安徽六安运来的茶叶末,味道苦涩。但现在的这杯茶却很鲜美,泡开的茶叶细长而碧绿,不亚于龙井。它现在的产量那么丰富,据说还有二十多万斤存货未能销运出去。那支名“赤壁”牌的过滤嘴香烟,无论从质量或外表上讲,也都可以与外国的名牌媲美。但最使我感到新鲜的发现是,县委的第一把手是我的一个同学——武汉大学毕业生,但比我低三十多班。他是个年轻人,精力旺盛。县人民政府的领导班子中还有三个大学毕业生。基层领导班子的知识化,这是新近机构改革的成果。
我瞻仰了董必武同志的故居和当年称为“列宁市”的七里坪镇,在那里和一些老红军进行了一次座谈,获益不少。接着我又去了将军辈出的二程和高桥两个区,陪我同行的那位将军就是二程区人。高桥区是李先念同志的故居所在地。我还访问了在一座小山旁边他小时候住过的小屋。那是一个土筑的结构,很简陋,里面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外,只有墙上挂着他少年时用过的劳动工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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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以后难说”与“以后再说”
曲平
一幢职工住宅楼尚未竣工,黑灯瞎火,呼呼啦啦搬进几户新主人。职工群众迎着朝霞眺望,个个瞠目结舌——新户主都是厂头头!人们哗地走远了。
老字号的出来说:“老X,你这是何必哩,盖好了再搬嘛!”新户主笑笑,神秘地说:“老伙计,以后难说,新班子快宣布啦……”老字号的愕然。新字号的站出来说:“你们当头头的,还顾不顾一点群众影响?”新户主两手一摊,说:“整党的时候,我检讨。”
又是刮风,又是打雷,当北京的文件传到这里时,S咬咬牙宣布把多占的一套房子交回,S这个光荣的名字上了报纸,流进了电台。但钥匙仍在他腰间叮叮作响。儿子向老子要钥匙,准备在那招待朋友,老子瞪儿子一眼,说:“不行,以后再说。”儿子不服:“老是以后再说,以后到什么时候?”当妈的向儿子悄悄透露:“别嚷嚷,机关整党结束,你就搬过去……”儿子首肯。
“以后难说”与“以后再说”八个字,六个相同,只有“难”与“再”字音、形、意均差之甚远,但X、S把“难”与“再”都以“改革”者的气派将它们变成了一个大写的“我”字。
整党的春风所到之处,吹倒了不少多年来人民群众与党之间的那堵高墙。X、S究竟将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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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徐悲鸿的名画《放下你的鞭子》
萧阳
1939年冬,王莹随新中国剧团到新加坡巡回演出,宣传抗日。剧团带去的十几个剧目中,《放下你的鞭子》是最受观众欢迎的剧目之一。王莹在剧中成功地扮演了女主角香姐。每次演出,她的真实动人的表演都激起观众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强烈仇恨,在马来亚轰动一时。这出震撼人心的街头剧在新加坡演出时,适逢徐悲鸿为抗日捐献来新加坡举行个人画展。郁达夫、徐悲鸿等多次观看了演出。郁达夫先后写了三篇文章称赞王莹的表演艺术,并书录古人诗句“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赠给王莹,赞美她为“冬天的梅花”。徐悲鸿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和对王莹的深厚友谊,拿起画笔,精心绘制了不朽的名画《放下你的鞭子》。这幅画高四尺五寸,宽三尺二寸,画中的王莹身穿白底蓝花滚蓝边的中式长袖布袄布裤,腰系红绸,正在街头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徐悲鸿完成这幅画以后,考虑到王莹的艺术成就不仅在国内有巨大影响,而且在海外侨胞和国际友人中也赢得很大的声誉,乃将下款改题为“人人敬慕之女杰王莹”。
为了保存这幅珍贵的油画,在日寇占领新加坡前夕,由侨领陈嘉庚、黄曼士等将它深埋于地下,抗日战争胜利后重新挖掘出来。
1942年王莹得到组织批准和周总理的指示赴美国学习,并争取美国人民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她在美国组织了中国剧团,到美国各地巡回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剧,受到美国人民的热烈欢迎,并接受美国政府的邀请在白宫演出,将大洋彼岸伟大祖国的抗战戏剧带到了金元帝国的殿堂。美国总统罗斯福等白宫高级官员及各国驻美使节观看了演出,十分赞赏,罗斯福夫人还与王莹合影留念。
徐悲鸿去世后,周总理指示筹建徐悲鸿纪念馆,有关人员多方查找《放下你的鞭子》这幅名画的下落,一直没有结果。1955年王莹被美国政府驱逐出境回国后,应邀出席侨委为庆祝司徒美堂九十诞辰在颐和园仁寿堂举行的宴会,董老拉着王莹的手对梅兰芳说:“你的小学生王莹和她的丈夫谢和赓刚从美国回来。”梅兰芳、周信芳、田汉等十分高兴,连声说:“欢迎!欢迎!”入座后,梅兰芳问起王莹在白宫和美国各地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的情况。董老问及徐悲鸿的油画《放下你的鞭子》的下落,说周总理很关心这幅画。1960年文代会期间,周总理在香山饭店宴请电影界代表,发现没有王莹,特地派人把她请来。周总理亲切地对王莹说:“你在美国的情况我都知道,你做了不少工作,工作得很好。”在交谈中,周总理还问王莹,在国外这么多年,是否知道徐悲鸿画的《放下你的鞭子》在什么地方。王莹答道:
“听说到台湾去了。”周总理环顾四周说:“一定要找到它!这幅画不仅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而且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最近谢和赓接到海外友人寄来《南洋联合会晚报》关于徐悲鸿的名画《放下你的鞭子》重新回到新加坡的报道。原来这画后来落到一位姓潘的福州籍华侨手中,他又将此画携至美国等地,辗转四十四年,现在,才重新回到了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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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人与历史
赵日升他走在路上,从明丽的今天,走向五十万年风雨的昨天。我曾多次地对他说过,当初一定有一群猿人,从山顶洞走出来,变成了我们的祖先;可是,他却用长长的烟袋,敲我的脑袋——你再让我看看,把一只猴子变成人!我曾多次地听他愤然指责那些无忧无虑又唱又笑的男女
青年,以及那些叽里咕噜说话的外国
人——参观,参观,没事闲的,钱多烧的!不就是那几块骨头和烂石片?我没有理由嘲笑他,他和许多与他一样的农民,不需要历史的喂养,历史也不需要他的崇奉,他只需要洒干汗水和辛酸,换回几颗聊以果腹的粮食。但是,他终于要去看看了,重孙子的历史课本第一页就写
着的,站在家门口就能望见的,那个以往不屑一顾的地方。劳动创造了人,这道理说得真对!乡长说,明天有外宾来,访问他这个治愈了风湿症,直起了佝偻腰的老头子,还要参观他创办的奶牛场。他走在去周口店的路上,盘算着,外宾一定会问他,用什么创造了他的今天?他应该面对历史和世界,骄傲地作出属于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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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左邻右舍
阻碍改革的“左”的影响和框框条条已经不少,有人又把“照顾左邻右舍”作为“盾牌”来使用。“还不看看左邻右舍,人家不冒险,我们何必去闯祸?”“左邻没有改,右舍没有动,我们承包多拿钱不是要影响人家?”有的改革者因为顾虑左邻右舍而迟疑不决。
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五》篇中有言:“左支右绌,困不可忍”。那是讲因财力或能力不足而穷于应付。在改革中,要求与条件各不相同的左邻右舍“排好队,齐步走”,同时富,岂不也要陷入“困境”?不突破顾虑左邻右舍的障碍,一味地怕担风险,怕摆不平,新局面怎能开创?
左邻右舍是要看的,但要看邻舍中已掀起的改革浪潮,而不要仿效那“春风不度”的角落。 吕德雄八十年代的……
在一次文艺创作座谈会上,有位同志提出:要着力写八十年代的农民。这几年农村的形势是一年更比一年好。八十年代的农民的劳动、生活、思想和他们的喜怒哀乐与五、六、七十年代大不一样了。前几年还在说:农民想过的是“土改后,公社前”的日月。现在这样的话也不合时宜了,因为八十年代的农民既喜欢那刚刚形成的“大锅”,也不满足于那种“三十亩地一条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了。
着力写八十年代的农民,着力写八十年代的工人,着力写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这是作家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还是离现实生活远一点”的思想既不合乎潮流,也不顺乎民心。 叶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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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蓬莱仙阁 〔中国画〕 皮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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