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2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蛇口,我们的蛇口
李国平
她真小——2.4平方公里,南头半岛之一角,祖国母亲博大躯体的四百万分之一。
她真大——举世瞩目,蜚声中外:“蛇口模式”,如雷贯耳,政治家、经济家、文学家、艺术家,名流学者,有志之士,热血青年,纷至沓来,都想亲聆她的经历,一瞻她的风采。
开 拓
昨天荒滩、秃岭、废土、黄沙,人迹罕至,寥落天涯,几顶风雨飘摇的棚草——这里曾经是一片被遗忘的边地;
昨天暗流、浊浪、枯树、乌鸦,泛起的渣滓,腐臭的浮尸,数丘草草掩埋的荒冢——这里曾经是偷渡者的坟场,贫困、失望与愚昧的象征……
1979年7月,党派来了老游击战士,领着几个“想入非非”的“冒险家”。
等待着他们的,不是鲜花,而是风险:成功?失败?荣誉?耻辱?谁敢打这个保票?开辟前人所没有走过的道路,需要胆识、信心和气魄!
凭什么下决心?凭信仰、凭知识,凭对世界的了解,凭共产党人的觉悟,凭中华民族的志气,还凭对人民事业的忠诚!
万千开拓者,怀着报效祖国的宏图伟愿,来自各行各业,四面八方。你,经济家、企业家,原来在北京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你,工程师、会计师,在上海本有一个诗一般温馨甜蜜的家;你,医生、教员,为什么离妻别子……为祖国明日的经济起飞,为民族永远摆脱落后贫穷,我们来开创事业,造福将来。
两年半过去了,蛇口的开拓者们,以使外国专家震惊的速度,完成了规模宏大的基础建设工程;
四年半过去了,蛇口的开拓者们,不用国家的投资,平地建造了一座规模初具的工业名城。
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将要在这里显示自己的无穷生命力!
年 轻
旭日从元?山后冉冉升起,晨曦给色调素雅的蛇口城抹上了一片娇红。
她醒来了,好一个葱俊可爱的妙龄少女!
有人统计过,蛇口职工的平均年龄是25.4岁。
这里几乎见不到老人,中年已是长者,大街上,扑面的是青春的气息。
你对年轻有什么感想?是朝气,是活力,还是幼稚和淘气,那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大约还不过是你的儿孙辈,大约在你那厂里、所里、科里,他们要扛大梁,还得排上二十年!
然而,在您眼前的,却是一群受过现代科技和管理教育的经理、副经理,已经独当一面,运筹帷幄,跻身于国际性的竞争,创造着社会主义的经济奇迹。
自然,他们会有弱点,会有失误,但是幼稚终将成熟,要紧的是不要僵化和腐朽。
年轻的土地,年轻的人,年轻的事业……
效 率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办公大厦旁,这一面醒目的标语牌,真可以令慢吞吞的人们振聋发聩;
“闲谈请勿超过十分钟”——宿舍里贴的主人告示,是可以叫爱饶舌的来客却步不前;
“发言不超过五分钟”——这条公认的会规禁绝了种种陈言滥调,使得人人要讲究说话的经济和艺术;
在这里,高效率办事的实例不胜枚举:
半月之内办妥200多名干部的调进调出;
数百米的海运深水码头,仅用七个月时间就部分竣工,投入营运;
百日之内建成一幢六七层楼宇,在这里不足为奇;
……空谈无补于事,效率可以延年!
高效率,才有蛇口的今天和生命,才有蛇口明日的灿烂前程。
效率、效率!没有效率,何来四个现代化?
时间、时间!我们落后于技术先进国家已经好几十年!再不讲效率,就是犯罪!
知 识
知识、精力和干劲是效率之母,而因人设事,论资排辈等等则是效率之敌。
蛇口——这里可没有什么
“官员”,有的是企业家、事业家和实干家。
这里的干部队伍,60%受过了高等教育;
这里实行聘请制,选贤任能,自然更替,自觉让位;
这里讲求实学,大学文凭并不说明一切,人人必须继续学习,更新知识,厂长经理们常常在灯下课读到深夜。
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社会主义,宏图奇伟,聪明、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要在未来的时代里,跃上世界先列的地位,在这场激烈角逐之中,干部的素质将决定一切!
风 气
在有些人的想象中,似乎特区就是金钱,就是冰箱,就是彩电,就是酒吧间和“迪斯科”舞,……
然而,我可以如实地告诉读者:这里的市容异常整洁,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既没有光怪陆离的广告,也没有胡搅蛮缠的阿飞;少女们的长发虽然披肩,衣裙虽然艳丽,但是脸上显现的是落落大方的健康笑容;电影院中,您听不到放肆高声的怪哨;酒吧间里,您见不到醉生梦死的狂徒;您甚至难得见到人们互相争执谩骂,却时时可以见到青年们拾金不昧的报道。不错,这里不需架鱼骨天线就可以收到香港电视,但是内地艺术团的精彩表演,却是场场爆满,盛况空前;还有洋溢着团结气氛的群众体育运动,环城长跑的一号运动员,正是年轻的党委书记……
总之,这里虽然有她的环境特点,但决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这里仍然是社会主义的天地,而且是一角崭新的天地!
爱 情
蛇口的夜晚多么宁静!海风轻拂,海涛低吟,在那座被誉为“海上世界”的大船上,彩灯闪耀。
这时候,三三两两工余学暇的蛇口人和从繁嚣的都市为安静而来的游客,还有在这里工作的外籍人士,或徘徊海滨,或凭栏遐想……
然而,您会注意到,这里很难遇见情侣恋人的倩影。
难道有过什么禁令,抑或蛇口人根本就不懂得爱情?
您错了:社会文明的建立,并非可以依赖于“禁令”,人一旦享有充实的精神和物质生活,就会更懂对他人、对社会和对自己的尊重。凡有人群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爱情?您看,那边沙滩上有一群在热烈地讨论经济管理的年轻人,大约是初到蛇口的吧,他们的精力是那样的充沛,思维是那样的敏锐,辞锋是那样的犀利,美景当前,或者夜阑更漏,他们何尝就不思念妻儿,何尝就不怀恋女友,何尝就不萌动着对生活的美的憧憬。
但是,特区建设者,有着对爱情的更深刻的理解,更热烈的追求:祖国,作为您的新一代的儿女,为了您的繁荣和强盛,为了您不再脸露菜色,为了把您的破旧衣裳脱去,换上一袭更能显现您秀美身段的旗袍,为了使您站在那一班满身珠光宝气的欧美贵妇和艳丽的日本姑娘面前毫不逊色,吐气扬眉,我们知道自己不足,必须争分夺秒,紧张地工作,紧张地学习……
祖国,我们要自觉地努力奋斗,贡献上对您的最深切的爱情!


第8版()
专栏:

云中走笔
黄宗英
论习惯
文章题目出现“论”字。在我,原无此习惯。
两年前吧,某杂志给我出了个题目:“我的写作习惯”。我至今未能交稿。因为:我写作时,并没有什么习惯。几净窗明、清茶一杯,诗书四壁,幽兰放蕊,固然极妙;无奈,文思不来也白搭。而到了腹稿临盆待产时刻,那么,不论在轮船、火车、飞机上,在化妆间、帐篷里、看台上——大庭广众之前,只要别跟我面对面地说话,我的大脑就能暂停接受信息,而输出信息,成文。
每到一地,人们总是常情地问:“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我总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没什么习惯不习惯。”——太倔。
“怎么都习惯。”——仿佛跟主人赌气。
“不习惯才有意思。”——看对谁说。
“我习惯于不习惯。”——象说相声。
我往往只是连连点头:“挺好挺好。”所答,并非所问也。
其实,我天天盼着本不该习之惯之的事情,能转变、发展(或还原)为顺理应当的事情。
例一:我来到蛇口工业区。目测口询得知:这里的工人平均年龄22岁左右。职员平均年龄24岁左右。我真高兴。高兴的不是我一个。“高干”后代说:“本来嘛,我爷爷当军长时,不到30岁。”高知子女说:“是啊,我爸爸任工程师时才25岁。”出身农民家庭者说:“真格的,我妈妈当妇救会会长时才19岁。”各行各业各类人,从理论到实践,都懂得一个人干事成事的最佳年龄是身强力壮、头脑敏锐的中青年时代。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咱们习惯起头发不花白、脸皮不起皱、步履不行就没分量了,就不能主事了呢?年岁不饶人,在这个习惯势力里,就也包括我自己。于今,深感欠当代中青年一笔还不清的习惯债。此债此刻不还,更待何年?!实在不能再“习惯”下去了!有生之年,即还债之日,促习惯于让中青年长本领、显身手之日也。
例二:来到蛇口,寻首脑机构。而工业区办公大楼前,竟无门卫,也甭填写来访单。从竖在门道里的各室分布牌上,查到楼层、房号,自己乘自动电梯去找就是了。没一个人拦阻、盘问,几秒钟里就能和我要找的人见面了(对方有没工夫,也是立见分晓)。我又很不习惯地高兴起来。因为在首都、上海——我久居长在的地方,就只去文化部门看个老首长、老朋友,我这有四十四年文艺工龄的门里人,也往往进不了门,在传达室掏工作证、等填表、等打电话问,过一道岗不算,有的还得过两道岗。真令人望“衙门”而生畏。这种进门难、见人难,你费事、我耽误工夫之习惯,是怎么兴起来的?实在太不习惯了。文化部、人民日报社,还有那些什么研究院、什么所一类学术机构,究竟为何需要如此禁卫森严?若有机要文件,亦应锁在保险柜里,严加防泄,何必在办公桌上乱摆乱放。而蛇口工业区,其机要、财富、人才也并不少,但四年多来,并没发生什么破坏性案例。岂不可以研究研究:什么样的习惯能促进或妨碍改革大业的办事效率呢?
但蛇口工业区,也有门禁森严之地——工厂、生产作业前沿。即使是总理、副总理来,也得先打电话去问,可能不可能接待?若妨碍生产,经理、厂长有权拒绝参观。谁进去也得守厂规:该换鞋换鞋,该戴帽戴帽。不得随意乱窜,以保证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不受影响。
例三:在蛇口工业区,一般会议,发言不得超过五分钟。学术会议,发言不得超过十五分钟。大会做报告、传达文件,主持者要先通知需要多少时间,过时,诸部门负责同志可以擅离会场,去处理自己的业务。不能因你一人说话罗嗦,耽误百家千般事宜。噫,我们若干年来,花在会议上的时间,统计起来,怕也是“世界之最”了。此习惯,若群起而不习惯之,于国家四化大业、于个人党性修养,都还是有益的吧。
扩而言之,许许多多习惯,甚至习惯法,凡违背生产力发展规律者,还是早些不习惯以至革除之为上上策。


第8版()
专栏:

深圳湾畔的浪花
黄振超
名片我是祖国的一张名片,二年排字,二年印刷;从呼啸的海风中跳了出来——SHEKOU—CHINA;工厂是一排大写的汉字,路网是一组小写的字母;骄傲地从祖国的衣袋掏出,和五光十色的世界交换;透过淡淡的烟雾,一笔一划是那样清晰;穿过梦幻般柔和的阳光一圈一点是那样流畅;啊!我是祖国的一张特别印制的名片,庄严、热烈,字里行间洋溢着自豪。
我们走向黎明真的,不要问不要问现在是凌晨几点,不要问我们走过的路程,我要静静地思考:我们踩断过——多少朦胧的月色,多少弯弯曲曲的小径;真的,不要问,不要问向我们走来的灯光,不要问身后一串徘徊凝重的脚印,我要深深地回忆:我们踩碎过——多少辛酸的泪滴,多少深沉的黄昏;真的,不要问不要问——静静流淌着的深圳河,不要问——高高站立着的梧桐山,我们抛弃的是身后的黑夜,迈步走向的是灿烂的黎明……


第8版()
专栏:

峥嵘岁月在召唤
过永鲁
深夜,海边的小山上静悄悄,唯有培训班的矮平房里,不时传出年轻人的阵阵激词笑语。
四五年前,这儿还是驻扎边防部队的荒野,现在营房变成了课堂。虽然这里不再看到荷枪实弹的祖国卫士,但这里仍是卫士们生活的地方。新一代卫士有新的武装。他们要用现代化的经济与科学的本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
这群年轻人来自北京、上海、西安……他们和自己的同龄人一样有过蹉跎岁月,有过失望、悔恨和抱怨,但他们总结过去的目的是为了面对现实,创造未来。
人们常说,城市户口与理想工作是无价之宝,得之不易,失之可惜。但是来这里深造的拓荒者们,几乎人人都做出了这样的“牺牲”。是他们不懂得大城市的“价值”吗?
人们常说,现在的年轻一代不如五十年代,因为他们离不开舒适的生活,离不开父母的庇护,缺乏理想与抱负。这话可能有一定的依据,但是在这里只能找到反证。这里的多数人都有安逸的家庭和“有力量”的父母,但他们偏要千里迢迢,来到这海边小城走自己的路。工业区某位领导人曾经自豪地讲:来工业区的人都是自愿的,没有一个是行政命令调来的。
“我们为参加工业区的改革而来,要改革必须从现在做起,从培训班的教学改革做起”,这是他们的心声。
四周静悄悄,唯有讨论仍在进行……


第8版()
专栏:

编后小语
这是一组献给新时代改革者的乐章。在蛇口,在仅2.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几多前行者为了昔日的夙愿,几多后来人为了明天的幸福,艰辛地开创着前无古人的事业。面向茫茫大海,顶着咸风涩水,张起了一面风帆。从这面帆,可以看到四海云涛的缩影,认识前途的希望所在。八面来风,万重险浪,但航向既定,改革之船就必定要乘风破浪前进!这就是我们编这一版蛇口专页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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