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书
——《南开话剧运动史料》
曹禺
天津南开学校,创办以来,一直在学业之余,为改进社会风气,也为教育自己,演普通话的戏。老师和学生编话剧、导话剧、演话剧,并且公开举行演出,受到津京观众热烈欢迎。当时还没有“话剧”这个名称,大家称这种戏为“新剧”,以别于旧的戏曲。
不久,这个组织定名为“南开新剧团”。
南开新剧团于1909年开始编自己的新剧,也介绍国内外的话剧。这个专演话剧的团体有近四十年的历史。历经晚清、军阀混战、北伐、国民党当政,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它从没中断过自己的活动。这是一个业余话剧团体,中国的话剧,可能先是从业余戏剧爱好者草创的。后来,有了专业团体,话剧运动便更正规化,更为广大观众接受了。业余话剧工作者,在为富有意义的话剧摸索、探寻的道路上,用尽心力,终于起了一些作用,是有不少功绩的。
我小时在南开学校就学。约十四岁(1924年),参加了南开新剧团。一直到1930年,我离开南开大学,始终是新剧团的一个积极分子。在这短短的,对我又似很长、很长的六年里,新剧团扩大我的眼界,我决定一生从事话剧。我一生永远不能忘记我们排戏的热烈、认真、亲切的气氛。我的青年时间可以说在这个极可爱的团体里度过。在有学识、有才能的导演张彭春教授十分严格的指导下,我跟同学们和比我大一二十岁的老师们,演了相当多的话剧。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演戏,怎样演戏,甚至于如何写戏的种种学问。这一点一滴的艺术知识是经过年复一年的舞台实践理解的。
彭春老师通过导演、演出,不断地指导,教给我们认识国内外许多戏剧大师。我时常怀念在南开中学礼堂后台和校长会议室排戏的情景。在那几间宽大、亮堂的房间里,我们专心排练,好象面对人生的战场,那样认真,那样充满战斗的气息。
我听说许多前辈和学长,其中如周恩来同志也在这个剧团演过戏,而且写过关于话剧发展指导思想的文章。解放后,我才读到他的论述,以及他组织剧团,参加演戏,并亲自设计、制作布景的事迹。但更早关于南开学校如何开展话剧事业,我是茫然的。
南开大学出版社编印了《南开话剧运动史料》。这部专辑确实把南开学校早期话剧活动,从1909年到1922年的翔实可信的材料搜罗得相当完整。这部书是夏家善、崔国良、李丽中同志用了多年的功夫,辛辛苦苦,从各方面采访、征集、搜罗、甄别大量的材料编成的。他们把南开新剧团的话剧理论、剧团组织、演剧史实、活动记事、剧目汇览、部分剧目演员饰角色一览,以及一些评论文章和失传的剧本搜集成书。
使我感到特别亲切的并且给我很大启发的文章是周恩来同志写的《吾校新剧观》。这篇文章不只阐述南开新剧团为什么活动的旨趣,也是剧团的总结。它奠定南开新剧团发展道路的理论基础。
南开新剧团仅仅活动到解放前为止。但在我心中,它仍然是一些活生生的人,年年不断地演着新的话剧。当然,这只是我的幻想。实实在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这本《南开话剧运动史料》。
我希望它能引起爱戏剧的读者们的兴趣,把它看作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书。
1984、9、11于上海


第8版()
专栏:

  中英港事议成书感(四首)
  朔望
迎港友
伶仃秋月看沉沉,
百岁终传海上灯。
京国九衢花事备,
岛天一脉壮心成。
悄吟水涩哀迁客,
争羡功精作财神。
世法恢宏今在我,
香江宝岬得未曾。
此首追和康有为一八八七年七律《八月十四夜香港观灯》。悄吟句,指女作家萧红一九四二年早春以异乡贫病死,葬于战火中之香港。
庆世局
唯余顽铁可推恩,
侧目天骄百万军。
一室不堪人栗六,
同舟底事意纭纷。
星河坦荡驰光斗,
海峡西东任晴云。
此去卅年重顾望,
神州奇笔著大勋。
此追和林则徐一八四二年九月遣戍途中过兰州赠友七律。
拟萧红,别百年苦难
伤心残世龙蛇间,
海隩畸红血样殷。
我是贞魂仙蹀躞,
白头归汝汉关山。
此追和台湾诗人丘逢甲(一八六四——一九一二)一九○○年七绝《九龙有感》。
赠饮者,草签仪式上
作法为师吾不图,
明台有酒德未孤。
秋光如许直须醉,
健雅周郎属意无?
作法句,言港报有誉中国“一言而为天下法,一事而为百世师”者。周郎,或即吾友周南欤?
一九八四年十月,北京。
〔附记〕追和初非常格,实是想借一点先贤的正气离骚;稿成,觉得不乘此让这等性情文字给多些人读,于心不安,因录林、康、丘三家原诗如次。林诗:“我无长策靖蛮氛,愧说楼船练水军。闻道狼贪今渐戢,须防蚕食念犹纷。白头合对天山雪,赤手难摩岭海云。多谢新诗赠珠玉,难禁伤别杜司勋。”康诗:“空蒙海月上金绳,又看秋宵香港灯:曼衍鱼龙陈百戏,参差楼阁倚高层。怕闻清曲何堪客,便绕群花也似僧。欢来独惜非吾土,看剑高歌醉得曾!”丘诗:“群峰叠翠倚楼间,一角颓云夕照殷。忽忆去年春色里,九龙还是汉家山。”读罢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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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陈其五同志
  李锐
江城播火少年狂,
海上重逢鬓已霜。
九死一生阴更惜,
千锤百炼老尤强。
新潮今日方高涨,
直道将来自永昌。
身骨成灰风骨在,
哦吟病榻事难忘。
9月5日夜,连接上海两次电话,告陈其五同志不幸于4日上午病逝。女儿电话中说:爸爸曾在病床翻《龙胆紫集》,说要给叔叔写一封信。
1935年12月下旬,清华刘毓珩、燕京朱南华代表北平学生抵武汉,由我负责接待,住珞珈山,尝陪同到三镇各校报告北平一二·九运动情况。他们的到来进一步推动武汉学生运动的发展(不久前与李庚同志晤谈,刘朱两人当时还到过南京)。四五十年中,天南地北,更名换姓,直到1980年,我才知道刘毓珩即陈其五。1982年底,出差上海,我们才又见面,且有工作交往,于世事诸多议论,尤畅叙离情,风雨沧桑,彼此彼此也。“文革”前夕,其五同志即遭受张春桥等迫害,久经坎坷,1979年又肺癌开刀,诸疾纠缠,身体极为虚弱,但他仍坚持工作,夜以继日,遂至心脏病突发,终于不起。得噩耗翌日,曾电慰冯健夫人:“当年南下宣传,武汉一代青年记忆犹新”。其五同志也好诗词,上海短聚时,曾约至家中,把酒吟哦,感慨系之。故人永别,成诗八句,聊志悼念。呜呼,侠骨成灰,浩气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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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事后“遗憾”
某科研单位近几年连着调出几个“不起眼”的人。他们在新单位,很快有的入了党,有的提了职,都肩负了大任。原单位的领导深感遗憾:早知如此,倒不如留着自己使用。
有些领导同志,思想上“左”的毛病不除,怀有偏见,埋没了人才,使他们难以发光发热。待到人家将这些人要去,用其所长,这些人就仿佛判若两人。
杜甫有诗云:“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知才善用,在于领导具有一双识才的慧眼,为人才提供用武之地,就会使“不起眼”的,变成“金疙瘩”。
事后“遗憾”,留下的是叹息,而放走的是人才。
杨连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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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用其所长
  吴里人
去年参加“老年保健讲座”,听到大夫讲“生命在于运动”,建议老干部离休后仍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工作,最好选择适合自己特长、兴趣的工作量力而行。这样,不仅能发挥“余热”,对四化建设有利,而且对个人身体健康也有利。这话真讲到自己心坎里了。我过去工作中即有这种感受,当组织上分配工作的时候,照顾到自己特长,干起工作来劲头十足,即使苦些累些,也心甘情愿。为什么呢?因为既是个人的特长,即意味着对这项工作有了经验,有了感情,有了兴趣,干起来得心应手,心情舒畅。如今离休了,不仅医生讲要选择兼顾特长有兴趣的工作做,而且中央有关部门对发挥离休干部作用规定中也强调照顾自愿。如组织上临时抽调离休干部去做某项工作,应该首先征求本人意见,如果不乐意就别勉强。
离休干部想工作又要选择与自己特长有关的、感兴趣的工作,这似乎有点“各尽所能”的味道。我记得马克思曾经讲过,到了共产主义,劳动才不是作为谋生的手段,而是成为人生的第一需要。离休干部想找些感兴趣的工作做做,当然不是为了谋生,也不是为了过官瘾,而是长期工作惯了,不工作就象失去什么似的,这里似乎有些人生第一需要的味道了。因此,这方面工作做好了,不仅可以充分发挥离休干部的作用,对离休干部的延年益寿也有帮助。
在职干部自然无法做到象离休干部这样自由,但倘能适当地考虑到用其所长或近乎其兴趣,那也会是更有利于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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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开辟道路
  〔美〕乔治·怀特
编者按:在美国著名剧作家奥尼尔诞辰九十六周年之际,应中央戏剧学院的邀请,美国著名戏剧活动家、“奥尼尔戏剧中心”主席乔治·怀特来我国导演了根据奥尼尔名剧《安娜·克里斯蒂》改编的话剧《安娣》(改编者:黄宗江)。为此,本报请他向读者回答几个问题。
问:您为什么要来中国导演《安娣》?
答:1980年,我作为中国戏剧家协会的客人曾经访问过中国。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中国,并产生了在中国导演一出奥尼尔戏的强烈愿望。此后,我们方面也三次邀请中国戏剧界同行到美国访问。在双方交往过程中,我的愿望逐渐变成了现实。早在上次访问时,我就感到如果选择奥尼尔的戏在中国演出,最适合的就是《安娜·克里斯蒂》,因为我那时在中国看了不少戏,其中包括《骆驼祥子》,这些戏使我看到了旧中国是什么样子。
问:您为什么坚持要把这个发生在美国的故事搬到中国的背景中来演?
答:我认为这个故事,父亲和女儿、姑娘和海员的关系是世界性的,是任何国家都可能发生的,也是适合于中国的。我一直是一个学历史的学者,我曾了解到中国人民过去悲惨的令人同情的遭遇。在中国二三十年代,在封建主义统治下,中国父母有卖儿女,其中也有将女儿卖到妓院去的情况。那时的上海是世界上最臭名昭彰的城市之一。因此,我决定将此戏的背景从波士顿、纽约改成中国的上海、宁波,这样就能使中国的观众产生更强烈的共鸣。另外,我也有一个愿望,使世界人民了解到,奥尼尔的戏剧不是仅仅属于美国的,而是具有普遍的意义。当然,奥尼尔写了很多戏是写美国的,但象《安娜》这样写父女关系,写人类感情的,应该属于全世界。这出剧在黄宗江先生、腾岩女士大力协助下,很多细节、情节都尽量做到中国化,同时又不失奥尼尔原作的基本精神。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是,当中国观众看这出戏时,是从中国人角度看美国人。我希望他们做到是一群人在看另一群人。如果我能在这点上取得一点点进步,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问:在和中国同事的合作中,您的印象如何?
答:我们都是从一个流派下来的,那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现实主义。我们合作就象艺术上的兄弟姐妹。当然,由于工作习惯的不同,开始有些矛盾,经过调整就好了。对我来说,花这么多时间排戏,已经是一个很大的享受。我发现,参加这出戏演出的所有中国男女演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很聪明,有智慧的。和这样守纪律、有才华的演员合作,我感到很幸福。
问:请谈谈您对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的展望。
答:我希望中美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会越来越多。现在英若诚先生正在美国导演一出中国戏。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国戏在美国演出,有更多的中国导演去美国导演戏。我也希望能有一个美国的音乐剧在中国演出。这些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也是激动人心的。我本人有这么一个信仰:艺术家们是属于世界的。世界人民需要他们,并通过他们使人类得到交流,从而使世界和平得到保障。我和李明觉等先生一起参加了这个工作,他们都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有这样一个信念:艺术家们用的语言是人类的语言,科技人员是用机器的语言,我们是人与人之间直接接触,当然要为人与人之间交流开辟道路。电脑、电子计算机也可以交流,但这种交流绝不能代替人与人之间直接接触的、感情上的交流。(易凯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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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罚后语
某蔬菜门市部违犯物价政策,以次充优,缺斤少两,变相提价,被罚款数十元。事后其负责人说:“我们虽然明知卖高价查出来要罚款,但权衡一下,这样做还是得多失少。因为物价部门查的次数很少,罚的款比捞的钱少得多。”
掌握政策及主罚部门,该不该从这种罚后语中得到一些教益呢?
 崔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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