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大地和海洋
周碧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的景象接踵而来,不能不教人情思牵绕,心潮汹涌。
粟裕大将在病床上度过了春节。当他去世的消息传来,在悲痛中又不禁引起我的遐想:这一位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革命前辈,艰苦转战,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后人能在欢乐的爆竹声中,迎接美好的春天吗?于是,他以顽强的毅力在同病魔搏斗,没有在冬日里离去,而与我们诀别在春临大地之时……
他走了,他是无可挽回地离去了,但,作为一个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的战士的形象,却是永生立在十亿人民的心中。他连骨灰也没有留下,他为着珍惜属于生者的时间,连遗体告别、追悼会等等的仪式一概不让举行,他怀念着先他而去的十数万名战友,他的遗嘱是把自己的骨灰撒在战斗过的江淮河汉的大地上,和战友们的忠魂相伴在一起。他的名字,在人民的心目中是一座丰碑——活着和死后,都只为人民着想,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光辉典范。
自然,这并不是说人死了都不开追悼会,都要把骨灰撒在大地上——至少,那是应以自愿为原则的。然而,现实生活中的另外一种现象却也发人深思:有的同志去世后,家属以死人作要挟,伸手要这要那,包括一定要在八宝山争一席之地等等,仿佛生前所没有争到的,死后也该补上——于死者是一无所补的,当然是意在活人。这是不是封建思想意识的一种遗毒呢?是不是也需要加以批评和清除的呢?
无独有偶,继粟裕同志之后,周叔弢先生在遗嘱中除将遗产二万五千元连本带息一起上交国家外,还有将自己的骨灰“投之沧海,以饱鱼虾,毋为子孙累”之嘱,可谓浩然正气,感人肺腑!
一个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个是积极投身于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爱国民主人士。在最终为人民利益献出一切这一点上,他们可谓是殊途同归。这与那些革命半生,后来渐渐地忘记了人民的利益,晚节不全而终于同途殊归者,是何等鲜明的对照!
去者已去,而留给生者的思考却是无穷无尽的——如此美好的榜样,除了激励后人尽心尽力、克己奉公、时时不忘为四化事业的大海添一滴水外,不也是对那些至今仍在以权谋私、搞特殊化的人的当头棒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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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和老金絮话
刘琼
金焰死了,是真的吗?真的吗?!是真的。
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但从我的感情来说,老金,总希望您还能拖几年,因为您虽长期卧病,健康状况已一年不如一年,但您生的意志是坚强的。去年10月,我在去广州前到医院探望,您还硬撑着羸弱的病体和我说话,还要我为您买点吃的,买顶帽子。说明您根本没有想到死。我,包括您的朋友,都希望您象往常一样,再度闯过这次难关。
我们这一美好愿望终于成为泡影。去年12月26日上午,我到医院见了您最后一面。当时,您已经无力讲话了,只是瞪着带有几分迷茫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好象是认出了我,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老金,你是说不出,还是不愿说?我不知道。也许有许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这样猜测。我对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死别的预感袭击着我的心灵,不禁淌出了热泪。老金,我怕引起您的悲痛,让您有片刻的平静,只得背转身去,又悄悄地走出了病房。这一面竟成永诀,您终于扭不过病魔的纠缠,于第二天27日上午逝世。
当我还在上海政法学院读书的时候,由于对戏剧的爱好,和同学们一起组织了业余的“法光剧社”。我们既不懂得应该演什么戏,也不懂得怎样去表演。当我们得知左翼剧联将派人来辅导排演的时候,大家都乐开了。辅导员是谁呢?来的是您,更使我们受宠若惊,因为您当时已是鼎鼎大明星。意想不到的是,您一点没有架子,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随和不等于随便,您对工作是那么的严肃、认真,对每一句台词应该怎么说,您都加以分析并给演员指正。事隔近五十年,我还清楚地记得您对我说:“演员不仅是会说普通话,还要懂得怎样说话。”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都唤您“老金”,这是出于真切的感情。实际上,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我一生学习的对象。也是由于您的热心,我才得以跨进电影艺术的大门,并且手把手地提携我。在拍摄《大路》的时候,影片中有个情节,要我气喘吁吁地赶去救援老金他们。我当时既年轻又是运动员,上镜头跑得轻松自如,显然不符合影片中的规定情景,您立刻指出,并让我去布景板后面做手撑动作,搞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上镜头。您还要我去看人家拍戏,分析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
老金,您富于正义感,坚决支持左翼电影运动。在三十年代,您不顾反动派的阻挠与迫害,有意利用自己的地位,把田汉的《三个摩登女性》、《野玫瑰》等剧本拿到联华拍摄。您和聂耳等一道,为联华带来了生气。您身体力行,表达自己对党、对人民的赤子之心。
这里,还让我提一段往事:五十年代初期,田方从北京来上海拍摄《风从东方来》,使您、吴永刚、田方和我四个联华旧友有机会相叙一起。回首前尘,都有些感慨系之。我们相约,把各人的经历搬上银幕,由吴永刚任导演,来个“现身说法”,以启后世。可惜以后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愿望未能实现。今天,老田、老吴和您先后谢世,只能作为一件往事记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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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店好事
陈翰伯
去年我连续出差三次,到过三个省会和几个省辖市。每到一地,我必到新华书店去参观访问。一路上,我听到好事三数则。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今天想反其道而行,把好事传一传。
在一次讨论古旧书的会议上,我又想起了开架、闭架的问题。如果经营古旧书仍然不许读者去摸书,那就关门好了。我问了一声,你们那里是开架,还是闭架?
很多同志异口同声地答曰:“我们那里是开架!我们从来不闭架!”会上引起一片掌声。我心中为之大喜。多年来,我为此奋斗,现在在局部地方实现了,我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后来,我到了贵阳。在那里,不只古旧书开架售书,综合、科技门市部都是开架售书。我心情极为振奋,就在几家门市部里,短暂地享受了一点自由翻看的好处。我已有二十几年未曾得到这种乐趣了。
“我们坚持开架售书。”省新华书店经理告诉我,“读者欢迎,书店的营业额日增,我们为什么不开架呢?”
“当然,直到今天,一开架就丢书。我们只得加强管理,提高营业员的责任心。但我们绝不退回到闭架上去。”
我听了这番话,十分赞赏。十年来,我第一次听见一位书店负责人说出如此正确、如此坚定的话。
过去我多次听见说“开架是资本主义,闭架是社会主义”的说法。对此我从来不予赞同。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主要在所有制上,而不在开架闭架上。
我走到科技门市部,发现这里有一位营业员是大学毕业学生。大学生在书店卖书,的确是少见的好事。她对我说:“我非常愿意做这个工作。我只懂点农业,别的门类的书,我就摸不到门径了。”
如果书店营业员的文化能够大为提高,对书的知识丰富一些,对于提高服务质量,该是多大的好事呀!
贵州省店正在贵阳兴建一座新的门市部。据经理告诉我,他们要在四楼设一个服务部,专门陈列一些书,供教授、学者和专家查阅资料。如果需用哪本书中的哪一段,都不必动手自己抄,书店备有复印机,立等即可取得,只收一点钱。
这是设想周到的好事。我当然并不主张把书店办成图书馆,但是在书店里多为读者想些便民措施,又何乐而不为呢?
祝书店好事越来越多,把书店办成文明经商的阵地吧!
我写这篇短文,一定会引起某些同志之不快。我无意强加于人,不同意见是可以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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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不要忽视书法普及教育
金践之
年初,参观了一次“迎春书展”,欣赏那幅幅优美的书法艺术,给人以美感,予人以生活情趣。启迪之下,触发一些思绪。
书法,作为一门美学艺术,这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的文化艺术之一。它象征着祖国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然而,我国这门固有的书法艺术,却还没有引起社会的足够重视,未得到很好的普及。
我国书画本是同源,中国最早的汉字也是形象化的。现在一般学校都设了美术课,绘画得到一定的重视;但书法在学校却还是空白。许多学生已基本上不用毛笔写字,更不识汉字繁体。少数书法艺术爱好者,又多是中年、老年同志。长此下去,传统的书法艺术就难以继承和发展了。
汉字作为东方文化,中国是最早的发源地。日本的文字本源于我国,而日本的书法艺术却比较普及发达。日本的学校,一般都设有书法艺术课。据日本官方调查,全日本从事书法艺术活动的人数达1,500余万人,占总人口的13%;出版书法艺术的重要报刊也达百种以上。日本人民从事书法艺术活动是一种业余爱好,是为了培养生活情趣,丰富精神生活。日本当局普及书法教育,目的在于提高艺术修养,继承他们的文化传统,提高整个民族的文化水平。相比之下,我们对普及书法教育就显得不够了。
现在,我们正进行两个文明的建设,我们的文化界、教育界在开展美学教育的同时,也希望热情支持一下书法艺术的普及工作,让我国传统的书法艺术得到应有的发展,放射出它绚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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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雪封林海
门瑞瑜
大雪,好大的暴风雪呀,严严实实封锁了茫茫林海。指挥采伐、冬运的林业局党委副书记刘昌顺一早起来,就抓起电话,挂通了小兴安岭密林深处最遥远的林场,询问运材情况。回答说:“雪太大,埋了山路,汽车开不下去……”
“告诉司机,想办法用铁锹排除积雪,……最好别停运。”刘昌顺说完,电话又挂到了贮木场:“情况咋样?”
“雪太大,造材台埋着,电锯埋着,贮木场的路全被雪埋了,汽车不能开,看来要停产了。”贮木场场长孟庆轩气呼呼的声音,嗡嗡山响地传来。
“喂,我说老孟啊,甭着急。想尽办法排除雪害,组织人力扫雪,争取别停产,我一会儿就赶到你那里去。……”刘昌顺撂下电话筒,眉头紧皱,站起身来,踱步深思……
他们鹤北林业局建立在小兴安岭原始林里,这里严寒多雪。林业工人对冬雪是有特殊感情的,他们说是“白银世界的黄金季节”,采伐,运材,80%以上的生产任务在冬季里完成。然而雪太大,雪利就成了雪害了……此刻,当务之急就是征服雪害,坚持采伐,冬运。
想到这里,刘昌顺已穿好大衣,胶皮靰鞡,戴上皮帽,往外走去。他扛着一把铁锹,匆匆地走在没膝深的雪路上。朔风阵阵,四野茫茫。当他走到被称为林海大港码头的贮木场时,只见场区雪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晃动,那是孟庆轩已带领贮木场工人们在清理积雪。他也不打招呼,默默地加入了排除雪害的劳动行列。
埋头清除雪害的人们,顾不得拂去飞扬在身上、头上梨花瓣似的白雪,一个个变成了“雪人”,象活动在一个银雕玉砌的童话世界里。铲雪声,铁锹碰击声交织成一片。一台开动的褐红色的推土机,在推雪清路,它象一只大骆驼,爬行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唉呀,刘书记来啦!”天大亮了,贮木场长孟庆轩一眼认出了人丛中埋头除雪的刘昌顺,惊讶地喊了一声。
刘昌顺从雪窝里直起腰来,正要表扬孟庆轩几句,地面上忽然卷起一阵风雪,把他的声音吞没了。他望着孟庆轩的领口上,胡茬上,鬓发上,眼眉上全挂着银珍珠般的霜雪冰花,笑道:“看你成了寿星老儿啦,快进屋暖和一会儿吧!”
孟庆轩反倒未介意地瞥了刘昌顺一眼,指着他的脸,不以为然地回答:“你呢?……”
两人不禁同声笑了起来。那笑,象铜钟声飘荡在雪地上。
这时,风停了。雪停了。远方,绿郁葱葱的松树林,在火红的朝霞里充满无限生机。造材台旁电锯欢笑似的哗哗响了;高耸的桥式吊车轻轻开动了;一辆因雪害迟到的汽车,拖着巨大的红松原条,碾开积雪,驶过来了;繁忙的贮木场,迎着酷严冬雪,开始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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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迟了的赞扬
把李慧娘演得活灵活现的京剧演员胡芝风,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她原是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的大学生了。当她中途退学转而学京戏时,学校领导是什么态度呢?
偶读胡芝风写的《告别清华园》,我要为当年学校教务处喝彩。假若学校强调招生和培养人才的计划性不准她离校,情理可容。若是学校任其离去,一推了之,似乎亦不为过。然而他们不取此法,却对胡芝风说:“我们看过你演的戏,我们也希望人尽其才。不过我们究竟只是观众,如果你能得到专业文艺团体的鉴定,我们就放心批准你走文艺的道路。现在学校允许你暂离学校去实践一年,如果不适合当演员,我们还是欢迎你继续上学的。”爱惜人才和对青年负责之心何等感人。如此这般,即使京剧舞台上出不了一个胡芝风,亦会有一个工程物理系毕业的大学生胡芝风。如今这感激的心情又何止是胡芝风一人有呢?
有感于如今处理人事问题的简单化,尽管是迟了的赞扬,亦乐于在此记上一笔。 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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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人下菜碟”
前些日子,出差到几个大城市办点事,有几位小青年委托我买几本《辞海》缩印本,两位上年纪的则让我捎繁体竖排版《红楼梦》,我转了足有十四五家书店,均未买到。
书是精神食粮。和吃饭一样,有爱吃大米饭的,也有爱喝小米粥的。出版工作者,是调制精神食品的“厨师”,应在花样上费些脑筋,诸如一部书,可以有横排、竖排、简体、繁体、缩印本等。也就是说,要看人下菜碟。 邱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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