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西湖小了
陈冠柏
我说,西湖小了。
西湖怎么会小呢?一定会有人反驳。但我还是说,西湖小了。
西湖其实并没有小。虽然人们常把西湖比西子,说西湖小巧娇秀,但实际上西湖面积大至五点六平方公里,至今还是这个数。遇上雨天,山色空蒙,远眺烟雨湖山,深得无际无涯呢!
然而西湖又确实是小了——
过去,偌大一个湖面上不过是星星点点些许游船,湖面显得很开阔,“轻舟棹去波添影”,确很静。现在,船体透亮的新颖游船剪破镜平水面;陆续恢复的手摇游船响起了欸乃桨声;还有古色古香的画舫游船,金碧辉煌,……这许多船,少说是“百舸争流”,西湖被挤得好象小了。
过去,“西湖二月游人稠”,踏青游春的多,其它时节相应淡了。现在,西湖终年游人稠,几乎没有闲的时候。西湖边,孤山上,大殿内,处处游人如织,接踵摩肩。灵隐寺那个大雄宝殿,过去看可谓宏大极了,空旷肃然。现在殿内游人云集,也被挤得好象小了。
过去,杭州的旅馆饭店时忙时闲,不算太挤,街头也宽敞。现在,旅馆满,饭店满,街头满,俱是游客。象楼外楼、天香楼这些名菜馆,挤得餐桌旁围一层。杭州也挤得好象小了。
西湖一小,杭州一小,曾使一些居住在杭州的人抱怨过。坐车难了,上馆子难了,逛风景难了,外出买车票也难了。但是难归难,细想起来又觉得高兴,还在心中潜滋暗长自豪感呢!
这些游人打从哪来?国外的不说,新疆的,内蒙古的,黑龙江的,哪个边远地方没有?至于毗邻的上海等地,那就更多。连江、浙、皖的农村妇女也游西湖哩!仔细一想,这也是当今经济形势的一个缩影。没有搞活经济,没有使农民富裕起来,没有城市职工的生活提高,一句话,没有三中全会的路线,这些会有吗?这里的人们能接待四方来客到“天堂”,自然会觉得挺光荣。
但是,西湖毕竟是显得小了。想办法多开辟游览点,扩大环境容量,让它大起来;杭州也显得小了,动脑筋增设服务网点,增加接待能力,让它和西湖一道大起来。这在杭州和西湖的人来说,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但是,国内游客似也可稍加节制,以待来日,以缓眼前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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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多为农民演戏
陈素真
问:您是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听说您过去经常下乡演出。直到今天,许多河南、河北、陕西、甘肃等省的农民谈起您为他们演戏的盛况来,还赞不绝口。请您谈谈,您是怎样为农民演戏的?
答:我从十岁开始登台演戏,起先在开封相国寺同乐舞台演出,因嗓子不好,得了倒好,才随养父陈玉亭到杞县演野台戏,一日三场,整整在农村唱了四年野台戏。可以说我就是在农村跑野台子练出来的一个演员,我对农村有着特别亲切的感情。
我觉得农民观众长年劳碌,逢年过节看一场戏,有时跑几十里路看城里大剧团名演员下乡演一场戏,实在不容易啊。我们给农民演戏,要演好戏,演拿手戏,演适合农民口味的戏,要好好演唱,认真作戏。如果只在城里剧院演戏很认真,到农村就马马虎虎,敷衍了事,不拿真本事,我认为这是缺戏德的表现,心里该愧得慌。
记得1961年12月,我随东风剧团到一个叫柏草坪的村子演出,戏台子搭在山坡下的一块平地上。当时正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严寒时节。农民怕冻坏了我们这些从城里下来的演员,还特意在后台盘了个大火炉。山村的严冬可真冷,在后台化装时,热水泡过的毛巾刚擦过脸,随即就冻成冰;油彩冻成冰棍,挤不出来,要在火上烤半天才能用;打的鬓贴在脸上,刚贴上时是冰块,用脸暖化,一会儿,又成了冰凌。那天我们演出《梵王宫》,有的演员怕冷,内穿棉衣,外套戏装,显得臃肿不堪,十分笨拙。化装也马马虎虎,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眉眼不分,样子十分难看。我是剧团的主演,又是师傅,看到这种情况,嘴里没说什么,心想:身教重于言教。于是我照样细心地化装,穿戏装时,硬是把棉衣服脱掉,一边穿戏装一边说:“演夏装的戏,穿一身棉衣上场,这是对艺术不负责任,是对观众不负责任。人家农民冒风顶雪,坐在露天地上看戏不冷吗?我们不能对不起下面看戏的父老兄弟姐妹们”。经我这么一说一带,那些演员也都重新化了装,把棉衣也脱去了。这场演出,大家在台上顶风冒雪,认真表演,台下掌声一阵一阵的,我从心里感到高兴、安慰。
附带谈一下演员的责任心。我认为,没有对观众负责,对艺术负责的思想,也就不能很好地为农民服务。记得1958年我随邯郸戏校的师生在山东省一个县城演出《梵王宫》,演完《探府》一场刚下场,忽接北京电报,说我儿“病危”,这真是晴天霹雳,我急得哭了,可紧跟着就是《梳妆》一场,那是一场最欢乐的戏。当我上场时,学生、老师、负责人,全拥到上下场的两边,担心我演不好这场喜戏。可我常想,一个演员,只要一上场,一到观众眼前,心目里只应该有观众,一心想着为他们演好戏,演出自己的最好水平来,所以上台前不管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上戏台就应该全抛在脑后,一心一意扑在戏上。这回《梳妆》我就是这样演的。结果台下观众掌声不断。
现在,我们演员要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多做贡献,更要我们多演好戏,要做到在城里演和在农村演一个样,为城里观众演和为农民演一个样,在剧院演和野台子演一个样,要常常想想那些在田野劳动的广大农民,把戏送到他们门口去演,为八亿农民多演好戏,应该是我们演员的共同责任和心愿。 (李润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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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副刊文选

曹操烧书的启示
肖文苑
《三国演义》第六十回,写张松拜见杨修时,杨修将曹操的新作《孟德新书》令其观看。张松过目后,即能从头到尾背诵出来,诡称此书系战国时无名氏之作。曹操知道后十分惊讶:“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即令扯碎其书烧之。
曹操是个著名的政治家、诗人。他留下的作品虽然不多,但富独创性。他的《孟德新书》,虽然今天看不到了,但恐亦溶进自己的心血,有个人的见解吧!但因怀疑“与古人暗合”,便下令扯碎烧毁。这反映了曹操的创作态度是严肃的,是个有勇气、有魄力、有抱负的作家。据说,此举不特中国作家有,外国作家亦有之。
创作是件艰苦的事,呕心沥血,日锻月炼,才写出一篇作品来,何以要付之一炬呢?其实,焚者,是那些不称心、不如意、人云亦云之作。这样的东西,你不烧掉,别人也会烧掉;今天不烧掉,明天也会烧掉的。这类东西,既不能取美于当时,更不能垂之于后世,那些具有远见卓识的作家和诗人,有感于此,便勇敢地和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作无情的“诀别”。他们烧掉之后,并不是洗手不干,而是更加发愤图强。希望洒下更多的汗水,付出更多的心血之后,能够在这些灰烬中,长出宝树,发出奇葩。今天我们读到一些脍炙人口的佳章、与世并存的珍品,有不少就是烧过自己作品的人写出来的。
一个“烧”字,说来容易做来难。千百年来,文坛流行着一种弊病,所谓文章是自己的好。有些蹩脚的东西,自己也当成“珍品”,不但下不了狠心来个“烧”字,就是删些空话,也不肯。于是乎,更有一些又长又臭又丑的东西,公诸于世,让读者大喊头痛。
写了不好的东西,便立即烧掉,虽然勇气可嘉,精神可敬,但我亦不敢完全赞同。因为有的作品,常常是改好的,初稿不佳,但经过反复锤炼,洒尽心血,便有可能成为佳作。
要紧的是,从前人烧书的火光中,看到自己的不足。
(选自1982年5月1日
《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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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姥姥和枣树
北京师范大学 王静
我真不敢相信,姥姥会抛开我,一个人睡到那冰冷的埋到黄土中的小匣子里!她曾经那样深深地爱着我,为我做好的棉衣到现在还整整齐齐地压在箱底,似乎还残留着姥姥身上的温热!漆黑的头发(我一直为姥姥没有白发而惊异)、清瘦的面庞、刀刻般的皱纹、和善的微笑、一身合体的青布衣裤……哦,我永远也忘不了,是的,永远!
姥姥家在白洋淀畔的一个小村子里,这里枣树极多,几乎家家的门前屋后都有一片枣树。弯曲的树枝很低很低,青青的枣子伸手可得。到枣快熟时,我们孩子们就忙了起来,几个人约好找一棵小甜枣树,胆子大的爬上去,坐在树杈上边吃边给等在树下的同伴打。常常是一阵猛吃猛打之后,树上的枣儿便所剩无几了,但主人并不责怪,也许是枣树太多的缘故。
姥姥的一间土屋屋顶被窗前的大枣树遮住,屋里总很凉爽。那棵树的枣非常甜,个不大核也很小。姥姥告诉我说
“这叫金丝小枣”。小的时候经常因为吃枣太多肚子疼,每当这时姥姥总是把我轻轻地抱在怀里,一只手抚着我的肚子,嘴里念叨着:
“揉揉搓搓,百病消没……”
说来奇怪,肚子果真不再疼了。
大枣下树以后,姥姥照例准备坛子腌“醉枣”,我就拿个蒲团乖乖地坐在旁边,看着姥姥把一个个熟透的小枣放在酒碗里蘸一下,再放进坛子里。
“姥姥,什么时候能醉好呢?”
“等秋凉就好了。”
于是我就一心一意地盼着秋凉,盼着殷红饱满的散发着酒香的醉枣能早些腌好,经常偷偷摸一摸那只圆鼓鼓的醉枣坛子。到启封那天,我静静地守在一边,紧盯着姥姥的动作,盖一打开我的小手便出其不意地从姥姥的腋下伸进坛口,抓出几个塞到嘴里。啊,那沁人心脾的蜜一般的甘甜,那几乎能使人窒息的醇香,那清凉宜人的脆爽……每每在这个时候,姥姥就停下手里的活,定定地望着我,神色是那样的安恬静谧,慈爱而满足,一双枯涩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叫人心颤的柔光。
后来,姥姥和我同妈妈爸爸住在一起,虽然离开了枣树掩映的小小村庄,没有了那棵高大的金丝小枣树,可我照旧能吃上大大的淡绿色的青枣,那是姥姥给我买的。
上中学以后,我把自己的零花钱攒了起来,买了一根枣木拐杖,作为姥姥六十大寿的礼物。
“姥姥,喜欢吗?”
“喜欢!”姥姥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不停地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拐杖:“老家的那棵枣树不知怎么样了?从栽它那年起到现在也有四十多年了。”
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我老爷在抗战初期被日本鬼子杀害,就死在一棵大枣树下,当时姥姥只有十九岁。老爷牺牲后,姥姥在院里种了一棵枣树苗,一个人带着我妈妈顽强地活了下来。
“姥姥,听别人说枣木最硬,是吗?”
“嗯。你别看枣树长得慢,可长一点儿是一点儿,结实极了。人得象枣树有点儿硬劲儿才行。”
姥姥病重住院时,我正准备参加高考,她无论如何不让我在医院陪着,可等我一走就一个劲问妈妈:
“兰儿啥时候下课?算算该回来了吧。”听到门响就连忙让妈妈看是不是我。
姥姥死了。现在我已经大学二年级了,如果姥姥黄泉有知,真不知她老人家会有多高兴呢!也许又会象我入团时一样激动得流出泪来。
姥姥死了。我知道姥姥喜欢枣树,就在姥姥的坟前也栽了一棵枣树,希望她不感到孤独。
姥姥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我送给她老人家的那根枣木拐棍。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姥姥给我留下了那么多,有时想得痴了,甚至觉得什么都是姥姥留下的。
姥姥死了,她守着枣树睡去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枣树,静静地长在一片枣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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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彩色的小河(外一首)
张宝申河里,流动着一天晚霞,河边,排一队洗衣的女娃,叽叽嘎嘎的笑声掉进河里,溅起串串欢乐的浪花。鲜亮亮的袄,水灵灵的褂,花艳艳头巾,金丝丝袜……一片色彩水里洒,彩色的小河一幅画。是哪个调皮的小丫,讲起辛酸的笑话,往年洗那“百补衣”,放在水里怕洗化……一河晚霞一河花,一河色彩一河画,嘻哈哈,嘻哈哈……全被姑娘们携回家。
庄稼小院瓜一半,豆一半,挤得葫芦上屋檐。花一半,果一半,香气飘出篱笆院。甜了锅,蜜了碗,顿顿香心坎。再不用汗水就着盐水咽,为一把豆角挨“批判”。自家的力,自家的汗,自家的绿色庄稼院。一年四季香不断,再甭担心谁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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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为春光添异彩(中国画) 王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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