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4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我喜欢这样的“蝙蝠”
宋志坚
在某地召开的一次学术讨论会上,一位来自基层的同志在发言之初,就声明:“我是土包子,没有进过大学的门”。当场有人不以为然,嘲笑“他以为还是前几年呢,开口就是土包子”。其实他们错了。这位同志的确是一个“土包子”出身,然而已自学成才,成了有学问的人。据了解,他并不是开口闭口以“土包子”为荣的。
在有些人一有机会就要亮相,说自己是“土包子”的时候,在不少人千方百计地往“土包子”行列里钻和挤的时候,他那时没有“资格”自称“土包子”,因为那个时候,小知识分子也算“臭老九”——尽管他或许连中学都没有毕业。这帽子是别人送给他的,而他自己也乐意接受。
然而,现在他却自称为“土包子”了,在连那些过去夸耀自己是“土包子”的人们也忌讳说“土包子”的时候。怎么回事呢?大概就因为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哪一个大学毕业的,嗯?”于是,他就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是土包子,没有进过大学的门!”
他似乎变了:“臭老九”变成了“土包子”。
他其实还是他——
他还是象以前那样反对仅以牌子取人,有牌子的未必就有真才实学,没学历的未必就不学无术!
他还是象以前那样厌恶赶时髦的风气,今天“土包子”吃香,就自称“土包子”,越“土”越美;明天“臭老九”入时,就自称“臭老九”,越“臭”越香。
不学无术,应当感到羞耻;没有学历,何必自惭形秽?!名实之间,学历和学术之间,从来就没有当然的等号,何况是对着有些只会趋时的人们,他的“大言不惭”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他到底算什么呢?或者说,他到底象什么呢?
明代有《华筵趣乐谈笑酒令》一则,说:“凤凰生诞,百鸟皆贺,惟蝙蝠不至。凤凰责之曰:‘汝居吾下,何自傲乎?’蝠曰:‘吾有足,属兽,贺汝何也?’一日,麒麟生诞,蝠亦不至。麟责曰:‘汝何如不贺?’蝠曰:‘吾有翼,属禽,何以贺欤?’”
他似乎有点象这则引文里的蝙蝠。
蝙蝠非禽非兽,亦禽亦兽;而他非“土”非“臭”,亦“土”亦“臭”。说不是“臭老九”,却也是“臭老九”,说不是“土包子”,却也是“土包子”。
以为他迂执的人说:“土包子”吃香时,你不算“土包子”,“臭老九”入时时,你又不算“臭老九”。
以为他清高的人说:“土包子”吃香时,你不爱“土包子”,“臭老九”入时时,你又不爱“臭老九”。
他自己却说:“我爱纯朴的‘土包子’,我爱博学的‘臭老九’,但不只是在他们吃香和入时的时候!”
我喜欢这样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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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春回季节
杨纪美
市委大院围墙内那排柳树的枝条,从墙顶伸了出来,披垂下无数缕缕柳丝。柳丝绽芽了,抽叶了。站在远处看去,一片鹅黄,在春风中轻轻地飘动着,飘动着,把个市委大院映衬得生气盎然。
我在围墙外的柳丝下缓缓地走着。霍然,见紧挨市委大院门口那段围墙上新开了一个小门,直通一栋红墙青瓦的小平房。这门是什么时候开的?那平房又是当什么用的呢?我正思索着,门里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话声中还夹杂着笑声,一并在风里飘散着……我好奇地向门里望去,平房的台阶上放着的一排木靠椅上,坐了十多人:有白发如银的老人,也有正当盛年的青年;有衣上飘着油香的工人,也有鞋上沾着泥花的郊区农民……看得出,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一种信任的,包含着某种渴求的光。
这时,一个老人擦着我的肩走过,要进门去。我顾不得与他素昧平生,向他打听起来。
老人笑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看了足足半分钟,好象我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简直太不应该似的。他打起一串哈哈向平房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扇绿色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红漆的小木牌子——市委接待站。阳光洒落在上面,光闪闪的。
“原来不是有个接待站吗?为什么又设上一个?”我不解地问老人。
老人又是一串哈哈,挥舞着手臂告诉我,这接待站与信访办不同,是市常委设的,常委们轮流在这里值班接待群众,听取下面群众对改进党风的意见,处理四化中碰上的一些矛盾、问题。为这,市委还向各单位发了通知,欢迎群众前来反映问题。
听着老人的话,我的心里打过一股热浪。又问老人是来反映什么问题的。老人眼里闪着光彩,说自己今天不是来反映问题的,而是代表全厂来送感谢信的。五天前他来这里反映了厂里党风的一个重大问题,昨天就开始得到解决……
老人的眼里为什么盛满那么多的笑意,还有,那坐在木靠椅上的人眼里为什么闪动着信任、渴求的光,我全懂了!全懂了!
老人离开我向门里走去后,我依然站在门口,望着红墙青瓦的小平房,望着门楣上的小木牌,望着红墙上的一方小窗户。猛然,我看见柳丝披拂的窗户里,半露出蓬蓬松松的一个白头。有会儿,那白头向上微微仰了仰。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楚了,正是市委书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这张脸我是多么地熟悉呵!在市郊农民讨论责任制的灯光下,我看到过;在周末打扫街道卫生的行列中,我见到过;在街道五保户的家庭中,我看到过……此刻,又在他建议设立的接待站里见到了。透过柳丝,我看到他在笑。是不是又听到了来自下面的好意见?透过柳丝,我看见他在沉思,是不是又在思索解决某个问题的方案?……我想,一定是的!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不忍离去。在这春回的季节里,在这个市委接待站的门口,我看到了在严冬里失去的许多珍贵的东西,象柳丝绽芽抽叶一样,重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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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脸春秋
峻骧
一、一代宗师险饲火龙
1914年开春的一天,北京前外西柳树井新开张的戏园“第一舞台”门前,悬灯结彩,车水马龙,人声沸腾。“第一舞台”是仿照上海大舞台建造的,可容观众两千余人,二楼包厢,一、三楼为散座,圆形舞台,设备齐全,为当时北京最大最现代化的剧场。当年演出时装戏《枪毙严瑞生》时,真马、真汽车都能上台。民国元年开始营建,费时二年之久。开锣第一场,戏园老板重金礼聘了当时京昆名角。花脸宗师何桂山和黄派架子之祖黄润甫两位净行名宿,都以花甲之年,粉墨登场。
何桂山是咸同时代的著名老旦何喜福的第九个儿子,因此大家又叫他何九。花脸是传统戏曲重要行当,是由宋杂剧中的“副净”发展而来,因此也称“净”。大都扮演性格强烈、面貌特异的人物。由于唱功和做功的侧重不同,又分铜锤花脸和架子花脸两工。京剧《大保国》、《二进宫》等剧中徐延昭手捧御赐铜锤,进宫大唱其贞肝忠胆,后来就把以唱功为主的花脸称为“铜锤”。相对而言,“架子”就是以功架表演为主了。他们扮演的角色自然也就不甚相同。这本是京剧行当中的分工,何九当年演戏时却不明显,他不但铜锤、架子兼工,而且擅长昆曲。花脸行当中又讲“黑、白”,“黑”是指演包拯等勾油黑脸角色的,“白”是指饰曹操等勾水白脸角色的,过去也有人侧重一项,何桂山却无论“黑、白”都极出色。因此后人称他是后世花脸各流派之源。考虑到金派和裘派艺术创始人的父亲金秀山和裘桂仙都是何的弟子这一点,尊他为一代花脸宗师,实不过分。
他的嗓音如黄钟大吕,唱时纯以丹田运气,专走中锋,实大声洪。他一生不尚花腔、鼻音,常说:“我是唱戏的,就知道用嘴唱,不会用鼻子唱戏。”壮年时与京剧开基创业的大师、同光十三绝之首程长庚合演《捉放曹》,程见他腰中系的带子多扣紧了一扣,就不禁自言自语道:“要了老子的命了。”以唱腔沉雄爽朗,被时人誉为“天风海涛、金钟大镛”的生行鼻祖程长庚先生,尚且如此怯他,何的嗓音之大可知。
他的扮相伟岸雄浑,舞姿演技和脸谱化装尤有独到之处,他擅长的昆曲戏《火判》、《嫁妹》、《山门》等,都创造了许多妩媚多姿的舞蹈身段,获得了化媸为妍的艺术效果。他勾的脸谱简净大方,性格突出,与他那色调明快朴素的戏衣浑然一体。
第一舞台这天盛况空前,开场客满。何九演的是他的拿手戏《钟馗嫁妹》。他有一套“二十四式门神架子”的钟馗舞姿,这天他也抖擞精神,和盘托出。台下彩声四起,他那“丑”而带“文”,总有“恨意”的脸谱上也流露出由衷的欢欣。正当他演得心神交融、怡然自得之际,猛然一阵浓烟从后台涌出,接着满台火起,浓烟呛得他那扣着两个核桃壳的眼睛老泪盈眶,他只听人声惊呼,全场喧哗,却再也看不见出将入相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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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拾柴集

关肃霜的“戏外功夫”
田永昌
看关肃霜的演出,真为她那精湛的“戏里功夫”所叹服。50多岁的人了,不论文唱武打,提得起,放得开。花旦演得细腻娇憨,青衣唱得腔润情深,小生做得翩翩洒脱,武生功底惊人,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更令我叹服的却是关肃霜的“戏外功夫”。她和另外9位同志一起,二十三年长期抚养团里一位已故同志的父母的事迹为社会传诵,自不待多说了。就说她这次到上海演出吧,几件事颇见她“戏外功夫”不浅。她是一级演员,又是院领导,按规定可以乘飞机、坐软卧,但却和普通演职员一起坐硬席来沪;到沪后,有关部门给她安排了宾馆,她却和演员一起睡后台;她是主要演员,一人要演许多出大戏,完全可以吃得好一些,但她却和大家一起在里弄食堂搭伙。还有一件更见她“戏外功夫”的事,来上海前,在印制节目单时,演员介绍栏里,关肃霜的名字前冠以“京剧表演艺术家”,她坚持划掉了。她说:“这样宣传不好,我们不能妄自尊大,随随便便就称上一个家!”这一划,这一番言语,生动地画出了这位人民艺术家的“心灵美”。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还有一些演员,譬如说歌唱演员吧,有人唱了几支歌,名字前边却冠上了“歌唱家”头衔,可有的“歌唱家”据说还不识五线谱。我无意反对称家,称家有什么不好!我们十亿人口的大国,各种各样的“家”们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我反对的是名不副实的乱称“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关肃霜的“戏里功夫”是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得来的。关肃霜的“戏外功夫”更是她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一个作家、艺术家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和舞台上塑造“心灵美”的艺术形象,自己首先应该做到心灵美!从这点上说,我觉得,我们的文艺工作者要刻苦地练好“戏里功夫”,为人民大众多生产好的精神食粮;同时,更要注意练好“戏外功夫”。关肃霜在上海演戏,不少演员,特别是青年演员争看关肃霜的戏、学关肃霜的戏。我还要插一句:她的“戏里功夫”要学,她的那些“戏外功夫”更值得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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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苗寨猪市〔木刻〕 朱季卿


第8版()
专栏:

长跑之歌韩笑
你锻炼身体
为什么要跑一万米?
我敞开肺腑,
热爱这广阔天地。
——在班房里放风,
只准走十米。
如今怎能不珍惜
长跑的权利。
你年过半百
何必同小伙子比?
我不争名次,
争的是志气。
——笑看年轻人
纷纷超过去。
我暗自庆幸
青春和我在一起。
你一身是病
怎么能坚持到底?
为了亲人和敌人,
我要冲刺!
——向阴风和冷雨示威,
对星星和月亮宣誓。
病夫犹在征途跑,
中华儿女不可欺。
你喜气洋溢
似乎有什么秘密?
我在长跑中
发现了诗情画意。
——信不信由你,
你不妨试试。
跑一万米,
追一万行诗!


第8版()
专栏:

上海的声音
刘国萍
一个女工的早晨当海关大钟敲醒市民的梦高楼大口大口地呼吸阳光她从早市买回新鲜蔬菜在竹竿上晒好孩子的衣裳而后,打开录音机,煮热牛奶让孩子吸饱早晨的营养在时针与分针之间她组织必须的秩序和动作准备,象冲锋打仗一样去赶工厂八点正的铃响在齿轮固定的部位她颤动的思绪与流水线一齐倾泻重量为了孩子、丈夫,为了工厂、社会她双重地肩负,双重地创造朝霞在她心里闪亮……未来空间设想向上扩展吧,上海向空间要平方和立方让你的向往喷泉般地在空中绽开让图纸上的三角、几何成为建筑,成为雕像让流线型的转梯与蔓藤一起旋升让曲线与直线交织在蓝天铺出七彩的条纹车辆可以流星般地驰骋行人可以流萤似的游荡让阳光洒进玻璃罩的工厂大厅把月牙挂入孩子的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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