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绵绵泾河水
——西行随笔
冯并
到六盘山林区一游,那里有著名的泾河的源头。在神话传说里,《柳毅传书》中的泾河龙住在源头的老龙潭,泾河龙的形象也就是泾河的历史形象。它素来以泥沙多著称,汉白渠歌:“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似已成为铁案。乾隆皇帝忽发奇想,下旨着当时的平凉知府胡记漠探察泾河源,刻意去翻“泾渭分明”这句成语的案。胡到老龙潭,写了一首七绝交差:“鼎峙泉飞大小珠,老龙潭底贮冰壶;汪洋千顷无尘滓,不到高陵不受诬。”这位胡公可谓聪明,判定泾河源清澈无尘,得出的结论却是“不到高陵不受诬”,泾河流到高陵为什么浑浊,他是管不着的。乾隆据此作泾水清渭水浑的结论,其实还是形而上学,不知沿途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厉害。
然而,泾河源毕竟是清澈可爱的。它象一个活泼的少女游戏在绿色的森林里,忽而在藏身处轻笑,忽而在曲折的山径间歌唱,忽而飞身深峡浅涧里,尽兴嬉戏。她想走出森林,看看林外的开阔的天地,她又眷恋着森林,留下了弯弯曲曲的一路足迹。而那清冽的石潭与小湖,分明是她明亮的眸子。泾河的浏涟徘徊是有道理的,曲折的长峡短谷里有生命的绿色,有山杨、山柳、白桦、栎树和青青的秀竹、金色的野菊,在人世间,谁不喜欢花与草、树与竹呢?
六盘山林区有绿岛之称,这是美誉。但也夹有几丝遗憾。因为岛毕竟是孤立的一块。听林区的同志讲,在清同治以前,这里的森林也还是很可观的,整个泾源县密林覆盖,可以横截成木车轮的树随处可见。左宗棠镇压陕西回民起义,把许多人驱赶入林,无以为生,烧木炭、伐大木,森林渐次凋敝起来。再往远追溯到秦、汉,“大山乔木连跨数郡”。大致包括了泾河乃至渭河流域一线。战乱破坏了森林,这可以从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卢纶的诗中获得佐证:“战多春入塞,猎惯夜烧山;陈合龙蛇动,军移草木闲”。此外,原始的农业开发也给自然界打上了“印痕”。“因为他们不仅变更了植物和动物的位置,而且也改变了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的面貌、气候,他们甚至改变了植物和动物本身”。合理的改变会带来繁荣与崛起,不合理的改变却会带来繁荣的对立物。这个教训不仅可以从“以粮为纲”的恶果中引出来,还可以从远古时期便开始刀耕火种的泾河流域看出一二。那儿有周部落的原始农业遗迹。开垦伊始的处女地使部落强盛,肥沃的地力造成了巨大的文明。然而,漫长的岁月和与日俱增地向森林草原要粮,却使大地走向了衰老。当她失去了活力,连土壤的机质都不能自保的时候,她的待哺的儿女又能巴望些什么呢?
这并非苛求祖先,倒该提醒后人,文明只有在科学中发展那才算龙的祖先的真正传人。倘如旧时西北流行的压
“砂地”的作法,求得眼前利益,“累死爷爷,吃死儿子,饿死孙子”,土地破坏了,账是算不过来的。而自作聪明如乾隆者哪里知道,不恢复生态平衡,泾河的翻案文章永远做不出来。
使人焦急的是,泾渭分明这句成语也已经渐失其附丽。经过陕西高陵泾渭河交汇口,泾渭几乎是同一个色调,浑似黄河。那么,从陇西流向陇东,横贯八百里秦川的渭河,不也思念着渐次失去的森林吗?
是的,六盘人渴望着林区的扩大,不再是一个岛,而是一条连接黄河上游与中游的生命的系带。他们是真正的翻案文章的作者。在六盘主峰西去百里的西吉县,我看到了,种树种草已经成为农民的新的有希望有生气的事业。从去年开始,他们绿化了相当于六盘山林区现有面积的土地。其中退耕造林82万亩,占原来耕地面积的四分之一。我到土窝子、黄二岔等几个万亩林场看了看,15度以上的坡地种满了杨树和油松,树高过人,草已覆盖了坡面,远远望去,犹如初春的新绿绿遍了山峦。和我同行的老张搞过畜牧,也搞过林业,是个“爱草爱树爱生命”的人。对他们亲手种起来的草与树有特殊的感情。他说,过几年你来看,它们长高了,叫你认不得。他还讲起花捧、苎条和野玫瑰。那是引人兴味的,玫瑰在这里长得茂盛,将来出现几条野玫瑰的山谷,也未可知。但更动人心弦的话是:我这后半辈子是和树根连在一起了。
望着他,望着绿绿的山峦,心中升起了敬意。我仿佛看见,绿色正在延伸,和六盘林区的绿融合,又向四围扩展,而那条少女般纯洁的泾河正在绵绵不绝地流淌,永远闪着明净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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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换一个“三三制”
崔永生
在整党中,有的机关提出应该整掉一种“三三制”的现象。这所谓的“三三制”,是指某些单位的领导人,“三分之一时间工作,三分之一时间应酬、参加各种会议,三分之一时间扯皮”。
必要的会议,有关工作的洽商、接待,自然是应该参加的。但我们的有些“应酬”实在是被拉陪绑,有些会议是否有必要开,也大可打个问号。一个大部门分辖许多小部门,各小部门又分管许多直属单位。按分工,各小部门本来自己有权决定的事,硬要大部门召开会议来讨论,要有关部门的领导也参加,隔行如隔山,别人不知底里,要么不说,要么乱说,与其乱说,不如不说,只好半天半天地在那里“陪坐”。此风一兴,上行下效,直属单位有权“拍板”的事,也硬要上级领导到会,作指导,发指示,一方面表示“重视”、“重要”,另一方面是把上级的话记录在案,以防“万一”。这样,锐气磨损,时间耗空。日久天长,积习难改,便以纸上谈兵为正道了。
“扯皮”,有内外两方面的问题。外,主要指社会的,是正在改革、完善中的管理体制问题。内,主要是单位内部制定、健全和执行规章制度问题。有的单位内部,有章不循,“分工”变成了各自固守一方,胸无大局,不是互相协作配合,而是互相推诿,互相争利,讨价还价。凡遇问题,非领导出马不可。扯来扯去,合理的规章制度扯得名存实亡,节外生枝的反而兴行了,于是越来越扯不清。
陪绑式的“应酬”和“扯皮”的现象,从主观方面讲,都由于领导核心“分工”而不“负责”,出了纰漏,人人有分,又人人无责。这种“三三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病的外瘢,也是在改革面前缺乏独立负责的勇气的表现。治疗的重点应是内症。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为了克服官僚主义和工作的盲目性,曾经提倡三分之一的领导主持日常工作,三分之一的领导深入实际调查研究,三分之一的领导学习。这原是一种对症的治疗。后两个“三分之一”的旨归,是为了头一个“三分之一”,更好地做好工作。这新的“三三制”,是针对旧的“三三制”提出来的,是一种有效的药方。如果都换上这一个“三三制”,无疑病就会好起来。但是要使这帖药发挥作用,也要首先确立起敢于改革、勇于负责的精神。
谚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春又正是在整党,这个旧“三三制”的风气,是着实该整一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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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闽南的风
陈志泽
闽南,一年四季风都是绿的。
绿色的风,闪烁着明丽的光亮和色彩,在天地间翔舞——
将万般柔情,献给壮实的刺桐树、秀丽的相思柳;
将爱献给大海上的赤帆、白鸥,田野上的头巾、银锄;
她那一丝丝的翠绿、一声声的歌唱,轻轻地拍打着花岗岩石的雕窗,也甜滋滋地飘进红砖瓦屋的门帘……
她深情地抚摸着今天的土地上萌发的每一片嫩叶、每一星幼芽,也抚摸着往昔岁月的伤痕,寻找着明天的崭新气象……
温馨的风,带着唐宋的气息,带着当年东方第一大港的波光,也带着现今电子时代的雅韵,撩人衣襟,飞翔在绿野——
这里,多姿的榕树,陪伴着宗祠、庙宇和高大的铁塔;
这里,南曲令人心醉——古老的民间艺术和浓郁的乡情酿的美酒;
这里,洁白的石楼高擎起一个个阳台,为了向天空酌取更多的蔚蓝和绚烂,为了更好地看海外的世界,看久别的亲人;
啊,闽南的风,她永不消褪的翠绿孕育着富饶——浓淡深浅只提示着时光的流驶,抒写着甘甜、艰辛、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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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冀汸
诗成,无题;乃向艾青同志借用题目。
飘来了喜悦,
飞来了希望,
传来了笑声,
开始了歌唱……
象母亲温柔的手,
给麦苗盖上厚实的棉絮,
让它们睡得甜蜜;
象化装师灵巧的手,
给树梢和树枝佩戴首饰,
叫它们显出珠光宝气。
瘦骨嶙峋的巉岩肥胖了,
婀娜多姿的竹篁发福了,
房舍的屋顶膨胀起来了,
各种形状失去了本来的形状,
各类色彩没有了自己的色彩,
不论折线或角线都变成了弧
线,
大地变为一片纯洁。
欢喜热闹的孩子,
成了天才雕塑家,
各在自家门前,
竖立起了晶莹的雕像。
——有写实,也有象征,
有幽默,也有荒诞……
把整个村庄,布置成
造型艺术的流派展览。
然后急匆匆开始一场“战争”,
互相追赶,投掷“手榴弹”,
一个一个,从头到脚,
很快被染上保护色,
活象北极的小白熊。
感谢孩子们,
唤醒了我的童心,
把我带回了童年。
我也去参加他们的“战争”,
我也跟着追赶,
我也跟着扔“手榴弹”……
一幅多么美妙的童话插图:
成群的“小白熊”里,
偶然混进了一个,
白发白眉,穿着白色衣服,
却没有蓄着白胡子,
古怪的“圣诞老人”。
喜悦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希望洒在中国的土地上,
笑声扩散在中国的土地上,
歌唱延展在中国的土地上……
中国,
你冬日的黄昏,
真够温暖,明亮。


第8版()
专栏:

走黎寨
苗族 石太瑞
我走进黎寨,
象走进了:
一个民族的昨天与今天。
船形屋,已经少见。
五指山的太阳,
驱走了潮湿和阴暗。
橡胶林里,
乳白色的旋律,
奏出远方客人的渴念。
牵牛花不让我走,
用轻柔的手指,
紧紧地拉住了我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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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话剧借鉴外国戏剧漫谈
仲子
中国的话剧是从国外移植来的,当年欧阳予倩和田汉等人在日本组成剧团,立志要改革中国的舞台戏剧。我们认为话剧这一形式,适合于向中国人民推荐,主要是因为社会向前进步了,而中国的舞台,还沉湎于思古的幽情中,戏的内容很少触及时代的气氛,虽然有梅兰芳先生等在从事京剧改革,演了些时装戏,但收效甚微,观众对之也不太热心。我们认为用当时的语言,演出当时有关的社会问题戏剧,不但可以一新观众的耳目,而且可振聋发聩,以新思想教育观众。至于提出问题,引导观众研究思考,对于中国社会的改革,也是极端需要的。
因此,当时除了自行编写脚本外,最主要的就是上演翻译的外国剧本。挪威戏剧家易卜生可以说是最先介绍到中国舞台上的,《娜拉》的翻译和演出,决不是件偶然的事情。
由于话剧的形式和内容都是首先从国外借鉴的,这就使我们在开拓话剧事业中,不但有个使话剧如何民族化的问题,也还有一个进一步撷取外国戏剧从剧本、流派、导演、演技,到舞台装置等等的介绍研究问题。有一个专事探讨这方面工作的杂志,十分必要,而《外国戏剧资料》就填补了这一空缺。
《外国戏剧》的前身是1962年创刊的《外国戏剧资料》,由中国戏剧家协会的研究部门编辑出版,戏剧界的老前辈葛一虹编辑。到十年动乱时期被迫停刊,中间不过三四年,就在这几年中,基本上对彼时国外戏剧的情况,作了介绍。前几年美国戏剧家阿瑟·密勒来华,不是以我国戏剧界人士不熟悉他的大名,而感到恼火吗?密勒先生恐怕也不见得知道中国剧作家的大名。其实早在六十年代初,对于他的《推销员之死》就有过介绍。不但是阿瑟·密勒,其它如彼时风靡欧洲的荒诞派剧作家和英国的愤怒一群,甚至是瑞士德语戏剧家迪伦马特的《物理学家》都有了介绍和评论。在导演艺术流派方面,则介绍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莱因哈特等大师们的理论。可惜《外国戏剧资料》当时只是一本内部刊物,仅供少数领导人和一部分戏剧工作者的参考,流传不广,发挥的作用,也就有限,这是当时历史环境所造成的,也是深感遗憾的。
十年动乱之后,《外国戏剧资料》重行出版。最使人痛心的则是六十年代初期出版的十多期资料,今天已不能再找到一份了。这就使许多工作必须从头做起。重新开张的《外国戏剧资料》为了符合读者的需要,改名为《外国戏剧》,延请国内对外国戏剧卓有声誉的研究和介绍者组成编委会,由葛一虹和汤茀之担任主编和副主编,增加篇幅,每季出版公开发行。改版以来,已经经历了四个年头,在介绍国外的戏剧理论,表演、导演艺术,作家与作品,戏剧情况和翻译剧本等方面,都做出了成绩。即以去年已出版的三期内容而言,其中翻译了法国梅里美、娜塔莉·萨罗特,英国普里斯特利,爱尔兰的奥卡西,以及苏联、联邦德国、丹麦、印度的剧本;介绍了国外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莱因哈特、布莱希特、奥尼尔等的成果和情况。对于戏剧交流方面,介绍了日本野村狂言剧团,伦敦莎士比亚剧组来华演出,以及中国上演外国剧本的经验体会等,还有为读者感到饶有兴趣的外国戏剧情况、文摘和动态。更值得注意的是插页图片相当珍贵,使研究国外舞台艺术的人颇多启发。
这几年,中国的戏剧界和国外同行有了广泛的接触,不论是出国访问或接待来访者,他们得知中国有一本专门介绍外国戏剧的杂志,都认为是个奇迹,因为这是本世界上少有的专门介绍外国戏剧的杂志,所以是十分独特的。他们对于中国的观众能欣赏外国的戏剧和中国的戏剧界能如此重视外国戏剧的介绍,感到欣喜。
为了繁荣我们话剧(也可以包括所有的剧种)的导演表演,艺术舞台美术,以及对外的戏剧交流、吸收、借鉴与发扬,《外国戏剧》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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