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
专栏：
美的探险者〔报告文学〕
鲁光
在人们的印象里，一个自由体操的世界冠军，一定有一副很“帅”的身材——修长而健美。然而，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这些美的特征。他身高只有1．54米，矮墩墩，虎头虎脑，地地道道的五短身材。如果不是穿着洁白的体操服，如果不是站在体操毯上，谁会相信他是一位体操选手呢？倒常常误认为他是一名举重运动员。但这位身段并不优美的中国小伙子，却独创了一种有着巨大魅力的惊险美，致使国内外观众为之倾倒。他就是李月久。
鸡 属 虎
李月久宿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一只鸡站在一块巨石上，置身于黄灿灿的迎春花丛中，引颈长鸣。鸡的两边，贴着两张“虎”。鸡虎混杂，实在有点不协调。兴许是小伙子缺少点艺术细胞吧？
当人们面壁纳闷时，李月久会饶有兴味地告诉你：“我二十四岁，属鸡。可我特别喜欢老虎，喜欢老虎勇猛的性格。看来，我这只‘鸡’是属虎的。”
说来也巧，今年年初，李月久在全国十佳运动员发奖大会上，又得了一只“虎”。这只“虎”，出自大画家胡爽盦之手，画得维妙维肖。仿佛可以听到猛虎下山时惊天动地的长啸。画家在右上角题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字：“搏出威风”。
这件奖品最称李月久的心。是啊，他就是一只虎，一只为祖国荣誉搏出威风的猛虎！
1980年8月21日夜，在美国哈特福德市的一座方形体育馆里，教练员高健轻轻拍打了一下李月久的肩膀：“上场！”
也许是李月久的身材在这个高大的现代化体育馆里，实在显得过于矮小了，他刚一出场，就引起一阵骚动。哄笑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汇成了一种巨大的声浪，在体育馆的空间嗡嗡回响。李月久心里明白，这声响是冲着他来的。他一点儿不生气，不慌不忙地向裁判举了一下手，心想：
“等着瞧吧！”
今晚的第一项比赛是单杠。他轻轻纵身一跳，灵巧地抓住了高高横在头顶的杠子。他的杠上动作，那么娴熟，那么新颖，那么高难惊险，那么干净利落，就连他那矮墩墩的身子，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观众的目光，犹如千万条探照灯光柱，紧紧追逐着李月久那处于激烈运动中的身影。
大回环，反转正，后空翻180度抓杠……这是一个成败的关键动作！他感到杠子有点软，不太适应。如果抓杠时离杠远，虽然没有危险，但有可能抓空而被扣零点五分。如果离杠近一点抓，虽然有碰杠的危险，但抓不好也只扣零点二分。而这零点几分却关系着祖国的荣誉呀！宁可冒点风险，也要离杠近一点抓！糟糕，他的嘴唇真的撞到铁杠子上了，而且撞得那么重。他感到下嘴唇火辣辣的疼。啊，已经撞裂开一个大口子了，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他的脸颊上、体操服上，溅落在站在杠下保护的高教练身上……怎么嘴里还有半颗牙齿呢？呵，那一定是铁杠子把门牙撞碎了。他没有丝毫停顿，不顾一切地继续在杠子上做着各种高难动作……
当李月久下杠时，高健上前一瞧，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伤势太重了！
李月久躺在长条矮椅上，闭着眼。高教练关切地问：“月久，怎么样？”
李月久睁开那双细长的眼睛，艰难地张开嘴，说：“一点外伤，没有事的。放心照顾他们去吧！”
随队的林大夫小心翼翼地擦洗着他脸上和嘴上的血迹，伤口露出来了，下嘴唇已经断裂。林大夫急忙在伤口上撒上止血粉，用胶布把断裂的伤口粘连起来，然后用一团纱布捂在伤口上，让李月久用牙咬住。
“送医院吗？”高健望着医生，担心地问。
月久嘴里咬着纱布团，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一个劲摇头。不一会儿，洁白的纱布团就被渗流出来的鲜血染成嫣红的了。
高健是那么激动，仿佛是对自己，又仿佛是对站在周围的队员，轻声而动情地说：“现在是我们为祖国出力的时候呀！”
李月久深深地点了点头。他太懂得教练的心情了。四年前在马尼拉的那次“西瓜宴”，至今历历在目。那一次，李月久在亚洲青年体操比赛中，获得个人全能第四名。前三名都被日本选手夺走了。说来也怪，李月久却输出志气来了。当夜，在马尼拉的旅馆里，他对教练高健和队友黄玉斌说：“日本队员年龄比我们大，我们的技术和他们差不多。我看，以后可以‘吃’掉他们。”一谈起赶超日本，七嘴八舌，个个豪情满怀，屋里的空气热烈得快要爆炸了。运动员是不许喝酒的，而且房间里既没有美酒，也没有汽水之类的饮料，只有华侨送来的几个花皮西瓜。高健灵机一动，建议说：“就拿西瓜当酒干杯吧！”李月久把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每人高举一块，互相碰一下，说：“为了赶超日本，干杯！”
“西瓜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西瓜宴”上立下的誓言，却不停地在月久的心灵深处回响。天长日久，这声音愈来愈响。
这次哈特福德国际体操邀请赛，是一次对抗在莫斯科举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世界高水平比赛。今晚是团体赛，正是与日本队比个高低的绝好时机。在实现誓言的这种关键时刻，他能退却吗？不，绝不能！他艰难地对高健和身边的队友们说：“轻伤不下火线。豁出去，拚了！”
这是一次不同凡响的严峻考验。因为单杠比赛之后，还有5个项目的比赛。也就是说，离比赛结束，还有两个来钟头的漫长时间。血还在慢慢地渗流，他能顶下来吗？
第二项自由体操比赛开始了。李月久取下了咬在嘴里的带血的纱布团，昂然向场内走去。他的跟斗翻得又高又飘，真是快如闪电，疾似流星，轻如浮云，获得了9．9的高分。哪里看得出他是一个挂了彩的伤号呢！但当他走下场往矮椅上一躺，那严重的伤情又展现在人们眼前。用胶布粘连的伤口，因刚才的激烈运动，重新裂开，鲜血又在流淌……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这种浴血奋战的精神深深感动。医生用颤抖的手撕去了那带血的胶布，重新在伤口上撒上止血粉，用胶布粘连伤口，重新捂上一团白纱布……
比赛一项接一项在继续。李月久带着重创顽强地夺取着一个又一个高分。跳马时，从伤口喷溅出来的鲜血，不幸洒落到双眼里，使他睁不开眼睛，落地时看不见地面，往后一趔趄，扭伤了脚腕，关节错了位。他硬是忍着钻心的巨痛站稳了。当电动显示牌亮出9．7分时，他站在那儿，迈不开步子了。高健上前扶住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兴奋地告诉他：“前五项，我们超过日本了。”
这是一个多么鼓舞人心的喜讯啊！看来，今晚中国队真有希望赢日本，夺取团体冠军了。医生在给李月久擦洗脸上的血迹时，他恳求道：“大夫，采取点临时措施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项目呢！”
医生向来是冷静的，但在这员虎将面前，他的心也不禁激动得跳荡起来。他为李月久的脚腕正了位，并用胶布作了局部固定。李月久站起来，在地板上蹬了蹬。疼痛，剧烈的疼痛，使他全身冒热汗。他强忍着，开始了最后一个冲刺……
中国体操队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战胜了曾经获得过十多次世界冠军的日本队。战友们紧紧地拥抱李月久，激动地说：“月久，这个冠军可来之不易啊！”月久嘴里依然咬着一团带血的纱布团，但他含泪欢笑了。
当他来到医院时，已经是深夜11点多钟。美国医生为他缝了9针：里面4针，外面5针。
“住院！” 美国医生不容商量地说。
困倦、疲劳和麻药一起袭击着他。他全身松弛下来了，闭着眼，正沉沉欲睡。“住院”两个字，象电流击中了他的中枢神经，使他猛然惊醒。他睁开眼，用恳求和执着的目光，望着美国医生说：“不，我不住院。我还要参加单项决赛呢！”
美国医生也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伤员，惊讶地摇摇头，说：“伤口发炎怎么办？”
李月久冲医生笑了笑，说：“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还得走！”
第二天，伤口没有发炎，但脚腕肿得很厉害。高健坐在床前，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关切地问他：“月久，单项决赛你是不是……”
不等教练说完，月久就表示：“我能顶下来！”
医生决定给他注射麻药，可脚腕无感觉，那么高难、激烈的动作怎么做呢？弄不好还会骨折。后来还是用纱布给他缠了脚腕。
单项决赛的头一个项目是自由体操。李月久是中国运动员中头一个出场的。战友们都为他捏着一把汗。但他自己很乐观。他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风趣地说：“我去开个头，升旗！你们紧跟着奏国歌！”
上场前，为了动作起来灵活，他俯身把缠在脚腕上的纱布解掉。虽然自由体操只有50秒到70秒的时间，但在这短暂的瞬间，他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呵！
他那健美而又惊心动魄的自由体操表演，又一次征服了观众和裁判的心。9．9分，他终于荣获了冠军！
李月久瘸着腿，艰难地向领奖台走去。英雄呀，月久！你的胆，不是一颗普通人的胆，而是一颗英雄虎胆啊！
探 险 者
体操是一种美的旋律！无论是舒徐的美，矫健的美，还是惊险的美，对观赏者来说，无不是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但是创造这种美，需要智慧和勇气。所以，人们都把体操称为勇敢者的艺术。
象李月久这种条件的人，如果没有大智大勇，且不说摘取这朵艺术之花，就连体操艺术的大门也别想迈进去。
在故乡辽宁省营口市的孩子们中间，李月久是有名的“小跟斗王”。有一天，他正和一群小伙伴一道在自己的母校——延风小学的铺满稻草的地上翻跟斗。前来挑选集训运动员的吕宗广教练喜欢上他了。吕教练把他带到了省城。这副身材，能当体操运动员吗？凡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不摇头的。当举重运动员倒蛮合适。一位举重教练看中了他，悄悄来动员他去当“大力士”。杂技团也看中了他，拉他去当演员。武术队还想让他去练功。但是，李月久都谢绝了。他那么自信，觉得自己模仿能力强，什么动作一学就会，将来准能练出来。兴趣和自信，是运动员成功的基础。吕宗广喜欢李月久的性格。他对同事们说：“这个孩子胆子大，聪明，肯吃苦，让他闯闯路子吧！”
他留在省队集训了，先是吕宗广教他。后来，孙国盛教练收下了这个不起眼的徒弟，一直悉心指点他。
省队教练为了让李月久开阔开阔眼界，把他带到杭州参加全国体操比赛。李月久在赛场上一出现，立即在体操界引起了种种议论：
“辽宁怎么就选不出别的人了……”
“怎么带这么个怪物来呢？”
…………
有些话，太刻薄，不堪入耳。李月久因受到了侮辱而难受，甚至感到气愤。但是他既不伤心，也不去抗争，他心里说：“别把人看扁了！等我练出来给你们看！”
他简直被国家队著名运动员的高难优美的动作迷住了。场子里，国家选手还在表演，他就躲到练习场地模仿着练了起来。他一点也不胆怯，不过，动作太难了，一下子掌握不了……
辽宁队的教练知道了，匆匆赶来，语重心长地告诫这个憨厚的愣小子：“没有人保护，不要练，会出危险的。”批评是批评，心里却暗自高兴。俗话说：“可贵者胆！”这个孩子多有胆量啊！这正是一个优秀运动员最可贵的素质呀！
在家乡泥土地上翻翻跟斗，与现代的竞技体操，虽然不无相通之处，但毕竟是两码事。李月久必须从头练起。训练是极其枯燥、极其艰苦的。就拿他那两条胳膊来说吧，是天生的弓形，对一个体操运动员来说，这是犯忌的。必须让它们直过来！为了使弓形的胳膊变直，教练天天帮他压。每压一下，都疼得钻心，头上冒汗，但他强忍着。教练不在，他就自己压。天天坚持。一直压了一年多，终于使两条胳膊变直了。刚练单双杠的时候，他的双手老凸起一个个紫红色的血泡。细皮嫩肉，怎么行呢？他开始整治自己的双手了：哪儿起泡，就专挤压哪儿，一直到把血泡挤破。再起再挤压，反复整治，终于有了一双皮肤坚硬得象铁一样的手掌了。
在名师的指点下，他的跟斗越翻越好。1974年，他头一次出国，到西德的威斯巴顿参加世界中学生运动会，就一鸣惊人，夺得了男子体操个人全能冠军。面对着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他感到无比自豪。他更自信了，心想：“谁说我不是练体操的材料。我看，我能行。”
小跟斗王盼望成为世界跟斗王了！
成为世界跟斗王，谈何容易呵！模仿别人是省事的，但是，嚼别人嚼过的馍不香，踩着别人的足迹走，没有出息。况且，体操还有个“印象分”，正如李月久自己说的：“别人往场子里一站，就来分了；我往那儿一站，就掉分。”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创新，创造世界上没有他人会做的高难动作。只有这样，才有希望超过别人。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两句富有哲理味儿的话：“创新，才能打破技术水平的停滞！创新，才能有世界冠军的出现！”
这时，国家队的著名教练高健已经成了他的指导。人们说，世界上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是了不起的勇敢者。那么，第一个敢去攻克前人没有做过的高难动作的人，更是了不起的勇士。因为，做任何第一次高难动作，都充满着风险，都需要胆量。用李月久自己的话说，在我探求美的道路上，等待着我的是伤、残，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这是他的一次惊心动魄的险遇。他正在高耸的单杠上做高难动作。突然，横杠从中间断裂了，支架往两边倒塌，他被远远地甩向空中，然后重重地跌落下去。悬啊，真悬！他跌落的前方，是一堵坚硬的墙壁，他跌落的两旁，是硬木地板，而他却不偏不倚，不前不后，正巧跌落在一块厚海绵上。
当然，象这种生命攸关的悬乎事故是十分偶然的，但伤病却时时威胁他。
他的动作实在太高难了。就拿自由体操来说吧，在腾空的一秒多钟的时间里，要做那么难的一连串动作，只要腾空的力量、旋转的速度、动作的角度稍稍掌握不好一点点，就会出现危险。多少个夜晚，他半宿半宿失眠，一遍遍琢磨、思考怎样做好那些高难动作。即使事先想得已很周全，但在千百次练习中，他的头曾经着地，发生过脑震荡；他的脚弓，曾经断裂；有时练着练着，胳膊肘和腿关节突然被掉落下来的骨刺卡住，动弹不了。
他动过好几次手术。有一次，他的右胳膊肘开了刀，取出了3块掉落的小骨刺。术后胳膊伸不直。医生说，三个月之内可以恢复正常。但三个多月后，正巧有一次重大的国际比赛需要他参加。他心急如焚。夜里睡觉，他把胳膊用枕头垫高，硬是把胳膊弄直。疼，钻心地疼痛，浑身冒汗，把被子都浸湿了，但他不顾这一切，硬是这么伸直胳膊。起先疼得睡不着，后来疼得发麻发木，沉沉困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胳膊倒是弄直了，但又弯曲不了。他又硬掰，把胳膊弯曲过来。当然，又是疼出了一身身大汗。就这样，恶治了不到一个月，他的胳膊竟能伸屈自如。他又到海绵坑里去练起新的高难动作来。教练和队友们从外地比赛归来，发现了这个奇迹，惊讶地问他：“月久，你是怎么治的呀？”
他憨厚地笑道：“土办法，自己想出来的。”
更绝的是，有一次，北医三院的一位著名外科大夫发现李月久的右胳膊上有一个凹进去的象大拇指一般大小的坑。显然是在做动作时，撞在器械上断了一束二头肌的肌肉。断了肌肉，是很疼的。当这位大夫问李月久什么时候撞断的时候，李月久竟然答不上来。
好一个美的探险者！在险字面前，他从不胆怯，而是勇敢地探索，再探索，追求，再追求。他发现，在体操艺术领域里，还有许许多多尚未被人们开掘的美……这些美的花朵，绽开在艺术的峰顶上。他不顾一切地向上登攀。他要摘取那些璀璨的艺术之花，捧献给自己的母亲——祖国。
心 中 的 旗
1981年深秋，当李月久来到莫斯科参加第二十一届世界体操锦标赛时，已经是一位遐迩闻名的优秀体操选手了。头年，在加拿大的多伦多市举行的世界杯体操赛中，他曾经荣获双杠冠军。莫斯科的大会海报上，尽管显眼地印着世界各国的名将，但是没有这位中国名将的名字；苏联的报纸上，也没有提及他。当然，苏联的观众们也就不熟悉他。李月久还是那个老脾气：“等着瞧吧！”他要用自己的体操艺术的语言与观众们交谈，使他们熟悉他，了解他。果然，他在团体赛中的自由体操表演，一下子就把观众的心沟通了。
他站在浅灰色的自由体操板的一角，镇静了一下。头一串动作的高难、惊险和优美，已使全场观众敬服。这串动作俗称720度旋，即身子腾空后，横转两圈，竖转两圈。这串动作是他在高健的指导下独创的，当今世界比赛中还没有第二个人会做。他的跟斗，翻得高、飘、轻、快。第二串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也是他的独创。结尾的第三串动作是一般运动员开始时做的360度旋。落地时，象一截铁塔，纹丝不动。太成功了！观众们发自内心给他鼓掌，向他欢呼。但当电动显示牌上亮出9．9分时，全场观众哗然。
“不公平！”
“加分！”
观众们起哄了，跺脚的，嘘裁判的，呼叫的，什么都有。他们用各种方式为李月久鸣不平。多有意思啊！在一两分钟之前，他们还不熟悉他，瞧他不起眼，甚至嘲笑他。但瞬间之后，他们已经倾心于他，竭力为他争分。五分钟后，裁判们迫于舆论的强压，只好改判为9．95分。
自由体操决赛时，形势对李月久并不利。在参加决赛的8个人中，他的比分只是名列第三。第一个出场的苏联运动员科罗廖夫得了9．9分。这样，李月久就必须得9．95分，才能登上冠军的宝座。李月久充满信心地出场了。他用手轻轻掠了一下松散的头发，然后又轻轻拉了一下贴身的白色体操服。全场都注视着他。苏联教练和科罗廖夫就站在跟前，睁大眼睛盯着李月久的每一个动作。
他的动作，就象团体赛时一样，漂亮、利落、稳健。当李月久稳稳站立下来的时候，苏联教练与科罗廖夫不禁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被李月久的精湛技术折服了。
9．95分！李月久终于以总分19．775分的成绩，与科罗廖夫并列第一，登上了世界冠军的宝座。这是中国的第一个男子体操单项世界冠军呀！
“世界跟斗王”的美梦，终于变成现实。再也没有人嘲笑他，数说他，有的只是赞颂和钦佩。记者们用各种美好的语言来形容他，说他是“一只弹性很足的皮球”，说他的腿象一根“强力的弹簧”。一位外国评论家还感叹说：“中国人把李月久这样的运动员都能培养成世界冠军，看来，我们国家浪费了大量人才！”在莫斯科的同行们中间，李月久成了讨人喜欢的英雄。在当夜的告别酒会上，各国运动员都来找他，把他请到自己的酒席上，敬他酒，送给他纪念章，拥抱他，翘着大拇指夸赞他，幽默地对他说：“这是我们送给你的勋章呀！”
此情此景，是多么感动人呀！李月久在这儿得到的荣誉，远远超过了赛场上的满分。这位遇险脸不红、心不跳的小伙子，此刻心儿象打鼓似地跳荡着，脸也兴奋得绯红绯红的。这位在挫折和伤病面前从不弹泪的铁汉子，眼眶潮湿了。
他站立在高高的领奖台上，眼望着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透过晶莹的泪水看国旗，比平常更红更大。鲜红的国旗，遮住了他的整个视野，占满了体育馆的空间。此时，在他的眼前，只有灿烂的国旗；在他的耳里，只有雄壮的国歌；在他的心中，只有伟大的祖国！人生呵，还有什么时刻比这更庄严，更幸福！喜泪啊，尽情地流淌吧！
李月久有一个淡蓝色封面的训练日记本。翻开日记封皮，扉页上画着一面很大很大的五星红旗。再往下翻，每隔几页，就在页码的天头上画一面五星红旗。如果数一数，不会少于十几面吧！有人曾经问过他：“月久，为什么画这么多五星红旗呀？”
他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明亮光彩，回答说：“其实，它们都装在我的心里。现在画在本本上，将来一面面都要升出去的，升到国际体坛的上空去。”
这几年来，李月久为祖国屡建奇功，他的宏愿实现了。
呵，徐徐上升的五星红旗，你哪里是从莫斯科的体育馆里升起来的，你明明是从赤子李月久的心灵深处升起来的呀！
美呀，从何而来？你从苦中来，巧中来，险中来，从李月久的那颗飘扬着五星红旗的美丽的心灵里迸发出来！（附图片）
李月久在1981年第21届世界体操锦标赛的单项决赛中，以9．95分的成绩获得自由体操冠军。图为李月久在自由体操比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