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以“咫尺之幅”书“万千世界”
——读《叶圣陶散文(甲)集》
商金林
小说,往往是写作者观察到的人和事。散文,则往往是写作者最熟悉的人和经历过的事,篇篇有作者“自己”,只是由于作者思想性格的不同,艺术风格的迥异,因而散文中的“自我”有显有隐,或偏或全。《叶圣陶散文(甲)集》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选编了叶老自1921年到1949年的散文二百一十篇。读了《叶圣陶散文(甲)集》,叶老在解放前的经历、性格、交游、嗜好、思想、信仰,以及生活习惯等等,无不活泼泼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是一本叶老写他自己的书。
在旧中国漫长的岁月里,叶老从事的职业是教员和编辑,要使学生了解社会,要使自己主编的报刊能吸引读者,就必须敏锐地关注着五光十色的现实世界,对社会的风风雨雨要“触景生情”。所以,叶老在散文中写到的都是那个时代的人物、事件、思想情感。叶老在散文中写到的辛亥革命、“五卅”、“三·一八”、“四·一二”、“九·一八”、“一·二八”、“七·七”、“八·一三”等重大事件,其他许多作家也都抒写过。倘若把同时代写一事件的散文排列在一起观览,就不难看出叶老的散文是我国社会“一鳞半爪”的写照,尤其是在“五卅”运动中创办的《公理日报》,1926年主编的中国济难会会刊《光明》半月刊,1946年6月的《上海若干杂志给司徒雷登的公开信》,都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叶老的思想情感总与同时代的一部分文化人相共鸣,反映着当时的一种思潮。
“认清敌人”是“五卅”运动中流行的一句口号。人们出于对帝国主义的愤慨,一时把英国人统统当作敌人。叶老认为“敌人确实是要认清的;否则一切都成无的之矢”。但是,决不是所有的英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五卅”惨案发生以后,最先打电报同情我们的就有肖伯纳、柏塞尔。他们在电文中说:“你们的仇敌就是我们的仇敌,你们的胜利也就是我们的胜利”。杀害我们的同胞的是英国巡捕,要负责任的是英国当局。于是,叶老写了《“认清敌人”》一文,刊登在《文学周报》上。这篇散文在深入浅出地阐述思想的同时,还热忱地希望人们“在热烈呼号之余”,必须“静心自反”:“枪弹为什么不钻进人家的身体,却找到我们的伙伴?”暗示人们在反对帝国主义的同时,也要反对“混合着狮子和豺狼的性格”的军阀政府,帝国主义和北洋政府都是我们的敌人。叶老的这个见解是精辟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叶老在“五卅”运动时提出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反帝斗争的需要,一方面也是集中了《公理日报》同人的见识。在这以前,叶老和郑振铎、胡愈之主编的《公理日报》就以《肖伯纳等反对上海大屠杀》为标题,刊登了《国际革命者救济会宣言》,打头署名的是肖伯纳、柏塞尔。1932年10月间,北平文教界的三十多名“学者”向国民党政府呈送意见书,要求“明定北平为文化城”,将“北平的军事设备挪开”,用不设防来求得北平免遭日军炮火。叶老当即写了《“学者”》、《“今天天气好啊!”》等文章,对这帮“学者”进行嘲讽和鞭挞:“按照他们的逻辑,若把我国定为文化国,宣布我们连裁纸刀都销毁了,‘尽其在我’岂不更到了家?……我们知道东北数十万民众义勇军中没有一个‘学者’!”叶老的这些散文,对于同时代的人会使他们感到亲切;对于年青人,则会使他们感到新鲜。老年人的这个亲切感来自他们在半个世纪中的共同的阅历,年青人的这个新鲜感则来自他们对于过去的发现……
《叶圣陶散文(甲)集》中的散文,史笔与文笔并重,寓实感于美感之中。既体现了作家正视现实,直面生活,敢于针砭时弊的生活态度,也反映出作家因材而异,精心设计,在艺术上惨淡经营。在旧中国漫长的大变动的时代,叶老的散文写了不同的内容,运用了不同的表现手法,抒发了不同的思想情感,从而形成了多姿多彩的艺术风格。就文体而论:有抒发性的,有政论性的,有短评性的,有叙事的,有记人的,有的是一段对话,有的是自叙,有的则是广告辞;就风姿而论:有的粗犷狂放(《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有的宁静淡泊(《藕与莼菜》),有的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我就是推选他们的一个》),有的寓满哲理,耐人寻味(《没有秋虫的地方》),有的嬉笑怒骂,亦庄亦谐(《“今天天气好啊!”》),……真是“短笛无腔信口吹”!内容决定形式,个人的思想情感毕竟逃不脱社会意识的支配。叶老在1921年前后的散文充满着生机勃勃的风采,“五四”运动趋于低潮以后的散文流露出愤闷和沉郁的情怀,“五卅”运动时的散文洋溢着反侵略、反压迫的激情,抗战初期的散文弥漫着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欣悦,1940年前后的散文夹杂着忧郁和痛苦,抗战后期的散文基调高昂、激越、凝重。研读《叶圣陶散文(甲)集》也能看出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和我国现代文学发展的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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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论文人相争
卢杨村
文人以文会友,切磋学术,通过质疑问难,开展百家争鸣。既然有不同的意见,就需要商榷和讨论,所以相争是由于相反。但争论的目的是为了明辨是非,探索真理,以促进学术事业的繁荣昌盛,于是相反又导致相成。这就是古人说的: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
但往往也有目标不相同的时候,比方说,你要争鸣,他要争名,或者要借用百家争鸣的热闹场合出一点风头之类。这也难怪,同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去做,往往会有精粗雅俗之别,例如文人相争,在多数情况下是彬彬有礼的,但也总难免要发生一点例外。偶尔翻翻旧书,便碰上这么几桩小故事:隋代一位学者何妥,论其博古通今,名列另一学者元善之前;但元善为人,举止大方,长于谈吐,颇能吸引听众,并受到一批年青人的欢迎。这一状况使何妥很不自在。恰好要举行一次关于《春秋》的学术讨论,于是元善私下告诉何妥:名望已定,幸无相苦。何妥欣然同意。但等到群贤毕集,元善上了讲坛之后,何妥却提出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使元善出了洋相,下不了台。争鸣变成了争名,勾心斗角的结果酿成了一场人事纠纷。东汉的戴凭,是研究《京氏易》的专家,在一次会议上,众人皆各就各位,只有他独立不动,光武皇帝问他是啥意思,答曰:博士说经皆不如臣,而坐居臣上,是以不得就席。后来还出了个“夺席谈经”的典故。那时候,是不要什么理事会或主席团的,但身分和资格还能不要么?如果何妥是争名次,戴凭就是争席位了。
有人说,争名是因为好名。孔夫子说: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可见好名这一节,连圣人都是不忌讳的。但“好”就一定要“争”么?何况孔夫子说过的话还多,紧接上一句之后还有:“君子求诸己”,“君子矜而不争”。名气是争不来的,你有多大的本领,就会有多大的名气;至于本领的大小,又是必须求诸己而不能求诸人的,自己不努力而向旁人伸手,这恐怕不是孔夫子好名的本意。
据此一端,再推论几句。一方面,好而不争,这未必不是圣人的高洁之处;另一方面,如果从好名发展到争名,即使是有资格写进儒林传的斯文之辈,有些事情,也会多少给人留下一点颇不斯文的味道。史载:隋炀帝召天下儒官集东都,进行学术交流,孔颖达年纪最小,成就最高,老师宿儒,耻出其下,阴遣客刺之,孔躲藏在杨玄感的家中,才幸而脱险。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例太特殊了,但不那么特殊的事例还是有的。清代山东诗人丁野鹤与丘海石,讨论诗歌创作,意见相左,便拔剑相争。李因笃与毛奇龄研究古韵,除动口之外,还辅以拳勇。就是这位奇龄先生,平生不喜欢四川的苏东坡,一次,有客人向他争鸣: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还算不得佳句?不料他勃然大怒,指着客人的鼻子问道:鹅也先知,为何苏轼单单说鸭?只争个人权威,没有商量余地,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争鸣不能离开繁荣和发展学术文化这个主题。争名列第几,争席位前后,争只此一家,这就争到题外去了,愈争就离题愈远,愈争就愈不利于学术的进步和文化水平的提高。回头看古人,争鸣者有之,争名者也有之,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宜搞兼收并蓄,只能择其善者而从之,方才不失为后来者的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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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美国诗坛的新作
申奥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1983年是美国诗歌丰收的一年,四位有才华的诗人出版了新作,它们展现了美国诗歌的绚丽多姿。这四部新诗集是:
斯坦雷·普鲁姆莱的《天国的夏天》——大自然的美几乎渗透到每一行诗句中。诗人以家庭生活为背景,描绘了俄亥俄和弗吉尼亚农村中的景色。在很多诗中他回忆了母亲,记述了母亲的慈祥、镇定和对他的爱抚。普鲁姆莱爱观察自然,芬馨的野花和空旷的田野,茂密的树丛和嘤嘤鸣叫的小鸟,都使他陶醉。他用精美的诗句和独特的手法,勾画出这些大自然的美景。他从自然的循环往复中看到了一种愈合和再生的力量。《天国的夏天》纯朴有力,其中一些诗象画卷一样徐徐展开,让读者来欣赏、回味、沉思。
加利·斯莱德尔的《斧柄》——诗人的《龟岛》,曾获得1974年的普利策奖金。本诗集收集了自那时以来的一些优雅的抒情诗。在这些诗中,诗人谴责破坏生态平衡,反对滥施采伐。他号召大家尊重大地,保护动植物。在《斧柄》中,诗人还歌颂了平凡的日常家务劳动和田野上的集体劳动。从诗人对动物生活和人类生活的描述,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国民间故事和寓言对他的影响。诗人对佛学中的禅宗和东方文学有很深造诣,因而他的诗别具风味。
大卫·瓦格纳的《第一束光线》——诗人非常关心大自然,大声疾呼反对破坏生态。他的一首名诗是《在维尔豪塞植树公司的演说》。在诗人的前一部诗集《谁将是太阳》中,几乎全部是美国民歌和故事,在这本新诗集中,同样收集了一些民间故事和神话,处处可以看到人和自然的密切关系,诗集中还有诗人对童年的动人回忆。其中饶有趣味的是一首回忆一个“坏大叔”,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还有一首是回忆他的祖父,他们祖孙俩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和一群逃学的儿童嬉戏。诗集的结尾是一组优美的爱情诗。
诺尔曼·杜比的《诗选和新诗》——杜比是最有影响的美国青年诗人。他从以前出版的五部诗集中精选了一些抒情味最浓的诗收入本集,但有几首著名的长诗如《印度之夏》、《大使日记》没有入选。诗人擅长用戏剧独白来再现历史人物,包括契诃夫、贝多芬、柯勒律治、沃尔夫、易卜生等人。有一些诗是对自然和人生问题的沉思。本诗集共有三十页是新作,其中大多数是诗人对自己生平的追忆。这些诗雅洁,清新,情感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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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兰江风情(二首)
浙江金华 吴晓
兰江夜歌
入夜的时候,
兰江就开始妆扮,
半城灯盏,一头珠串,
明明灭灭,
流水洗濯她的端庄。
渡头在这时涨起了繁忙,
对岸是花事正闹的沙洲,
夜游者的余兴踏飞宿鸟,
黛色的波影里,
末班的渡船还在把谁等候。
更晚的是埠头的捣衣女,
轻轻、轻轻,
深夜里仍在拍响,
这温存的生活的节奏。
题兰花女塑像
海边的凤凰树,
微曦突出了柔美的曲线,
晨风模糊了唇边的笑意。
独立的少女峰,
未升的月吻着纷披的秀发,
含蓄了那执着的主题。
昨夜一个梦留在江边,
雾纱的朦胧中,
笼住了更多的美丽。
只有兰花,透着岁月芬芳,
风里雨里,永远明朗地,
向人们传递温馨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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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石林(外一首)
昆明部队某部 郑健
不是骤然凝固的波峰浪谷,
不是刺破青天的锋刀利剑;
分明是一片蓬勃的生命,
——一片淡绿的笋尖。
挥扬着清爽的水气成长,
黑黝黝的土地蓝莹莹的天,
给春城增添三分春色,
给游客带走一缕思念。
说英语的“阿诗玛”
万状离奇,你用英语释疑,
峰回路转,你以热情指引;
阿诗玛的撒尼姐妹哟,
一色头巾、围腰,一样朴实、
聪颖。
奇峭峥嵘化为平地,
迷人的世界更迷人;
宾客披着遥远的风尘,
石林和异国靠得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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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满山沟〔木刻〕 董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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