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略论受委屈及其他
胡靖
一位新近被吸收入党的中年知识分子,三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追求进步之心始终不渝,但据说却有一个严重的弱点,就是“受不了委屈”。于是,一“考验”就是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在人的一生中,大概不算很短了;而三十多年不改初衷,不懈地追求,这使我对“受不了委屈”的说法,很生了一点疑问。而且对于“受委屈”这一问题本身,我以为也该作点分析。
一个人在生活道路上,难免会遇到坎坷,受些挫折,要受得了委屈,经得住考验,这道理是不错的。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让人受委屈呢?我们能不能使人少受点委屈,甚至不受委屈呢?在使人受了委屈之后,能否多从自己这一面检查检查,而不是一味责备人家“受不了委屈”呢?让人受了委屈,还要加打小板子,这种作法,实在是有点“州官放火”的味道。
中国的老百姓是够好的了,中国的知识分子,也是够好的了。多少年来,他们忍辱负重,有时甚至在连起码的生活、工作条件也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还努力建设着中国的物质文明。对于这样的勤劳善良的人们,有什么理由非要他们受了委屈又不能有所表示呢?
从理论上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些话诚然都是正确的,可是从某些人的嘴里说出,却另有妙用。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铺天盖地地狠批你一通,然后再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先搞得你昏头昏脑,再噎得你喘不过气来。那么到底是“有”还是“无”呢?只有天知道!你不服气么?就是“受不了委屈”,或者是“不虚心”;不虚心就是骄傲,骄傲会使人落后,而落后离反动有时候又往往只有一步之差——这种逻辑,委实可怕得很。
然而事情并不到此为止。个人的生死荣辱虽然微不足道,国家的兴衰存亡所关却极重大。当今中国正处于改革之世,各行各业涌现出了一大批立志改革的人。在某些人看来,这些改革者大多是颇为“骄傲”的。他们“不遵祖制”,“不守成法”,在理论上和实践中,甚至还有点“非贤非圣”,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要使中国进步,就非改革不可。于今之时,不问“虚心”与“骄傲”,只问有为与无为;只要能使国家强盛,民族振兴,就是有大道德、大智慧。一些人的观念,实在应该改一改了。对那些“瑜中求瑕,屎里觅道”的谣言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清谈家,难道还能继续熟视无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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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都江堰的欢乐和沉思
左夫 吴红
又一个丰收降临中国西南谷仓——成都平原的时候,我们来到都江堰。丰饶的沃野上,织网般穿行着一条条闪光的河渠——那是著名的都江堰分布于广阔的成都平原上的无数支渠、分渠,它们千百年来不疲倦地流着,流着……
玉垒山上,从元代起,就修建了纪念这一水利工程的领导者秦太守李冰父子的二王庙,从山上鸟瞰都江堰水利工程全景:湛蓝的天上浮动着流云,青色群山绵延起伏,雄伟的都江堰坐落在如带的岷江之上,江风送来阵阵涛声。在全人类的历史上,有哪一个民族两千年前的建设至今仍发挥当初的设计效益?只有都江堰!多少国际友人,不远万里跋涉,来瞻仰这一人类建设的奇迹;世世代代的中国人,来这里汲取民族的信心和力量……
我们饱览都江堰壮丽景色的同时,注意到就在“鱼嘴”上方不远的江两岸上,耸峙着两处甚至比都江堰工程还要庞大的灰黑色堤坝建筑物遗址。当地人告诉我们:这已不属于都江堰水利工程,但却差点儿因为它们毁掉了都江堰。原来,因为这里是岷江水流湍急之处,五十年代决定在这里修大型水电站,很快就动起工来,各种长堤、大坝和大型建筑巍然赫然;然而立刻发现:这将很不妙!一旦大坝横江,都江堰不复存在,滔滔洪水将漫过成都平原,二千年文化名城成都顿成泽国,蜀人为鱼的景象又会重现。眼看夏季洪水将临,只得紧急运来数百吨炸药,将已建起的大坝炸掉,巨大的轰鸣声再次震骇群山。所幸,都江堰得以保全。那些炸后的废墟,全无用处,但又无法清除,所以仍然留在那里。
我们在修建于玉垒山上的二王庙庭园中,又看到有棵参天古树,被一条条臂膊样粗细的钢索从四面八方紧紧拉住。出于好奇,我们边参观边打听。管理人员介绍说:这和都江堰的一次危机有关。那是七十年代初,极“左”路线横行的时候,有人又异想天开,要从都江堰、二王庙下修铁路、打隧道进山里去,中途发现这严重破坏了玉垒山的地层稳定;不只是会使二王庙的大树连根拔倒,还将把二王庙整个儿翻倒进内江里……后果真不堪设想。那样,我们民族保存了二千多年的伟大水利工程,从此也就会从地图上抹掉。这样的铁路当然不能再修了。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废弃了的洞,还得用大量钢筋、水泥加固,以免二王庙下的地层继续塌陷。我们来到山后,果然看见那里还在施工哩!工人们苦笑着说:“这也算还在医治当年‘左’的荒唐岁月留下的后遗症吧!”我们不禁陷入了沉思:当年我们的祖先在生产工具落后的情况下,修建了极其科学的水利工程,我们的一些后人在现代条件下,却几乎毁了它!看来,科学的思想方法,正确的路线,有多么重要哟!让这两处废址也和都江堰一起永存吧!如果都江堰是人类智慧的光荣丰碑,后者则是教育我们要做深入的调查研究和不要“愚蠢和蛮干”的“反面教材”!
如今,古老的都江堰焕发出更加有活力的青春。中央领导和四川省委都十分重视保护都江堰,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和保护机构,用现代科学方法成功地加固了这一古老水利工程;而且使它的灌溉面积由过去的数十万亩增至数百万亩。
都江堰啊,你会更加美丽,更好地为人民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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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善于结网的索马里人
杨静仁索马里,东非的明珠时间倒溯六千年埃及法老的臣民曾来到这美丽的国土发现人们用精巧的手结着捕捞鱼虾的网罟这使他们惊叹不已象是看到这明珠的灿烂光幅埃及古史上记载此事时还特地作了插图今天我,一个社会主义中国的使者发现索马里人结网的智慧远远胜过乃祖因为,他们也是结友谊之网的能手把一切不抱敌意的国家和人民都紧紧联结住五百年前三次到过摩加迪沙近几十年来和他们友好合作的中国人是他们网脉上的重要一组友谊之网当然不是为了捕鱼而是为了正义、和平与幸福如果把这些用一种自然景象表明那正好是他们所崇尚的蔚蓝色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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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纸壁斋说诗》后记
荒芜
这里收集了十九篇谈诗的文章,什九都是近几年写的。
书名《纸壁斋》需要略加解释。1972年,我从干校回来,才发现偌大的北京,竟无立锥之地。幸好,当时文学研究所三楼上昔日的大“牛棚”空在那里;又幸好,“牛棚”里林立着又高、又大、又空空如也的铁书架,因为那时最响亮的口号是“不读书最革命,越有知识越反动”。所以所内图书都锁在箱子里,不许上架。于是我就象个英国贵族老爷圈地牧羊一样,用那些空书架,在“牛棚”里圈起一大片领地,并用报纸在一排书架上糊起一面墙。这就是“纸壁斋”的由来。此斋西望天安门广场,一片郁郁苍苍;南临北京火车站。每当雾暗星沉,鸦雀乱飞,大钟楼上传来破晓的钟声时,我就起来,偷偷看书写文。集里有几篇就是那时写的。
谈外国诗的九篇中,有六篇是关于惠特曼的。我从四十年代初在重庆时,就试译《草叶集》,以后时断时续。1955年《草叶集》初版出版一百周年纪念,《人民文学》杂志约我选译几首诗,写一篇文章。我把文稿交给了当时的编辑吕剑同志,已经看了清样,后来突然撤销。一打听,才知道我们单位里一位小头头,怀疑我跟胡风有关系。1956年我把我译的《草叶集选》交给上海一家出版社去出版,不久又因反右而告吹。直到1980年,还有人写文章批我,说我介绍了惠特曼的黄色诗歌。这也可以说是我跟惠特曼的一段奇缘。最长的一篇《麦凯和他的诗》也是在纸壁斋里写的。我译过麦凯的不少诗,很喜欢他那种清奇峭拔,独往独来的风采。他的一部自传《远离家乡》目前我正在译。我还译过聂华苓的爱人、美国诗人安格尔的《中国印象》。
近年来,除了搞研究和翻译之外,我还时时写些旧体的打油诗。那些诗受到一些鼓励,同时也受到了一些指摘。最后一篇《说诗答客问》就是对某些指摘的答复。居今日而写旧体诗,我觉得一定要闯出一条新路才行。概略言之,不外扩大题材,吸收新的语言,包括俗语、俚语、外来语,押宽韵,争取多用自由体古风和民歌体长短句的形式,而尤为重要的是敢于针砭时弊,敢于表达独自的见解和风格。比如用典吧,许多人是反对的。但我以为不必回避,即使是生僻的,加一条小注就解决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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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木兰陂
郭风
木兰陂在莆田南郊五公里的木兰山下,为宋代大型水利工程。这是用巨大石头筑成的一座所谓堰闸式滚水坝,有三十余座墩,三十余座闸门。它象一座古老的石造的长桥立于水上,坝内,木兰溪有如一潭蓝色的湖。我于8月23日下午来到木兰陂。这是秋天。只见坝内的水,显得好象处子一般的娴静;只有少数几个闸门打开,水流沉思一般地、缓缓地流下来。我算是旧地重游了。我小时到过木兰陂,都在春天,只见春水从闸门间好象几十道瀑布一般地倾泻下来,声闻数里之外,轰轰然形成一种自然壮观。这情景,似乎都能回忆得很清楚。我在坝上徘徊。我看到坝墩以及闸门的巨大石头,水和时间已经把它们冲刷得有如古铜、坝墩好象一只只古铜铸就的船,闸门好象一座座古铜铸就的彩门。它们立于水上。
在古代,在九百余年以前,木兰陂的兴修、建造,经过一段曲折的、可歌可泣的历程。它的建筑经历过很大的波折。先是长乐县女子钱四娘捐资兴建这座水利工程;史载,这在宋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坝址选于木兰溪下流之将军岩,失败。及后,又有长乐人林从世者,建坝于将军岩附近之温泉口,亦失败。洪水、大潮把当时兴建的木兰陂坝墩以及闸门都冲散了。特别令后世人感动的,是钱四娘竟以身殉于此功业。在古代,要建造这么大的水利工程,这需要毅力和智慧,这需要有一颗造福于世的心。宋熙宁八年(公元1075人),有侯官人李宏者,与僧人冯智日择定将军岩和温泉口之间溪流最缓之处为坝址,开始筑坝以及护陂石堤等,历时八年始告毕工。这座水利工程把从戴云山流出来的木兰溪水,把德化、仙游以及莆田县的许多山间流出来的涧水,储蓄在坝内,灌溉整个兴化平原。这座水利工程对于莆田人民的造福,其功不可估量。这座古陂西边的坡地上,在一片甘蔗田之间,有一棵古老的榕树,它也有数百年的年纪了。我在坝上徘徊,深深地感到,这棵古榕和古陂一起,能经受得住海边的飓风、洪水、潮流的冲击。这棵古榕和古陂一样,象铜铸的树一样,几百年来和木兰陂一起一直屹立在这里。
我小时看过莆仙戏,知道在古陂的堤岸上有一座钱四娘祠。我似乎从小就想看看这座祠;直到今年回故乡,才有了这样的机会。祠在陂南侧的坡地上。祠前有若干古树。祠内奉钱四娘、林从世、李宏和冯智日像,并立有若干历史上重修木兰陂的碑记,庭院修整,花卉满目。我觉得有这么一座简朴的祠堂纪念他们是必要的;我觉得史志上记述他们的业绩,水利的书上记述他们对古代工程的贡献也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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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夜森林》
管筱明
湖南人民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法国作家让—路易·古尔第的优秀小说《夜森林》,是一部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品。
和一些描写战争的作品不同,这部小说写的不是前线的两军对垒、战场的浴血拚搏,而是一座远离战场的南方小城;写的不是运筹帷幄的将领,冲锋陷阵的士兵,而是一群身份、地位、教养各异的市民。作品以这个小城里发生的事,以市民们的态度、行为、遭遇,来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场光明与黑暗的搏斗,颇有新意。
这部小说虽也写了战争中的一些事件,如法国舰队在土伦自沉,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巴黎人民起义军,但仅是作为背景,几笔带过。它集中笔墨,精心刻画的是人的灵魂。在这些事件的衬托下,一些人物光明正大的襟怀,纯洁美好的灵魂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展现,而对另一些人物卑鄙丑恶的嘴脸,则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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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放“卫星”
秦耕
从一份文件上看到,某地区历年上报的植树造林面积加起来,比全区总面积还要多出五分之一,放了一个“卫星”(而实际上其森林覆盖面积只占30%)。
我想,假如上级有关部门不调查研究,信以为真,到时就按这个“皆大欢喜”的上报造林面积下达木材调拨计划,那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我们吃谎报数字的亏实在已经不少了,浮夸风曾经几乎要了我们国家的命。然而,这些沉痛的教训至今没有被完全吸取。一些人老是挖空心思变着法儿弄虚作假,蒙蔽上级,欺骗群众。他们为了“凑数”,可以把过去的数字挪到现在来计算;把预计可能达到的数字当作已经达到的数字上报;把大约估计数当准确数来统计;把同一数字放在不同项目中重复算几次。结果“卫星”上天,威信落地。
卫星的发射成功,全靠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任何吹牛皮、说大话都将导致失败。我们再莫要放那种儿戏般的“卫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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