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阴魂不散
董逢亚
为什么要把“侵略”改为“进入”?日本内阁的一位长官对此讲了一番道理。他说:“日本在‘进入’外国的当时,并没有使用侵略一词。如果把‘进入’说成是侵略,就是歪曲事实。孩子们就会说(日本的)祖先们干了坏事,不尊重他们了。”
长官讲话自然应该不同凡响,但这道理实在有点蹊跷,影影绰绰中分明闪现着阴魂。比如,究竟什么才是“事实”?“(日本的)祖先”的派遣者们干的勾当是事实呢?还是他们干这些勾当的当时用了什么“词”是事实呢?按常理当然是前者不是后者。然而长官却认为是后者不是前者。那末,我也依长官的逻辑来“如果”一下——如果有一个或一伙强盗“进入”了长官之家,杀了人,劫了财,烧了房……,而当时并没有用抢劫一词,试问,应该称作什么才不歪曲事实呢?是“进入”?还是“抢劫”?只好留待善于“审定”的长官们定稿了。
倘以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是“事实”,那末,一言以蔽之:奸淫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长官的“祖先”当年在中国推行的三光政策,不就是烧光、抢光、杀光吗?此类事实,已载入国际远东军事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判决书中,当然长达1,213页的判决书,也不过只能略录其大端罢了,而种在千百万中国人心目中的此类事实,要远比录存在案的那些具体得多,丰富得多,深刻得多。难道能说“侵略”一词是歪曲了这样的事实?而“进入”一词反倒是恰如其分的吗?
又如,究竟什么才是“歪曲”?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文过饰非,矫恶为善是歪曲呢?还是黑白分明、名实相副、直言不讳是歪曲呢?按常理自然也是前者而不是后者,然而长官却又认为是后者不是前者——所谓“如果把‘进入’说成侵略,就是歪曲事实”者是也。不过我又要因此来“如果”一下——如果长官的说法能够成立,那末,不仅日本原来的历史教科书是歪曲事实,也不仅中国现在的抗议是歪曲事实,而且,就连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和判决,也都成了歪曲事实了。因为军事法庭根据大量确凿的证据(在审判中出庭作证的人达419名,书面作证的人有779名,受理证据约4,300多件)“认定对华战争自1931年以后是侵略战争”。而判决书的第五章,还赫然以《日本的对华侵略》为题。如果长官的高论能够成立,那末,诸如东条英机之流的战争罪犯的被判决,就是一桩国际大冤案,必须予以平反昭雪;整个的历史都必须加以颠倒,所有以确认日本的侵略战争为基础的声明、条约都得统统加以修改,试问,“事实”能够这样的不被“歪曲”吗?长官的鬼话虽于理欠通,但这个逻辑必然导致这种结果,确把长官们存心捣鬼的心迹,显露了一个真切的斑点,使人于此不难窥其全豹了。
还有,究竟什么才叫“干了坏事”?强占和践踏别人的国土,制造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按常理当然是“干了坏事”,但在该长官看来,干了这些滔天罪行的事也并不是“干了坏事”,只要在干这些勾当的当时没有用“侵略”一词,那就还是值得“尊重”的。倘使后来对此用了“侵略”一词呢?那就会变成“干了坏事,不尊重他们了”。所以教科书必须把“侵略”一词改为“进入”。这是有关长官一心尊崇的“祖先”们能不能也得到日本的孩子们尊重的大问题,尤其是关系到能不能让今天的人也以他们的“祖先”为榜样,再去舍命为长官们“进入”别的国家,从而求得将来的孩子们把自己也当作“祖先”来尊重的大事体。“进入”这个词,如此“中性”得可爱、便利,那又如何能够不挖空心思地用来修订“侵略”一词,修订之后又如何舍得再改动呢?谁要说是应改,那怕你曾是被这“进入”侵略得遍体鳞伤的,也必定要用“干涉内政”的帽子挡回去。
一切坚持世界和平和中日友好的日本人都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但必须警惕东条英机之流的阴魂附体!试看东条英机在《大日本帝国》电影中的出面喊冤,就不难看出这种鬼魂的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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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所感
钟敬文
知日本作家鹿地亘于七月二十六日在东京病逝。抗日战争时期,他在我国所组织之日本反战同盟活动,是中国人民不能忘记的,特别在日本还有人公然把对中国的疯狂侵略改称为
“进入”的此刻。因取当年所作赠诗一绝刊之,以寄所感并志悼念之意。风霜笔舌抵千兵,华土争传节侠名。莫向月明思旧国,江南风物怆兰成。* * 谓日本军阀,为侵略东亚各国,残酷压榨国内人民,使流亡海外志士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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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史小品

惨绝人寰的“无人区”
肖旭
这是我军缴获的日本侵略者制作的热河省兴隆县(今属河北省)地图(见附图)。图中深色部分是“无人区”。
什么叫无人区?1942年春,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进行连续、残酷的扫荡。就以从古北口到山海关长约700余里的长城两侧,包括承德、密云、迁安、兴隆、平泉、青龙、滦平、遵化、凌源九县来说,日本侵略者划定长城以北40里,以南20里的广大地区为无人区,他们先是把三家五家零散户,集中到村子里,然后把所有小村子里的人都集中到离长城40里以外山沟口较大的村子里,取名叫
“部落”,老百姓叫它“人圈”。群众进行各种反抗,日寇每天就在山沟里、山顶上进行扫荡与搜索,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就是小小的茅草窝棚也难免化为灰烬,牲口和财物被抢掠一空。这样的搜索扫荡一个村至少几次,一个马尾沟的地方竟被反复烧杀了14次,以致庄毁人亡,许多村庄,被杀者在半数以上,全家被杀的也为数不少,使4.2万平方里的土地,人烟罕见,一片凄凉。
被逼迫到“人圈”里生活的人们,都过着非人的生活。人们只要稍有不满的表示,就被加上一个罪名处死。一旦进入“人圈”就要与外面断绝一切联系,10里以外的土地,不许耕种。凡是能拿得动枪的男人都要编为“自卫团”,每晚被迫巡查,不许睡觉,他们又都是“勤劳奉公”队的队员,每月要服劳役15天至20天,修路、开矿、挖壕沟、筑碉堡,到死干不完的活。男人的命运尚且如此,“人圈”里的妇女遭到的百般蹂躏更是难以想象了。
承德等九个县份,在“无人区”政策的摧残下,有600多万亩土地荒芜,1,000余村庄的房舍片瓦无存,将近50万的人民过着非人的生活,被杀害和死亡的人数更是无法计算。
我们要问,难道日寇在华北制造“无人区”的这一事实不是“侵略”华北,而是“进入”华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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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管读者问

贵在立志
黄绍芬
问:您是怎样开始电影摄影生涯的?
答:这还得从我踏上影坛说起。1925年,我年仅十五岁,迫于生计离开故乡广东中山,托人求情进了上海民新影业公司,拜黎民伟为师,开始了学徒生活。当时,正风行拍摄童星武侠片。我被看中扮演《木兰从军》一片中花木兰的弟弟,初获成功后,又让我在《西厢记》等影片中接连担任儿童角色。本来我也可能成为一个电影演员,但是,我看到当时的银幕充斥着西方武侠片,英、美影片的摄影技巧令人眼花缭乱,国产影片的摄影相形见绌,几无立足之地。我常常暗想:难道听凭外国影片充塞中国的市场吗?难道中国的电影天生就应落后于外国吗?我毅然向公司提出要学摄影技术。经理虽然答应,但只是让我在现场做做杂务。在贫穷落后的旧中国,要想学一门技术,谈何容易!掌握技术的人,是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别人的。因为,教会了别人就意味着砸了自己的饭碗。当时,摄影师的机器是不准别人碰的,而我只是做些吃苦费力的工作,如:帮照明工推重达一百余斤的炭精灯,晚上还要帮助冲洗片子……每天工作达16个小时,一天下来总是干得精疲力尽。
我憋着一口气,决心要学会摄影。摄影机不能接触,我就悄悄地记下摄影师每次拍摄时,如何摆机位、布光、用多少光圈等。当时的摄影机没有马达,全凭手摇进行拍摄,每秒16格,摇时必须均匀、平稳,这正是摄影的基本技术,我一定要掌握它!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放映机上拿掉马达上的皮带,安上一个装片用的摇手柄,可以用来练习摇摄影机的本领。此后,我经常用手摇的方法,充当义务的放映员,有时胳臂摇肿了也不停歇。两三年后,我已掌握手摇摄影机的技术,摇得非常均匀、平稳。当摄影师和经理发现我已有了扎实的基础后,也就同意让我拍一些零碎镜头了。
1929年,我年仅十八岁时正式独立拍片,当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心想,能有机会为中国电影争气了!我拍的第一部影片是孙瑜导演的《古都春梦》。担任女主角的阮玲玉虽具有较高的表演造诣,但面容有病遗的缺陷,为了使她在银幕上形象姣好。我苦苦琢磨,反复试验,采用了在镜头前加厚薄不同的细黑纱的拍摄方法,结果获得成功而使电影界的同行惊叹不已。从此,我就开始了电影摄影的生涯,一晃已是五十多个春秋,拍摄了近七八十部影片,解放前有《三个摩登女性》、《女性之光》、《夜店》等,解放后有《梁祝》、《林则徐》、《女篮五号》、《十五贯》、《枯木逢春》、《霓虹灯下的哨兵》、《白蛇传》等。每接到拍摄任务,我都牢牢记住最初跨入电影摄影行列时的志向:要为国产影片争气,为祖国争光,所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我虽已年过花甲,总还想在有生之年为祖国电影事业作一些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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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保持会“游水”的习性
方可
有人把被逼去作外行的事,称作“打着鸭子上架”,却从来没有人称之为“打着鸭子下水”。这是因为鸭子脚生双蹼,其天性会游水,却不能上架的缘故。如果有人说鸭子不会游水,就会使人感到是奇谈怪论了。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就见过有不会游水的鸭子。
上海禽蛋五厂饲养的一群群鸭子,外表看来和普通鸭子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放到河里,它不会游水,直往水里沉。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它和普通鸭子的饲养方法不一样,是采用笼子饲养的。金黄绒球似的小鸭一钻出蛋壳,就被关进了笼子。它与水绝缘,享受着优厚的生活待遇,长得又肥又大。久而久之,它原有的那种水禽动物会游水的特性也就蜕变了。
由上海禽蛋五厂饲养的鸭子“沉水”,想到了我们党的某些严重脱离了群众的干部,也有个如何保持和发扬会游水的基本习性的问题。毛泽东同志说过,我们是鱼,群众是水,我们一刻也不能脱离群众。密切联系群众,本来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特性之一。过去,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在艰苦的战争年代,我们党的干部都练出了一套较高的“游水”本领。他们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打成一片,保持着血肉的联系。因而,赢得了革命战争的彻底胜利。但有些干部逐渐地养尊处优,脱离了群众,离水索居得久了,也变成旱鸭子式的“怪鱼”了,再也深入不到水里去了,甚至变得怕水了。这是令人痛心的。
最近,一位红军老干部看了《邻居》这部电影,声声赞颂影片中那位红军干部在群众中如鱼得水的那种革命本色。他深有感慨地说:“过去和现在,我们党的干部保持和发扬这种鱼水关系,是革命事业胜利的重要保证。”这话是意味深长的。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保持我们原有的会“游水”的本性,这是一个特别值得着力解决的关系重大的问题。因为一切弊病、灾难莫不是从离“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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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仙
何永年
在杭州华侨饭店的阳台上,摆着一盆水仙,一位华侨姑娘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浇一勺清水……
果然,叶儿长了,
象一片片翡翠;
随后,花儿开了,
象白玉雕成的六瓣……
少女眈视着它久久地伫立在花前:
“哦,这花儿多象我自己——
要是失去祖国与民族的清泉,
我怎能自豪地开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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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献给英雄的歌(中国画) 梁战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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