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4月19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醒〔短篇小说〕
——根据一个青年口述整理而成
舒群
“再见,再见!”曲广林习惯而郑重地说。
“再见,再见?!”罗长德酬报地答,迟疑地答。
同是青年,一个送行的管教,一个拿释放证回家的人,互相告别,谁能设想日后的“再见”呢?
在一声汽笛长鸣伴随一缕白气,一溜白蒙蒙的气流带起一阵轰隆隆声的互感的声色之间,有一列普通客车象一条发出啸音的、显出墨绿鳞体的火龙,乘着初夏朦胧夜色,沿着轨范蠕蠕而动,当它逐渐急驰之后,轮下轧轧作响,车尾放开一股沙尘的烟幕,把一个濒海火车站、一座铁蒺藜院围、一湾大渔港的灯火遮蔽了,甩远了。
罗长德有一副赤铁矿礃面似的方脸膛儿,呈现一双溜圆的清泉似的眼睛,漾着明澈的光波、归心的笑意。回头的浪子,通身全部水晶体,光明,坚实,贵重;仿佛他富有社会所有的新容新颜,文明,礼貌,清爽整洁,规规矩矩……
但是,一路上,直到上车,他给人的印象,却象残废的独臂人。凡有作为,他都依赖于右上肢:右肩挂着挎包,右腋挟着小行李卷,右手忙着握别、抓车梯把手……而左手插入裤袋,等于一只假肢,完全无能为力。他穿着一套赵殿喜所赠的新蓝咔叽衣裤,却遮盖不住自己浑身的腥气;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旅客们就掩住鼻子躲着,躲着。于是,他索性避到空无一人的车门口,撂下随身携带的东西,舒展舒展身体,伸伸懒腰,让背往后一靠,靠着绿色的硬帮帮的凉丝丝的车壁;恍然如同靠着自己故乡山村的青石崖,他望见蓝天碧野,闻到野花散布的芬芳、河流挥发的爽气、谷口喷出的米香,而返回自己少年成长的过程:上学下地,拾粪砍柴……批斗抄家,串联接见,游手好闲,抽烟喝酒,撒村骂人,打架斗殴,摸兜掏包,小绺扒手——旧时黑话所谓“双夹”行伙……“四人帮”垮台,他被捕劳改,与鱼虾为伍,浸透一身腥气,一晃梦般三年了。当他今天在劳改队辞别的时候,一一握手,当然他更要跟赵殿喜握手;可这一握呵,被按进手掌心一个阄儿,他便不得不以曾经为非作歹而羞愧的诡秘手法,倒到左手——从此废了。而现在他已经自由,清醒地意识这个攥紧而棘手的牵动心弦的闷葫芦籽儿了。
……他走进了厕所——曾经惯于掏光钱票而丢掉空皮夹儿的地方、永将内疚于心之处。他摊开阄儿——纸条写着“你沈阳站候我三日”。把纸条撕掉了,他又回归原位。而这突然的一声闷雷,萦绕耳界的余音不息,怎么得了。等吗?枉然,徒劳。最终,他逃不脱警戒的高架的探照灯、岗哨的神枪手,难道他还没有受过教训吗?即使侥幸,他逃脱成功,又怎么逾越各地严密的法网?又怎么正大光明地为人?不等吗?抱愧,负疚。当初不是自己把他引出山村而投入了苦海吗?目前不是正在他一发千钧之际而需要自己相助一臂之力吗?
“你在这儿站得太久了,怎么不进去呢?”一个女列车员路过时说。
“不,快到了,沈阳站。”他决定中途停留,干脆地说。
和煦晨光照耀的沈阳车站,以及附近的高大绿色圆顶的旧式建筑,依然保持着壮观的俄罗斯遗风。它无日无夜地不停地吞吐着成千上万的旅客们,熙熙攘攘,出出入入,而罗长德仅仅是其中的一个,额外多增的一个。
在宽敞的候车室、站前开阔的广场,他夜以继日地专心致志地寻视着,追踪着。当然,这一时那一时,他也遛着,无心地无精打采地遛着,遛着,遛到繁华的太原街,一趟,两趟,三趟;就是这样等着,等着,等到火烧火燎、火冒三丈,一天,两天,三天,等到时限极限,等到绝望——曾经一度的预想,归齐还是现实。这对于他,既沉重而又轻松,而终于感到最疲乏,最疲乏。在候车室冷僻的灯光暗淡的角落,他找到长椅躺下,枕上小行李卷,安稳地睡一夜吧,明早重买车票,重上火车,继续赶完回家的行程。
“喂,喂,醒醒,醒醒……你乘哪列车?别误了上车……”一个铁路民警停步,例行公事地高声喊叫。
“噢……噢……”罗长德呼噜地应着声。
民警喊叫不醒沉睡的旅客,只得走开,他还有他的巡逻任务。
“喂,喂,醒醒,醒醒……”一个青年站住,隐秘而低声地呼唤。
“噢……噢……”罗长德呼噜地应着声。
这个青年没有把人家呼唤醒,而自己反倒露了发茶相儿,打起哈欠,眯起眼睛,背一佝偻,腿一屈曲,便解体地瘫到长椅上,不知不觉地逍遥梦乡去了。
不过,罗长德一抖猛醒,因为有一股熟悉的强烈的难闻的腥气味儿把他熏醒,呛醒;不,不,把他诱醒,诱醒……他机灵地坐起,飞灵的眼光注视到自己脚底下歪栽着一个酣睡的混杂鼾声、呓语着“喂,喂,醒醒,醒醒”的梦中人:一身满是泥土的劳动服,类似田垄底下爬出来的地盲鼠;两道剑眉竖竖着青春的豪气,两个深眼窝陷着闭紧的眼睑、浓重的睡意,大嘴咧着,淌着,搭拉着口水;额上遗留着一点儿子弹轻微擦过的伤痕,因为他是总队第一名劳动模范,才被神枪手饶了他初次越轨的罪行、只给他印上一枚小小的纪念章。而这第二次亡命,他毕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仅有右手碰破一块皮,凝结一点儿血迹。所以,罗长德不由得欣然喜悦而激动起来。然而,他始终弄不醒这个聋哑症者。
是的,是的,赵殿喜这场惊心动魄的出生入死的潜逃,的确筋疲力尽,困惫不堪;他刚才一见罗长德的面,认为已经达到目的,即刻感到再也支撑不住,便晕晕忘我于一切之外;纵然被管教的枪口逼住他的脑壳,他也不会闪一闪,躲一躲,唯有、唯有死心塌地等候就擒,或死、死得其所是了。
没办法,罗长德扒拉他,抻他,掐他,拧他,总算把他搞起来。在强拉硬拽中,他把这个睡眼惺忪的打盹儿的睡魔,从候车室拖到站外昼夜不停营业的饭馆;好家伙、好兄弟,好个累赘百倍于自己的小行李卷。从烟酒气味强烈、人声嘈杂与人影幢幢中,挤到靠边边的一张桌边,他俩喝起酒来;这之间,一个在断续地低语,一个在间歇地假寐。
“……别打瞌睡了……”
“……醒了,醒了……”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还拿不定主意……”
“你总要拿定一个主意呀!”
“……暂时留在沈阳。”
“怎么生活?”
赵殿喜大半醒了,出去了;没有多大工夫,他回来,带回来一卷掺杂尘土的人民币;按他的黑话说,取自“储蓄所的存款”——当初在车站一带什么旮旯儿窝藏的赃财。顺手,他抽出几张塞到罗长德的衣袋里去。
“你留着用。”
“不,我还要给你用。”
“我有。”
“花光了呢?还走老路吗?”
“不,再不干亏心勾当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劳动力,干活去呗!”
“哼,你往哪儿去?到处等你的都是痛苦、灾难、耻辱……”
“那你帮我作个主张吧!”
罗长德举杯,跟赵殿喜碰一杯酒;他一饮而尽,感谢这可贵的信赖的友爱。
“回去,回去!”罗长德亮开了嗓门儿。
“跟你一起回家去吗?”
“醒醒吧,你还说梦话吗?”
“那我回哪儿去?”
“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赵殿喜无所顾忌地嗷了一声。
“你回去,回去;只有回去,你才会有一辈子幸福!”
随着,罗长德外出一趟;他拿回一张车票,摆在桌上。
赵殿喜一见,便把它撕成两半,丢到地下。
“不,不!”
“撕吧,撕吧!”
紧接着,罗长德又掏出两张车票,叭叭地摔在桌上。
赵殿喜受了一大惊,一大惊,从叭叭的坚定的友爱声中惊醒,惊醒……
“……我服了……我服了你的主张……留一张,退一张……”赵殿喜落泪了。
“不退。我送你回去。”罗长德也掉了泪。
“不用你送,我保证回去。”
“我相信你。可是,凭你我的交情,我要送……”罗长德还没说完,被插断了话。
“好朋友,好同志,送与不送都好。”曲广林忽地出现,笑着说着。


第7版()
专栏:

生命之旋律
——记音乐家郑律成生平片断
管桦
回忆是梦幻般浓雾消散后的森林,愈是在沉寂的中午时光,愈是鲜明地显现出每一棵树的身影,愈是清楚地听见它们在风中发出的萧萧响声。当我追怀同郑律成相处的种种往事,我的心头,便响起抗日战争年代那如同散播在旋风里进军的鼓声一般的《八路军进行曲》响彻大地的歌声。它是我第一天走进八路军队列里听到的第一支歌曲。
1940年我参加革命,先跟区政府的同志活动了几个月,在冀东著名的盘山找到了八路军部队。我无限惊奇地看见战士们肩着枪,排着方形阵式,在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中,粗犷豪迈地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仿佛被这歌声呼唤来似的,从那密密树丛里走出的队伍,一边紧跟唱着:“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一边走进方形队列。从另一处山径上走来集合的战士们,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用大炮一般的吼声唱着:“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深秋的太阳,越过山谷的上空,落进那些被它的光辉渲染成绚烂色彩的浓云里去。在身穿瓦灰色军装的战士们背后,苍黑中,横曳着鲜红的柿子和紫红色霜叶。一片浅蓝色暗雾,从那山谷同歌声一起升到天空:“听,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
这支《八路军进行曲》无限生命之旋律,带着对伟大祖国深沉的爱,狂飙一般的勇气和无畏的战斗精神,填满了那战火纷飞的无边无际的世界,填满了每一个战士的心。但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支进行曲的作者名叫郑律成。我们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另一个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那是一次偶然相遇,我惊喜地停下脚步,见他穿一身黄绿色军装,象老八路那样习惯地缠着人字形裹腿,浑身紧衬利落,神态矜持、沉稳而又潇洒。红润的脸显得异常年轻。略略窄细的眼睛,象孩子一般闪射出明亮和单纯的光芒。我们带着寻问的笑容,互相打量着对方。我想起抗日战争时那同他的《八路军进行曲》一起响彻大地的轰响的日子,我说:“我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唱你的歌曲,今天在抗美援朝的炮火中认识了你!”
他稍微偏着一点头,同时笑眯着眼睛,摊开两臂,用他发音很不准确的汉语,在轰响的飞机声和远处传来的炮声中,似乎是很得意,甚至有点骄傲地说:“因为我们是在炮火中前进嘛!”
我们匆匆交谈几句,便各自出发了。
创作组从天津迁到北京的时候,我和律成同志以及另外几位作曲家和歌词作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我才知道,他出生在朝鲜全罗南道光州杨树町。父亲是一位富有爱国主义思想的贫农。郑律成的3个哥哥都参加了朝鲜独立革命运动,都为中朝两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郑律成儿童时代在家里就受到了革命思想教育,并且喜爱音乐。十五岁时同一批朝鲜进步青年来到我国南京。在朝鲜革命团体办的朝鲜革命干部学校学习。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到上海参加抗日宣传工作,后到延安学习。他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爱,把生命的流泉,从故乡的港湾引到广大的世界,成为一个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一个享有盛名的音乐家。他一会儿远涉碧波滔滔的大海,到舟山群岛,同渔民一起撒网打鱼,同海军战士一起乘风破浪,带回他创作的《强大的舰队在海上行进》《炮艇大队出动了》以及描述渔民生活的歌曲;一会儿又到东北大兴安岭无边的森林里,过野营生活,带回他作曲的飘飞着雪花的伐木歌。他象鸟儿爱恋森林一样喜爱大自然。一天,我正在屋里写作,他进来,习惯地把头偏到肩上,一对笑眯的眼睛瞧着我,用我非常熟悉的发音不准的汉语说:“星期天到郊外看看大自然不好嘛!”
我们两个,在深秋的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蹬着自行车,到西郊丰台地区打猎。复兴门外的林荫大道上,落满宽大的杨树叶,在秋风中飘卷。我俩就象在翻滚的绿云上飞驰。头上交错缠接的枝丫,象要挣脱天空一般摇动着。旷野上的冬麦,呈现出鲜明的绿色。空旷的大地,象罂粟一样潮湿、发亮、发黑。被秋霜染成黄色和红色的丛林,在远处同那雾气混合在一起,变得朦胧了。从那茫茫地平线暗蓝色的边缘,直到苍穹的绝顶,到处散布着如花的草木。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在没有云彩的深蓝色天空,唱着嘹亮醉人的歌。
“这是一首大地之歌!”郑律成一边紧蹬自行车,一边大声说。他眉飞色舞、天真快活的样子,好象这一切充满生命的声音和色彩都是他的创作,并且希望得到欣赏者的赞扬。“这就是祖国嘛!”他带着骄傲的笑容说。拖长的声调,似乎是在反驳谁。
于是,我感到大自然早已给这个音乐家注满了生命的色彩和芬芳。
有几处沙丘和丛林的旷野,就是我们的猎场了。其实早已有一些假日休息的工人,肩着猎枪在这里寻找野兔和飞鸟。他们亲热地同郑律成说笑,叫他“老郑”。看得出,他们常常在这一带打猎,而成为朋友。大家分散开各自寻找猎物。中午,我俩同几位工人聚在一起野餐。下午太阳偏西时,几个工人便回城去了。可是郑律成却更加兴奋,他好象一个不知疲倦的小孩子,一会儿隐没在丛林里,一会儿又站在沙丘上。眨眼间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对打猎本来就没有他那么大兴趣,加上一天的疲累,便坐在一棵树下等他。当黄昏象清新的黎明一样,浸沉在晚霞的红光里,空气凝重而低沉地垂挂在灰蓝色天空,我看见郑律成在一棵苍黑的大树下向我招手。我急忙跑过去说:“今天虽然一只鸟儿都没打着,可是过得非常愉快,该回城了!”他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胳臂,同时他眼睛里现出天真愉快和机密的神色,叫了声“这边来!”这种对生活永不衰退的热情,使我惊奇地瞥了他一眼。于是,我跟着他朝一处更荒僻的地方走去。我几乎大声欢呼起来,眼前一片明净的湖水,好象有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偷来一块不大的深蓝色天空,上面染着紫红晚霞,藏在摇曳着芦花的苇丛里。因为孩子轻轻无声地偷取,这块染着晚霞的天空,还静静地伏卧着几只野鸭,我说:“怎么不打呀?”他拽一下我的胳臂,又用眼色示意我不要惊动它们。然后,在我耳边悄声说:
“水很深,打着也没法去捞!”我们象两个小孩子一样,悄悄坐在湖边,观赏那水上静卧的野鸭。直到清澈的湖水里出现了星星的倒影,我们已经同这美妙神奇的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了。忽然,他在我耳边悄声说:“你可以把它写成童话,我已经有了旋律!”
我没有完成这篇童话,但是我们合作为孩子们写了《绿色的祖国》、《黄莺》、《快乐的童年》等许多儿童歌曲。他向我谈了他要创作几个大型歌剧的设想。但是毁灭一切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时候,我已经调到作家协会北京市分会,他仍留在中央乐团,听说郑律成头一天走进会场,“造反派”就把反革命的纸帽子扣到他的头上。可是,他决不屈服地把侮辱的重压顶在头上,也不用虚伪和诡诈的洞穴做隐蔽所,尤其是,他不为拯救自己把同志当做祭品献给“四人帮”以求恩宠。这个两鬓已露微霜的作曲家,象他所写的战歌一样,勇敢地在被罪恶炸裂的大地上前进!
一个星期天,我闷闷地坐在家里,墙外树上的晨鸟,惊惧地停止了欢乐的歌声。阵阵乌鸦呱呱啼叫着,北风吹打着窗棂,我心神不安地猜测着自己的命运。忽然,郑律成带着他平日的笑模样走进房门。
我愣怔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不是把你打成反革命了吗?”
他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把手一挥说:“管他呢!”接着习惯地摊开两臂,稍微偏着一点头,用平常的语调说:“我的两个入党介绍人都在北京,这不是很容易弄清楚的事情吗?要是我们这样的人都成了反革命,请问,谁是革命的呢?那些‘造反派’是革命的吗?”
我们互相询问了近况以后,他竟然谈起他的创作计划来了。“我准备选一批诗词,谱成大合唱和独唱曲。”他兴奋地说。
我惊讶地竖起眉毛,睁大眼睛直瞧着他,心里说:艺术家几乎都有一种天真的傻气,可是象他这样,头上顶着“反革命”帽子的重压,还在一门心思地进行创作的人,我还没见过。
在“文化大革命”中,郑律成踏着自己选定的生活道路,谱写了许多合唱和独唱歌曲。刚刚粉碎了“四人帮”,他便着手创作一部纪念周总理的组歌和歌颂解放军的一部大型作品。由于过分兴奋,过分紧张,过分疲累,终于倒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安息在无梦的睡眠中。这个伟大而又平凡的音乐家,如同热爱他的祖国和人民,热爱他生活中一切美的事物一样,热爱大自然。大自然的每一片绿叶都闪烁着他的欢乐,飘浮着流云的天空,轰响着波涛的江河湖海,绵延的山峦,碧波起伏的草原和森林,给了他丰富的想象和创造力。最后,他跃入大自然宁静的深处。他仍为生命的海洋所浮载,那浪花就是翻飞的鸟群,闪亮的绿叶,还有风中摇曳的繁花……。他所创作的歌曲,那生命之旋律,从工厂,从营房,从满月的夏夜中,从飘着雪花的山林,从五月芬芳的田野上传来。他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世世代代都将听到那数不尽的来者的脚步声和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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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情……〔三首〕
张志民补衣补衣、补衣,人人都会的——手艺!边区困难啊!一套棉衣穿三季,不补过不去!膝盖破了——补!棉花飞了——絮!平时没空缝,利用行军——大休息。补衣、补衣,说来是件粗活干来也不容易,没有棉线——自己纺,买根钢针,——赶趟集。破在身上,美在心里,衣服上,宁肯有一百块露飞的补丁,心灵上——决不留一丝儿藏污的缝隙!党校所在地山高林密小路弯!茅屋土炕忆当年,战斗、学习,放下枪杆,——进校园,相逢、相别,挥手就走——家常饭。党校是个熔炉,加钢淬火——为前线,这批来,那批散,“走了,再见!”送别没有饯行酒,两块豆腐——会顿餐。背包——是打好了的,去哪里?随便!不说“近”不论“远”,本来就四海为家,分什么地北天南!那封介绍信,就是自己的——志愿!没争过什么“长”不计较什么“员”,相赠只有——一句话:“为党作贡献!”小鬼和司令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处,讲身量,司令高他一肩膀。论年龄,他比司令——小十五。无身份的——贵贱,有不同的——任务,一个烧水打饭,理床铺,一个统领全军掌旗鼓。屈膝聊家常,相坐同读书,闲来没事——下盘棋,瞧那份认真啊,“两国交兵”——全对等,难料谁个输?工作相帮,生活相助,用什么来比喻,他们的关系呀!是官和兵?是兄与弟?是战友——是师徒?夜已深了!看!小鬼给首长的火盆——添木炭,行军路上,瞧!司令又把他抱上——马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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