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贺友人去职
臧克家
前几天,从报纸上看到北京大学新领导班子的名单,副校长中,没了羡林的名字,我为之大喜,觉得老友肩头,减却了一份重量,立即乘兴走笔,致函以贺!
一般情况是贺就职,贺升级,我为何反其道而行之?不知我者,或以为矫情,知情况者,便觉得其中有深意了。
羡林是我最知心、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为人朴实、平易;工作努力,大小不捐;学有专长,谦逊自撙;对人,对事,诚恳扎实,如细雨沁入泥土。解放初期,他住翠花胡同,孤院寂寥,与书为邻,担任职务颇少,研究工作甚勤。他不时到笔管胡同我的宿舍访我谈心,我呢,也常常到他那两间书房兼卧室去伴他的孤寂。不久,他入了党,成为模范党员,职务渐渐多了起来,而晤会畅谈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他的人呢:“朴素衣裳常在眼,欲寻黑发一根无”了。他每年春节上午,一定到我家来看望我,与我全家团聚半日,共进午餐。前年,也许心有所感,在给我的信中说:“我一年去看你一次,今生还能看你多少次呢?决心再加一次,或在‘十一’国庆期间。”他是言而有信的人,他许的这桩心愿却未能完全实现。他的苦衷,我清清楚楚,十分同情他。他实在太忙了,一天有时开两个会。学术性的少,事务性的多。他叫苦不迭。今年春节,他对我说:“陷入会议的汪洋大海中,从现在起,已经排到四五月份了!”他怅然言之,我惘然听之,两颗心一个感觉。
我另外一位亲密的好友白寿彝同志,是历史学家,年龄略小于我,也离八十不甚远了。他一身兼任三十二个虚实职务。常常向我诉苦:“时间无多了,花在出席各种会议上的比用在研究工作上的多得多了,你是作家,替我们呼吁一下吧。”听了他的话,我大有感慨,立即在《光明日报》上写了篇短文,题为:《兼职太多压坏人》!我还没见到报纸,寿彝先来了感谢的电话。近一年来,头衔之多,羡林成为后来居上了。至于数目多少,他自己一时也数不过来!
羡林,是当代有名的学者,清华大学毕业后,留德十一年,熟习各国语言,多达十几种。他的文学修养也颇深,出国前,曾在高中教过语文,文章写得也颇富文采。去年,我在《文物》杂志上,读到他写的一篇关于吐火罗文残卷的文章。对此,我毫无知识,如读天书。我写信给北大历史系教授、我中学同班同学邓广铭同志,专谈此事,他回信说:我也完全不懂。我函告了羡林,羡林说:这是最通俗的一篇。此种文字,在中国能懂得的,为数了了,对它下过研究工夫的,除羡林外,恐怕没有再多的人了。
我给羡林去了贺信,他的回信在第二天准时到了我手。他的信,是这么写的:
“你的祝贺,实获我心。去掉乌纱,如释重负。不过这只能算是一个开端,外面还有不少的近似乌纱的‘会长’一类的头衔,有待于丢掉。”看《北京晚报》,白寿彝同志讲,七十岁以后他感到才开始钻研学术,我极有同感,有好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
人到老年,知识、经验丰富了,思想性提高了,见解也成熟了,达到了学术研究的高上境界,所谓“老更成”了。
一些行政事务性的工作,别人可以代为之,而学术专业,如吐火罗文,如历史研究,却是几十年精力的结晶,是别人无法代替的。至于,挂些什么、什么名义,一个名义就算是一个花环,套在脖子上太多了,虽然光荣,但也感觉压人。
去掉空的,干实的。去了别人能干的,挑起自己专干的。珍惜专家们——特别是老专家的宝贵学术研究工作,因为他们来日已无多。把一刻千金时光,消磨在会议上,对学术研究专家来说,是一种人才的浪费!我虽然是搞写作的,但也大感杂务纷纭,不能把精力完全用于所好、所长上,与上面两位老友的情况有近似处,故深有同感,羡林去掉一职,也觉得值得祝贺一番。
1984年4月5日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摇唇鼓舌者戒
胡冰
有造福者,往往就有造谣者。现在,大家齐心协力搞经济建设,但极少数对造谣、传谣兴趣浓厚的人,也是不甘寂寞的。
最近创刊的《法律与生活》杂志,披露了电影演员达式常遭受谣言诽谤一事,读来使人感慨万端。一个作风正派,为祖国的电影事业兢兢业业地工作的同志,竟然被卑鄙的谣言中伤,使个人和家属在精神上遭受折磨,在社会上造成恶劣的影响,有关电影制片厂也因此而蒙受经济损失。而散布谣言的人,竟是一个新闻记者,散布谣言的地方,又是一个人数不少的公开场合。就是这么一个明显诽谤他人的事实,竟然以赔偿八十元人民币,赔礼道歉了事!
“文化革命”中的种种现象,相信人们是不至于太健忘的。那时候,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忠良蒙冤,小人横行;只有“恶攻罪”,没有诽谤罪。一张大字报,一番摇唇鼓舌,便可使人一落千丈,百口莫辩,甚至被置于死地。
在政治清明的今天,惯于造谣生事、诬陷他人的人是没有社会条件了,但“文革遗风”,依然未能消尽。谈恋爱不成,便给女青年单位寄一明信片,说女方作风败坏;谁要搞改革吗,马上就有人说你开地下黑工厂,经济上不干净;你知识分子想入党吗,某年某月某日你对领导的意见已经被歪曲到离奇的程度而传到领导者耳朵里……呜呼谣言!来无影,去无踪,利如刀,行如风。在不明真象的群众面前,造谣者造成的事实是:这件事不一定有,也不一定没有。反正只需稍费口舌,谣言便蝗虫般地飞出去,够你喝一壶的了!
考造谣传谣者,至少有这么三类人。一是嫉恨心强,有个人恩怨,或嫉贤妒能,因而在险恶用心驱使下编造谣言,加害于人;二是虚荣心强,想象力也随之而丰富,喜欢在人们面前夸夸其谈,以证明自己受器重,有来头,天下事无所不知;三是好奇心强,这类人多半是闲得发愁,于是四出打听张家长李家短,然后对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喋喋不休于人前。
然而他们也许疏忽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造谣者和传谣者都在不同程度上起到了蛊惑人心,诽谤他人的作用。这种行为,既破坏了经济建设中特别需要的安定团结,也损害了他人的人格和名誉,侵犯了公民的人身自由,是宪法和法律所不容的。然而,在一些法律知识贫困的头脑中,还没有这个概念,他们以为,用谣言整人,至多算是犯错误,即使被发现,也不过是作一番检讨便可蒙混过关。至于某些知法者,则往往凭着小聪明钻法律的空子,知法而犯法。对这类人,不能让他们轻易滑过去。
大凡事业上的强者,在自我保护方面,往往是弱者。这是因为,他们的劳动,直接对社会进步产生影响,为世人所瞩目,因而“木秀于林”,难免“风必摧之”;其次,他们的精力、才智和时间,几乎都用在事业上,自身的防御能力,大大减弱。对这样的同志,尤其需要提供保护,包括社会舆论上的保护,政策上的保护和法律上的保护。否则,谣言就会戕害他们身心,使他们无法把全副精力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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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别有滋味在心头
安徽淮南发电厂 程东安
我家下放在山区时的房东来了一封信,说是这两年山里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不仅茶叶香了,树木旺了,粮食多了,什么木耳啦、栗子啦、药材啦,也都样样能换钱。去年春上,他这个“老光棍”讨了个媳妇;秋天里,公社的小水电开了转,他又买了台电视机。现在,坐在床沿上也能看电影、听戏文了。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美滋滋的情味来。末了,他邀请我们全家再去赏赏那里的青山秀水!
读完信,全家人都为山里的变化感到欣喜,深情地回忆起下放在山里那几年的生活。我的眼前,却很快闪现出那次在山里看电影的情景。
1969年冬天,除我作为“老三届”学生已先行下放回故乡外,全家都被下放到一个遥远的山区生产队。两年后,我招工进了厂,便在第二年的夏天请假进山去探亲。一头扑进大山的怀抱,见到离别已久的父母兄弟,那喜悦的心情自不必说。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山里的风景虽然秀丽、人们的生活却很清苦,而且又是怎样地寂寞啊,除了半导体收音机能传来一些消息外,简直听不到一点外界的声音。我家房东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对我所描绘的山外的一切,样样都觉得新鲜,常常一边听着,一边瞪大眼睛“啧啧”地赞叹。没两天,我们就熟了。一天傍晚,他荷锄归来,就笑咧着嘴告诉我们:“快点烧饭吃,放映队晚上要在蛤蟆滩放《摘苹果的时候》呢!”
草草吃完饭,天就擦黑了。踏上弯弯的山路,不疾不徐地走着,弯来拐去,蛤蟆滩上闪闪的马灯就蓦然在望了,山里人高声大嗓的笑语声也悠悠飘来。
来到滩上一看,银幕早已拉好,放映机也架好了。吓!怎么放映机前还有个象是自行车又没有轮子的东西?一问房东,才知道这是脚踏式的摩擦发电机,放电影就靠蹬着它发电。约摸又过了半袋烟工夫,看看人稠了,放映员便用透着喜气的声音喊了一声:“谁来帮忙踩一踩?”
“我来!”房东应声蹿了上去,卷上裤腿蹬起发电机来。随着“嗡嗡”的摩擦声,片名一下子就对准了银幕。然而,甭看我们的房东爬山扛树浑身劲,蹬这玩艺儿可不在行。只见他象猫一样地弓着腰,头随着两腿的起落,象钟摆那样两边晃着,怪费劲的。可能是他只顾呆看电影忘了使劲儿,也可能是他硬脚硬腿的蹬不好,总之,他蹬得时快时慢,银幕上的图象也跟着变形,声音也忽高忽低常变调,于是,那些被果园风景夺了魂的观众们不满了,纷纷奚落起他来。我们的房东只得把腰弓得更厉害,把头摆得更快了。“哎哟!”突然间,他惊叫了一声,俯下身子去捂脚。我赶忙走过去捏手电筒一照,嗨,房东的大脚拇趾正流着血呢。原来,他又要蹬车,又恋着看电影,忙中出错,把脚趾塞到链条和轮盘中间去了。
唉!没想到山里人看一场电影竟这么难,还会发生流血事件!为了让大家能安心看电影,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蹬蹬试试!”
我不紧不慢地蹬着,放映机又“嘎嘎”地响起来。此时,我已经无心看电影,而是在细细品尝这蹬车发电的滋味。想想也真是有意思,为了使山里人包括我们全家能享受一次看电影的乐趣,我这个发电厂的工人,竟这样象骑车赛跑似的发起电来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影片放完了,可是人们仍然不愿离去,说是房东蹬车放的第一盘片子没有看清楚,一定要重来一遍。“你看呢?”放映员看我脸上已沁满汗珠子,征求我的意见。我当然没说的,呼哧一下又跨上去。
当那些挽着老人的孩子、抱着娃娃的妇女们和争论不休的男人们四散离去的时候,夜已深了。我扶着一瘸一瘸的房东慢慢悠悠地朝家走,一路上,只听他象着了迷似的说:“嗨!人家那里是山,俺们这里也是山,就该咱们老穷着么?咱们劲可没少出哇!到底是咋搞的?”听了这些,我心中也觉着凄然,便有意拦住他的话头问道:“你的脚还痛吗?”他不回答我,仍然继续咕哝着:“咱们的生活水平啥时才能提高啊!”
眨眼间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全家也早已回到了城里。如今,读着这远方来信,遥想着那变得富饶了的秀美的新山村,怎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呢!


第8版()
专栏:书林一叶

传记小说《刘志丹》
张庚午
《刘志丹》是一部长篇传记小说,共分三卷、一百余万字。已由作者修订脱稿,将由文化艺术出版社陆续出版。
刘志丹是驰名中外战功卓著的英雄将领,是我党著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之一,也是深受西北人民爱戴的群众领袖。
这部长篇小说,是以刘志丹的革命经历和西北土地革命时期的史实为背景写成的。它囊括了整个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各个斗争侧面和内容。在刘志丹一生戎马倥偬中,参加并领导了从学生运动到农民运动;从地下斗争到公开的斗争;从组织武装起义到壮大革命武装;从长期的游击战到创建毗连二三十个县的陕甘、陕北根据地;从对敌斗争到党内路线斗争。
小说写了刘志丹的一生,塑造了一群光辉感人的英雄形象。但绝非写回忆录、党史或一般传记,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大都是以真实生活为依据,精心塑造的英雄形象。
有人认为,艰苦年代革命战争题材的作品不好写恋爱生活和抒情场面,《刘志丹》一书作了大胆尝试。在书的主要人物中,包括高级干部和一般战士,就写了若干对相爱的情侣。他们都是在大革命的浪涛中和极艰苦的条件下,为革命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终于结成革命伴侣。
本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贯彻实事求是的原则,作者再现了党内路线斗争这个重要问题。陕北历史上曾发生的最大的错误事件,是世人皆知的。作者说,不写这个问题,就写不出刘志丹的品德,也写不出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功绩。刘志丹除长期对敌斗争之外,在创建西北根据地的艰难岁月中,几乎没有离开过路线斗争。其中主要是和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作斗争。在这方面,每卷各有不同的内容和情节。


第8版()
专栏:

黄山云海〔中国画〕 吴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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