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从“老鼠”想到“弄权”
黄裳
凌晨出去买面包,路过邮局,看见里面已经排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了。七点不到,邮局还不曾正式营业,大门口横搁着的木杠子也没有撤掉。在卖什么好东西呢?一打听,原来是要卖“一只老鼠”
(邮票)。我不是集邮家,但对这十二生肖的邮票还是有兴趣的,于是就排在队伍后面。同时又叹气说:“这么长的队伍,几时才能买到呢?”这时站在我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说话了:“这还算长,你到别处看看去,要半条街呢。”真是见识褊浅,连这种市场信息都一无所知,不禁感到惭愧。排了一会,听说剩下的不多了,每人限购一张。又一会,售票人宣布:“卖完了,没有了。”正想走开时,有些落空的买主与邮局人员展开了争论。“为什么平日七点开门,今天六时一刻就开始卖了呢”?“是不是还藏起了一批?”“有没有都给熟人预先留下了”?邮局人员自然极力地否认、说明,还出示了空空的邮票夹。当然这一切并不能使发问者满意。象这一类的争论照例是不会有什么结论的,听了一下以后也就走了出来。排了一下队,损失不大。老鼠没有到手也无关大局。
这真是小事一桩,也毫无发牢骚的意思与必要,不用说什么分房子、报户口一类事,更不必说拒绝批评、打击报复之类的问题了。不过事情虽小却颇带有一点普遍性。
如果说这也算是“弄权”,那未免是小题大作了。王熙凤在铁槛寺里几句话就到手了几千两银子,害死两条人命,曹雪芹才给她戴上了一顶“弄权”的帽子。可见用词必须讲究分寸。不过想来想去,却又想不出什么恰切的字眼。尽管有高下大小之分,说到底还只能说是一种“权”,或云“方便”。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大家都在为人民服务,大大小小都经管着一种工作,也都有一点“权”,这是客观实际。没有权什么事都办不成,但职权可以正当行使却不可“弄”。这都是重要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总是在十年动乱中,社会上恶性发展起来了一种“弄权”的歪风。“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就是某些人总结出来的一种“经验”。当大小“英雄”肆无忌惮地弄着他们的“权”时,平民百姓就只有闭眼挨整的份儿。人是有自卫的本能的,也有缺乏抵制恶劣影响的弱点,为了生存,有时就会忽然记起自己手里也有一点可弄的“权”,并用来作为保护自己的手段。这应该说是一种弱点、缺点,但也不好过分地加以责难。
卖大饼油条的青年,遇到哥儿们来光顾,就特制了又粗又长的双料油条;排着长队的公共汽车站上,开来一部空车,上面却早已坐好几位“老朋友”了,……这种事过去真是司空见惯,我自己就多次看到,也没有看见谁出来说话。但现在不同了,怪现象逐渐少下去,提意见的日益多起来,但总起来说,还没有达到肃清的地步,还差得远咧。
在整顿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时,常听到这样的意见:只抓苍蝇,不打老虎。这话部分反映了迫切希望改善社会风气的好愿望,不能说全无道理,但也不免失于片面。大事要首先狠抓,小事也不能忽视。亿万人的“小事”,就是一种头等大事。
请想想看,假如全社会的人都念念不忘自己手里那一点小小的“权”,并用来替自己谋利益,彼此进行交换,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情景。这不成了交易所了吗?这就是“小事”不“小”的一种简单而抽象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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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赶在春雨前面
兰州空军某部 廖代谦
脚下的路是焦黄的,四周的山是焦黄的,映得这半边天空也显得有点焦黄了。
在这焦黄焦黄的天地之间,飘入一朵绿色的云。
一辆军用越野车。
一辆前来勘察的飞播造林指挥部的绿篷越野车。
车子停下了,紧紧追撵着车轮的一股黄尘急急扑上来。焦黄的土地呵,它也知道这朵绿色的云载来了它绿色的希望么?
几头褐色的牛喘着气争先恐后地奔拢过来。渴苦了的牛,误以为送水的军车进山来了。
翻开随身带来的县志,“几百年前,这儿也曾是林草葱茏的好山好水哩。”营林工程师喟然一声长叹:“如今,山,成了光着脊梁的穷汉子;人,也渴得喝水全靠雨水窖了。在大自然的惩罚教育下,人们的头脑总算开始清醒过来。”
飞行员俯身捧起一掬黄土,捧起了大地热噗噗的期冀,捧起了战士沉甸甸的责任感:“焦黄的土地呵,等着吧,我们一定从云头给你撒下个绿色的春天,撒下件绿色的新衣来!”
刺槐,油松,花棒,沙打旺……
这只是一堆堆树种、草籽吗?不!它们是一群举着绿旗的战士。它们从八方奔来,带来了全国青少年响应团中央号召:“为绿化甘肃出力”的一颗颗热腾腾的心。
它们身上反映着人们改造山河的强烈愿望。
它们身上饱含着人们铺展春光的如火热情。
举着绿旗的战士,是一支开拓大西北的义勇军呵,聚集在等待出击的前沿阵地。
比新春佳节追撵龙灯、旱船跑得还疯。孩子们象一群小马驹儿,追撵着低空掠过的飞机,笑闹着,在原野上撒欢。
撒播树种的飞机来了,机翼上的红星闪耀着宝石的光彩。
轰鸣的马达声,呼唤出整个山村的男女老少。千百道闪着泪光的目光,深情地迎捧着北京派来的“春燕”。
撒种了!撒种了!
飞机低低地掠过头顶,拖着那股灰色烟雾,散开来,散开来,接地时沙沙,沙沙,化成飞散的“雨珠”。
一个扎着双辫的小女孩扯起衣襟接住几粒,捧给爷爷。
爷爷把它送入缺落几颗牙齿的嘴里,笑得白胡子一翘一翘地说:“甜的!甜的!”
你见过飞行员手上的血泡吗?
过去,我只见过老农手上的厚茧。在每年的植树或是支农劳动中,我自己常年握笔的手也曾磨出过泡,那只是水泡。
今天,我竟然见到一只戴着飞行手套的手被驾驶杆磨出了几个血泡!
——在飞播作业区,飞机要保持七十米的超低空飞行。七十米!不就是一幢高层楼房的身高吗,何况是山区飞行的七十米。山起飞机起,坡落飞机落,半点也疏忽不得哩。
血泡,向我显示着驾驶杆的重量。
气象预报:五天后有一场春雨。
预报飞快地传播着。与战士们的喜悦、追求和奋进的力凝聚在一起,酝酿着,溶化着,升华成了一条写在红布横幅上的标语:赶在春雨前面!
赶在春雨前面——
急盼落地萌生的树种在敦促战士。
切望与草籽拥抱的荒山在敦促战士。
老乡们对“山着春装留雨住”的向往更是在敦促战士。
披着晨星,踏破晓雾,现场标志组早早地就上山去了。
飞机还没返航,下一趟等待撒播的树种、草籽已经运到加油线上来了。
一趟接一趟,飞行员落地后,匆匆地擦擦汗,喝上一杯开水,又驾起油足舱满的“春燕”起飞了。
赶在春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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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鼠年谈鼠
王朝闻
问:甲子年是鼠年。在实际生活中,老鼠常常是令人讨厌的动物,但为什么在文艺作品,如民间文学、童话、年画里,老鼠的形象有时也挺可爱?
答:为什么要用鼠作为十二生肖之首以纪年,我没有作过考证。也许,这是人们不完全把鼠看成坏东西的缘故。许多条件不同的现象表明,人们对鼠的态度是多样而非单一的。
我在实际生活里,对鼠的态度也有矛盾。记得在延安,我们关紧窑门,追逐并打死了一只找不到出路的老鼠。当时觉得这样有点残忍,但一想到它咬啃抽屉而干扰我们睡眠等行为,就以为它死有余辜而心安理得。相反,长白山一位业余画家送我一只花鼠,我一路细心关照它,可惜到家第二天就被白猫所吞噬。只要一想起它捧吃松子时的机灵样子,它的惨死着实使我感到很不愉快。上述矛盾态度的形成,主要不决定于鼠的种类而决定于我和它们的关系的差别。
人对鼠的态度的这种矛盾性,也基于鼠自身的特点,它既有令人讨厌的一面,也有令人欣赏的一面(例如机灵)。
“鼠窃狗盗”、“贼眉鼠眼”、“鼠目寸光”、“胆小如鼠”等俗话,表明人对鼠没有好感。古人诗云:“权归臣兮鼠变虎。”这好象《诗经·硕鼠》那样,作为丑恶事物的比喻,鼠在这里扮演着反派角色。但歌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奶奶,抱下来……”,象绘画《松鼠摘葡萄》那样,鼠在艺术中不见得还是糟蹋东西、传染疾病的坏东西。年画《耗子嫁女》,也不象都是咒骂老鼠的。有的画面也有一只虎视眈眈的猫,有的画面却不出现猫;鼠人吹吹打打,抬着花轿行进的场面,引起我一种红火热闹的印象。这时,画里的鼠不见得还是反派角色。也许,因为人们赋予画中的鼠以特殊的人的意义和性质,观画者才不以看待生物学中的鼠的眼光看待这种年画中的鼠的。
为了理解鼠在艺术中的审美价值,不妨联系人对蝴蝶的欣赏来思考。不成问题,蝴蝶是害虫变成的,它又产卵以繁殖害虫。人们普遍欣赏蝴蝶的美丽,可见人们对蝴蝶没有采取唯成份论的态度,而是欣赏它的美,甚至寄托着美的情操。
可不可以认为:鼠对人的危害性虽有确定性,但它在艺术中所扮演的角色却不是十分确定的。上述年画和歌谣中的鼠,好比老虎出现在艺术里,有时不是作为丑恶的代表而是作为美的借喻或象征。我想,如果脱离了人对社会生活各种关系的认识的能动性,只着眼于人与鼠或虎的一般关系,很难解释艺术对鼠的反映的对立状态。包括俗话“猫哭老鼠——假慈悲”,艺术怎样反映社会生活是不拘一格的。为了社会主义艺术的百花齐放,艺术家有必要更加灵活地认识复杂的社会生活,从而导致反映它形式的多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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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村新人
福州 孙新凯好个渡大姐,七乡八寨一喜鹊。笑脸欢颜迎乡亲,蓑衣彩笠招蝴蝶。山,她摇着走,岭,她牵着越;长篙一挥水上舞,晨风一曲新山歌。东来帆帆桃花雨,西去船船李花雪;橹声溶在山寨里,家家户户添欢悦。一船花布书刊,一船竹货山药;几弯明月几轮日呀,是她送走是她接……
高山鸿雁走山山也喜,涉水水也欢,邮路弯弯象绳缆,一半脚下踩,一半手上牵。峰峰巅巅一只鹰,溪溪涧涧一条船;风风雨雨走过的路,够把地球箍几圈……穿乡绕寨送明月,挨家摸户牵团圆;问吴刚,查嫦娥,有否信件寄人间?白天查尽南飞的云,梦里走遍阿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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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祭灶联想
陶泰
农村过去在腊月二十三那天,家家都要祭灶:一家之主洗净手之后,把贴了一年的灶王爷“请”下来,和用秫秸秆儿插的马和狗一起烧掉,意即送他上天,回宫述职。
据说,灶王是上天派驻尘世的特命全权代表,专事监视这一家的言行,年终汇报。因此,在为他送行的时刻,还要烧香,磕头,上供,提出希望:“灶王上天,有话实端;好话多说,闲话少言。”
有话实端,这是反映情况时应遵循的原则。闲话呢?当指对人间不轨的如实反映。看来,“有话实端”未必是真话,最好报喜不报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们在供桌上便加上了如胶似漆的糖瓜儿,好使他在汇报时只顾捣腾粘在牙上的拉不开、扯不断的糖丝而说不出话来。这个小动作未免欺人太甚了。
祭灶这种迷信活动虽然早就不兴了,但掩盖家丑,爱听表扬不爱听批评,甚至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恶习在现实生活中却时有所闻。有的人,在表面上振振有词,侃侃而谈,实际干起来则判若两人,距自己的空言十万八千里。在听取意见时,也总是希望人家好话多说,“闲话”少言,有时还用糖瓜儿糊对方的嘴。
敢不敢扔掉糖瓜儿,谈人论己都能有话实端呢?对无私者,这并不难;对另外一些人,做到这点确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第8版()
专栏:

山色〔国画〕 胡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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