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敢为天下先
李培垣
写下这个题目,便觉得有些唐突古人的味道。记得《老子》的第六十七章,分明写道“我有三宝”,其中那第三“宝”,就叫做“不敢为天下先”。这里去掉一个“不”字,岂非是唱对台戏么?
其实,笔者倒没有是非古人的闲情,因为古人自有古人的处境。我这里说的只是正在建设新生活的人们,应该以什么为“宝”的问题。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除旧布新的历史时期。许多新的情况需要我们去研究,新的路子需要我们去探索,新的局面需要我们去打开,新的经验需要我们去总结。这一连串的“新”字无不跟“先”字联系在一起。新的形势,时刻都在召唤着立志改革的人们先想、先说、先干,先攀上高峰。在我们英雄的国度,这样的人物已经和正在不断涌现。他们执着地坚持革新、创造、前进,在自己生命的词典里庄严地写上:“敢为天下先”!
“先”的一端孕育着成功与胜利,另一端则又潜伏着失败与挫折。“先”与“险”往往是毗邻的。且不说历史上多少天才的创见、勇敢的改革,曾被目为异端邪说,因而厄运连绵;即便在今天,改革者的道路,也绝非是平坦的通衢。
为先,是要担点风险的。老子的那个“宝”至今仍为一些人所赏识,恐怕多半就是这个“险”字给吓出来的。这些人自有一套行为的逻辑:别人没有说过的话,不说;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不走。“险峰任人占,我自保平安”。以致在他们主管的地方和单位,有如一潭死水,很难见到一些波澜和生气。
然而,历史却喜欢作弄人。一味求平安者反而并不见得平安。因为历史的潮流总是在冲击着安于现状者的地盘,或者把他们卷向波峰,或者把他们抛进波谷,想静止是静止不了的。而“险”呢,则恰恰是通往平安的大道。改革家王安石有句名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哲人睿语,颇堪深思。
那些敢为天下先的改革者的形象实在是可歌可赞的。这不仅在他们昂首奋进的时候,也在他们遇阻绊倒的时候,因为即便是绊倒,那身躯也是向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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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忆金山
冯亦代
3月间一天黄昏,突然金山来了电话,说刚知道我病,劝我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多多休息。我也劝他注意自己的身体,他不经意地一笑,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说干吗要提死呢?还是“留得青山在好!”他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说话和笑声。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成了他的谶语!他是在发病前一分钟,还在工作的。
和金山相识,算来也快五十年了。三十年代中叶,他在上海的大上海戏院演出易卜生的《娜拉》,那次我和几个同学看戏还去了后台,就这样认识了他。以后虽然在后台又见过几次,那也只能说是点头朋友;但我对于他的演技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后我到了香港,有一天金山也从桂林来了。我们的住处相去不远,加之我对他的敬慕大大增进,我们便过从无间。那时他正在筹备中国救亡剧团去南洋开展救亡宣传和募款,支援抗战。他的工作并不顺利,主要是由于英帝国主义者一方面向日帝讨好,表示中立,一方面又和国民党一鼻孔出气,把支持抗战工作,视为中国共产党的地下活动,暗里破坏,明里阻挠。金山既要带一个打着抗日救亡旗号的团体到南洋英帝势力范围内去活动,其困难是可以想见的。有时金山从外边碰壁回来,筋疲力尽,他哼哼哧哧爬上四楼我的寓所,一进门就瘫在藤圈椅上,一杯杯地向肚里灌着凉开水。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发过一句泄气的怨言,只听他激昂地说:哪怕你香港的衙门是块石壁,我也要钻出个洞来!就这样金山凭着他的钻劲,终于把剧团的人一批批地送走了。
1941年,他被南洋英帝当局驱逐出境回到香港时,我已经去重庆了。接着是太平洋事变,香港沦陷,我为在港的亲人和友人们担心。一直到42年春的一天,我收到娜的电报,知道她已和夏衍,蔡楚生,司徒慧敏,郁风,王莹和金山等朋友脱险离港,两个多月抑压的心绪,总算舒展了一下。待到桂林见面时,这才知道这批难友在夏公一路“编导”、司徒“舞台监督”和金山领衔下,浩浩荡荡演了一出万里走险的活报剧。原来,他们在离港时各自扮成小商贩,夏公身穿起大褂留起山羊胡子充当江湖郎中。金山腰束蓝布宽带自称赵木匠,却又沿途为难友们不断缝缝补补,竟成了一名临时小裁缝;而他口中笑语不绝,把这个杂牌军变成了他的业余救亡演员。无论在跨洋越岭、偷渡日帝封锁线、还是躲避海盗和伪军的巢穴,谁个不为前途凶吉而心焦如煎。但一经金山假戏真做的表演,人人也都信心百倍。我为他们之能结成难友、无视艰途而感到慰藉和庆幸。
金山到重庆不久,就接受了扮演屈原的任务。我简直为他那种探索屈原的精神面貌,以及如何在舞台上重现这一风貌的执着所震惊了。我不知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天究竟吃上几口饭,睡上几个小时的觉。他把朋友找了去,无休无止地谈着屈原;为他表演时一举手一投足而咄咄终日,嘴里则是永远念念有词离不开“雷电颂”。他曾经设计了几个朗诵的方案,但都不满意。有一天,他笑嘻嘻地来找我,说:走,到我家去。原来他运用周信芳先生的麒派道白来念“雷电颂”,同时用麒派名剧《徐策跑城》的做工来配合念“雷电颂”的身段,果然一下子把“雷电颂”惊天地泣鬼神的内涵,一泻千里地表白了出来。他运用周信芳在这两出京戏里的道白与身段,并非原式照搬。他吸收了麒派的优点,加以改造,使之符合于屈原这个角色的要求,演出时得到了极大的成功。以京戏的表演程式纳入话剧,金山也许并不是第一个人,当年欧阳予倩先生导演《桃花扇》甚至《日出》中的陈白露,就采取了不少京戏的手法,但以京戏演技入话剧而得到如此密切无间的效果,金山堪称第一人。当然,我只是个普通观众,说得不一定恰当,但提出这一点对研究金山演技艺术的人来说,也许不无参考之处。
金山从来都把演戏作为一种严肃的事业来看待,对戏剧运动更作如是观。在舞台演出上,他要求尽善尽美;对戏剧运动(包括电影),则无时不在物色生力军,要使戏剧运动成为一个坚强的与反动派作斗争的力量,不断扩大阵营。归总,他是把这两方面的活动,都从属于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1947年,他从长春回到上海,和制片商吴性裁合作创办清华影片公司,他曾要我搞个电影剧本的写作班子。当然在那些日子里,什么都是乱哄哄的,事情没有一下子搞成。但他却和一些年轻人建立了关系,以后使他们一个个地走进了话剧和电影圈子。而我也在他的帮助下,写了一个电影剧本。不巧这部片子开拍时,已临上海解放前夕,制片商抽回了资金,戏没有拍成,但我还是十分感激他,因为他教我懂得了电影艺术。
这几年,他一直希望我在戏剧方面能协助他做些工作。就是那次给我最后的电话里,他在哈哈后,便要我注意电视剧的演出,给他提供些意见。
金山的噩耗来得如此突兀,简直使我一时噩梦难醒,因为在我心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金山会死去的念头。金山进了几次医院,我也没有预感。在我心目中,金山永远是个鲜龙活跳的人,似乎与死字无缘。因此金山去世的消息,带给我的是远比悲痛还要强得多、深得多的震惊!
今天金山先我而行,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我要向他学习,活一天“拚搏”一天,一切为了我们憧憬一辈子的社会主义建设。
7月23日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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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英国的狄更斯热
申 奥
从六十年代开始,英国就出现了狄更斯热,这股热潮至今仍方兴未艾。它不但表现在学者们纷纷研究他,还表现在他的小说畅销不衰。据估计,每年销售达100万册以上。某些小说如《大卫·科波菲尔》、《奥列佛·退斯特》、《董贝父子》、《小杜丽》等还出版了豪华本,有的售价每册竟达100美元,但也被抢购一空。对于不愿读长篇著作的人,也可以从众多的电影、电视、戏剧、盒式录音带中欣赏狄更斯的小说。皇家莎士比亚剧团首次上演《尼古拉斯·尼克尔贝》,在伦敦引起了轰动。
在英国,1902年就成立了狄更斯基金会,它主办了一个刊物,拥有一个狄更斯博物馆和一座有5,000册狄更斯著作的图书馆。过去这个机构冷冷清清,现在业务非常兴旺。它有64个分会,包括阿根廷和斯里兰卡在内。它们经常主办有关狄更斯的报告会、朗读会、讨论会并组织到与狄更斯有关的地方参观。
在各大学,开设了狄更斯课程,听课的人极其踊跃,有时一天竟要学习14小时。市场上各种狄更斯的参考书如同雨后春笋,其中有狄更斯词典、狄更斯百科全书、狄更斯索引,甚至还有狄更斯人名词典。文学界以外的一些行业也在研究狄更斯。神经病学家研究他,因为他的小说中如此准确详尽地描绘了心理病征。律师们研究他,因为他掌握了大量英国司法制度的材料。犯罪学家们研究他,因为他的著作记载了十九世纪英国的监狱和其他社会情况。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当整个古典文学处于低潮的时候,狄更斯却受到如此热烈欢迎。这只能在英国的现实生活中去找答案。狄更斯所辛辣讽刺的那些不公正现象,贫困、失业、尔虞我诈、官场中的舞弊等等,今天在英国仍然存在。特别是严重的失业,象悬在人民群众头上的乌云。于是大家想从狄更斯这面镜子中,从他对英国社会政治的尖锐抨击中寻求某种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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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晏子的用人标准
周树荣 何理常
晏子,名婴,春秋时代有名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曾任齐国的国相。汉朝刘向编的《说苑·臣术》中,记载着一则晏子用人的故事:高缭在晏子手下任职多年,一天,晏子把他解职了。
晏子身边的工作人员纷纷提意见说:“高缭在您手下认真工作了三年之久,您不但没有给他晋级,反而把他解职了,这样做在情理上说得过去吗?”
晏子坦然地回答说:“我晏婴是个浅薄无能的人,只有依靠大家的批评帮助,才能少犯错误,站稳脚跟。现在这位高缭先生跟随我整整三年了,却从未纠正过我的过失,所以,我只得请他离职了。”
这则故事虽短,却有很多发人深省的东西。应当说,高缭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他在晏子手下工作三年是取得了一些成绩的。也可以说是“虽无功劳,也有苦劳”的。这从高缭的同事们都以为高缭本应晋级这一点得到证明。那末,为什么晏子把高缭免职呢?
晏子的用人政策是行之有效的。效果之一是,晏子的手下很少有阿谀奉承的人,象高缭只是由于不敢向晏子提出批评就被免职了,由此可以推断,那种溜须拍马的人是不大可能在晏子的部属中容身的。效果之二是,晏子与他的部下之间存在着较好的民主风气。你看,贵为国相的晏子解除一个工作人员的职务,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居然敢于纷纷提出不同意见,而且竟用上了“这在情理上说得过去吗?”这样的反诘语气,这足以证明,晏子的民主作风是很不错的。
当然,我们现在并不主张选拔干部由那一个人任意订一个什么标准出来,但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考察手下工作人员角度来说,晏子的作法是有很大的借鉴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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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纺织女工(二首)
杭州印染厂 张 新纺织女工(二首)杭州印染厂 张 新
布谷!布谷!哨子声声:布谷!布谷!飞进田垄一般的细纱车弄,穿过亮晶晶的细细的纱雨;操作能手表演来,忙把观摩的姐妹们招呼。哨子声声:布谷!布谷!你的手指象浪花跳荡,我的发缕象燕子飞舞;看!那边车头,红旗,象桃花开了一树。哨子声声:布谷!布谷!轮到休息的,衣衫如彩霞,早已将观摩的前排占去;刚才下班的,围裙似白云,不顾把别人的鞋跟踩住。哨子声声:布谷!布谷!看!纺纱能手在巡回操作,手臂扬起一路在春播;今日的祖国,风调雨顺,快把丰收种子播进心窝。
一团回丝……从轧梭的布面上拆下纱头,从经纱的结头上剪下线尾,一团一团不能再织的回丝,紧紧地捏在女工的手里。一团一团忧伤的记忆,紧紧地捏在女工的手里:轧梭粗暴,践踏过人间温暖,断头纷乱,耽误过岁月美丽。怎能把一团回丝白白的丢掉?怎能把一团记忆空空的遗弃?女工正用它揩着机器擦着手,不让新的生活染上污迹!当织女把一团回丝收进口袋,便飞出许多鲜花在布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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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都柳江上 (水印套色木刻)郭 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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