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大地

出色的小导演
陈伯吹
天高气爽,碧蓝碧蓝的晴空下,五百里天水一色的滇池,波平如镜,闪耀着南国的阳光,分外明亮。
从海梗这边,遥望着隔个滇池那边的西山:有人说它象心平气和的卧佛,也有人说它象沉睡未醒的睡美人,更有人说它象刚出水来躺着憩息的人鱼姑娘……不论怎么说,这景色是迷人的,从哪个角度远望过去,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
如果谁想在佳木葱茏的绿荫道上散步,那么,海梗确凿是个好去处:那三三两两的人影儿,从高可参天的耸立的树林中间,隐隐约约地飘动着红的、黄的、紫的,和嫩叶般绿的,雪一样白的那些衣裾儿,裙角儿,还不是异常艳丽的风景画吗?是呵,是地地道道的一幅色彩鲜明的风光旖旎的油画啊!浮想联翩的旅游者,想象在那丛林深处,会出现正从云端下来徜徉的仙女们呢。
不,不,那些是可爱的孩子们,假日里来到此地,他们仿佛绿林丛中漫游着的小仙子们,生气勃勃地,笑声格外脆,脚步格外健,身手格外敏捷,特别爱在伸进滇池中那条长长的栈桥上,蹦跳跳跳,还“哩哩!啦啦!”地唱着。
一对年轻的父母,笑盈盈地跟踪着远离他们的小男孩子,也缓步走上栈桥来。
他们既不想钓鱼,也不想划船,只是想让小儿子在这儿自由自在地活动活动,而自己也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赏玩赏玩这娇媚的山光水色。但当他们望到那跑得老远的小男孩子,在阳光照耀中,闪动着活跃的身影,黑黝黝发亮的头发时,心房里充满了喜悦,禁不住喊出一声:
“来!蓉蓉,给你照个相。”
“爸!——”这个刚上幼儿园小班的小男孩子,反应灵敏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回音,张开手臂,从二三十步以外,飞扑过来了。
妈妈赶快蹲下身子,也伸展两条胳膊,象接彩球似的欢迎她的儿子,紧紧地拥抱他一下,拉着他的手,走向前去,站到桥头的亭角上。
爸爸从右肩上卸下挎着的照相机,双手捧住,一边拉开镜头,挑选角度,一边旋转光圈,对准孩子,手指正要按下机钮时,打横里突如其来地闯进一个长得比小男孩子高出三四厘米,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的小姑娘。
“慢!——”她说着,跑到小男孩子身边,轻轻地拍一拍他的背,给穿着的上装拉一拉挺,象个亲姐姐关照亲弟弟那样,“嗨,竖起脊梁!挺起胸膛!”
爸爸抬了抬照相机,又要按下机钮了。
“慢!——”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摇手示意,跑过去给小男孩子矫正姿势:“嗨,头偏左些,身子在石栏上靠斜些,嘴张开笑。”
小男孩子很乖巧地听从着这位好心的陌生姐姐的话,摆出一副优美的态势。
妈妈忍不住插话了,连声道好!
爸爸点一点头,又要按下机钮了。
“慢!——”小姑娘又一回响起清脆的银铃声,跑过去,嘴凑在小男孩子的耳朵旁,悄悄地说话。但见他红通通的圆脸儿上漾出了笑意,象一朵含苞欲放的徐徐舒展开来的鲜花。
妈妈十分满意地咧开了嘴,一双眼睛眯缝成两条线。
爸爸的手指再一次搭上了机钮。
“慢!——”小姑娘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发亮了,飞奔过去,给小男孩子穿的海军装上一只翘起的翻领的角,整得又平又挺,顺手往下再拉一拉裤管,然后闪开在一边,转过身来一挥手,象琴键上的一个最高音:“开麦拉——拍!”
爸爸仿佛是个大兵,服从女将军的命令似的,迅速地按了一下机钮——喀嚓!
妈妈只是“嘻嘻!嘻嘻!”不断地笑出声来,手抿着嘴巴说,“这张照片拍得好,肯定好,咱们就去洗出来看看。”
爸爸不作声,低下头,他在想什么,一会儿抬起头来问着妈妈:“你认识这个有一双乌黑大眼睛的小姑娘?”
“不,不认识。”妈妈边回答,边反过来问:“你呢?”
“我也不认识啊!”爸爸满脸惊奇的神色,他再要看看这个有一双乌黑大眼睛的小姑娘,连影子儿也不见了。
“她不认识我们?”妈妈这才诧异起来。
爸爸傻着眼,凝望着滇池的辽阔的水面,愣了好一阵子,沉吟着:“难道她是海的女儿的化身?给我们做好事?”
“可不是,助人为乐呗!”妈妈赞叹着。“她将来能当一名出色的女导演!”
爸爸还在沉吟着,眼前似乎出现一个有一双乌黑大眼睛的小姑娘,可是一会儿也就明白过来:“她今天不是已经当上了?自我锻炼嘛!”
“她心灵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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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梅兰芳在香港
梅绍武
敌人三番五次的威胁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局势的恶化也动摇不了他对胜利的信心。
日军占领香港之后,严格配给粮食。家中粮食尽管存得不多,父亲仍然照顾着亲友。齐如山先生的次子齐瑛那时全家住在九龙,生活更加困难,来看望我父亲时谈起缺粮的事,父亲就叫他多来几趟,每次装一手提篮米带回去凑合度日。
那时街上行人路过日军某些岗哨前必须低头鞠躬行礼,稍有疏忽被发现就会遭到一顿痛打,甚至被枪杀。父亲怕我们小孩逞能,偏不行礼而遭遇危险,就让我们呆在家里少出门。他把积存的邮票拿出来,让我用水洗净,然后分国整理,还嘱咐荷兰邮票万不可泡在水里,一泡就变成白纸了。我便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按照他那本万国邮票目录加以整理,晚上也在昏暗的灯光下摆弄,终于把他所有的上千张邮票都整整齐齐地贴在几大本邮票簿子上了,可是眼睛也就从那时起变成近视。许伯明先生当时曾翻阅了一下,说是没有一张珍贵的,但是现在过了四十年,我想其中想必已有不少是稀有的品种了。
由于粮食和物资严重短缺,日本占领当局下令紧急疏散人口,住在我们家中的朋友便趁机离开香港。徐广迟先生住在我们家里一直对外隐匿着自己的身份,再呆下去恐出危险,便首先化名乘船返回上海,再设法通过沦陷区返回重庆。许源来先生一家随后也返回上海,还有些朋友轻装简从地从广州湾转道到内地去。
1942年春,父亲不愿我们哥儿俩再回到沦陷的上海念书,便决定托咐给老朋友先后分别带到内地去求学。我们兄弟临行前,父亲怕日寇发现拦住我们,就给改了名字,按照小名“小四”“小五”谐音改为“绍斯”“绍武”,这样遇到盘问时也容易答得上来。在离别时,父亲嘱咐我好好念书,注意身体。我走出好远,回头一看,父亲还在窗口向我招手,心里真是十分难过,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亲爱的父亲。阿蓉姐送我下山,还用自己的钱给我买了许多罐头放在手提篮里。我临上船时,她扑簌簌地落泪,低声哭了。写到这里,我真是十分怀念那位纯朴善良的劳动妇女,她在我家工作那四年,把家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尽心照料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亲如自己一家人一样。我后来没有再见到过她,不知如今她还健在否?大概快近七十岁了吧。我从广州湾到了贵阳,进入花溪的清华中学,直到抗战胜利,高中毕业后才回到上海。
后来,有人劝我父亲化装偷渡到内地去,但有的朋友觉得这个办法不妥,父亲的面貌日本人容易认出来,万一让他们发现,事情反倒不好办了。冯老伯认为香港已和上海一样,孩子都走了,父亲一个人再留在香港也不妥当,不如回上海和家人同甘共苦。父亲最后接受了这个意见,便于1942年夏,怏怏不乐地取道广州返回沪滨。
那一时期,母亲在上海得不到父亲的音讯,日日焦虑,如坐针毡。一天下午,父亲悄然走进马斯南路的家门,使她真是又惊又喜。她见他又黑又瘦,还蓄着唇髭,紧紧握住他的手,含着眼泪说,“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呐,前不久,上海传遍你的凶信。徐九爷(超候)前来说,听国外广播报道有一艘从香港来上海的轮船途中被打沉了,据说乘客里有你,我一下子吓晕了过去。现在你回来了,真该谢天谢地。”她看看父亲的身旁,问道,“两个孩子呢?”
父亲说明实情,母亲听后埋怨道,“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他们那么小就出远门,吃得了苦吗?你可真够狠心的!”接着就哭泣起来。
这时,父亲才发现母亲的颜面神经抽搐不止,连忙问道,“你脸上怎么这样直抽不停?”
“唉,那次别人误传你的凶信,我一惊就犯了这个毛病,扎针吃药都无济于事。”是啊,母亲从那时起就留下了这个病根,直到晚年七十多岁也没治愈。
父亲虽然平安回到上海,但是城郭犹是,面目全非,等待他的是更为严峻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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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为儿童办几件好事
盛祖宏
每逢“六一”国际儿童节,报纸总要为儿童呼吁一番,有人对此颇不满意,以为我们应该经常地、每时每刻地关怀儿童,不应赶上儿童节才呼吁。但是,根据我们多年的“习惯”,如果不抓住儿童节这个时机呼吁,那平时更少机会了。
我以为,为了儿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切切实实为儿童办几件好事。
北京电影院常为少年儿童办“学生专场”,或在大人场中售部分学生票,票价减半,这当然也是好事。但是有些电影院为了不减少收入,往往把学生场安排在清晨六七点钟。而在寒冷的冬季,此时天还没亮,正是儿童酣睡之际;但他们不得不在闹钟铃声刺激下惊醒,睁着惺松的眼睛匆匆赶往电影院,在半睡眠状态下饿着肚子、跺着脚看电影。而有些成人场出售的部分学生票,不是前几排的,就是边边上的。
笔者刚从深圳归来。在深圳到处可见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饭店大楼、企业大楼,但是为儿童服务的建设项目有几个呢?无人明确地回答我。我曾问定居深圳的朋友,孩子课余上哪去玩?他说:无处可玩,唯一的娱乐是看香港电视。一个新兴城市建设之初,难以顾及儿童的文化生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长此以往,恐怕是不行的。怎能设想,一个现代化的城市里只有超级市场、高级饭店、跳舞厅,而没有儿童乐园、儿童体育场、儿童图书馆、儿童公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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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田野上的童话
王怀让
爷爷的太阳爷爷承包的果树上,结了那么多的太阳!春天,果树旱了,爷爷挑水挑干了水塘;每一次往水桶里盛水,都盛进一个红艳艳的太阳——爷爷把太阳,浇在果树的根上。夏天,果树生了虫,爷爷拌药水拌了一大缸;每一次往喷雾器里装药水,都装进一个金灿灿的太阳——爷爷把太阳,洒到果树的叶上。
老教授的头发村里住了个农学院的教授,我觉得他的头上有许多奥秘;他的头发本来就脱落不少,在咱村住了三冬三春,头发比三年前更少了。老教授的头发,落到哪里去了?田野说:落到我的头上,变成我的头发了——你没见,咱村的碱地,三年前还是白茫茫一片,如今长出了绿油油的禾苗……山坡说:落到我的头上,变成我的头发了——你没见,咱村的山上,三年前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如今长起了齐刷刷的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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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新村的阳台上
圣野在新村的阳台上你怎么看不到诗呀你看到的只是花手绢,花衬衫和洗得发白的被单不呵在那一层一层的阳台上我却看到了一个鲜花和阳光的海洋小鸽子咕咕地歌唱着有自由的春风在飘荡连同那些多彩的衣服在那里还晾晒着我们这几代人的爱情,希望,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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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孩子们
王文福
客人抱起我的孩子,
一阵笑声朗朗:
“嘿!象秤砣一样!”
我听了,
脑子里猛地一亮。
是的,我们的一切,
不都是因为孩子们
才有了准确的重量?!
——我们的欢乐和忧伤,
我们的汗水和遐想,
还有我们手腕上
那表针嚓嚓地奔忙……


第8版()
专栏:

家书
  王剑歌
(此画曾获世界通信年《通信在我们生活中》中国青少年摄影绘画比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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