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7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从华应申同志遗嘱想到的
臧克家
效法杨老(杨东莼)
改革丧事套套。
什么“向遗体告别”——
千万别搞。
死了赶快烧掉,
骨灰不留做肥料,
也不要去八宝山追悼。
本单位开个小型座谈,
工作检讨,生活检讨,
缺点错误也不饶,
不光是说好。
上面是华应申同志的遗嘱,也是一首富于教育意义、感人至深的言志抒情诗!
华应申是一位老同志,二十多年前,我们在人民出版社一道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他调到广西去作文化局局长,呆了很长时间调回北京,在文物局作负责工作。他为人诚笃,工作认真,谦逊待人,严于责己。不久前,不幸因癌症逝世,留下了这十一句遗嘱。
看到这份遗嘱,想象华应申同志的音容风貌,心中凄凄然。他的这份遗嘱,我一读再读,哀思无限,感慨不已。
近十年来,每年甚至每月,总是不断接到老友逝世的讣文,仆仆于八宝山道上。也看到逝者的不少遗嘱;也看到为了争取骨灰安放的位置和悼词的修改,逝者家属的努力;但是象华应申同志这样一份遗嘱,确实是第一次看到。特别是末尾三句,道所未道,闻所未闻!临别人间,揭开心胸,以肝胆照人。他的倡议,眼下未必行得通,也不必订作制度,一律推行,但它象一面晶莹的水晶镜子,映出了这位共产主义战士磊落的胸怀,高尚的品质。华应申同志为共产主义奋斗了一生,弥留之际,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成绩,而是要同志们评论他的错误和缺点,不但工作上的而且还提到生活上的。古今无完人,谁无错误和缺点?可贵的是他自觉地记住这一点,临危还着重指出这一点!他的遗嘱是给家人的,也是给同志、朋友的,大智大勇,慨乎言之。死者已矣,我们这些生者,读了这十一句遗嘱作何感想呢?这就不能仅用“感动”二字所能表达了的!
镜子,水晶般晶莹的镜子,我们应该用它照照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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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遮住明媚山水的阴影
明磊
人们如果在宜兴游罢张公、善卷两洞后去无锡,必然要经过一处叫小鼋头渚的地方,它是与鼋头渚隔湖相对的一个风景点。但是现在这里的路面尽是大坑小洼,车辆行驶颠簸不堪;新、老公路接壤处的一段原来就很狭隘的路面,经过开挖就显得更险窄了。经常交通堵塞,汽车喇叭的鸣号声中混杂着司机与司机、司机与旅客之间互相诘责的诟骂声,使游兴为之尽失。怎么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呢?得从这段公路的改道说起。
原来无锡电影胶片厂就座落在这里。锡宜公路从厂区内通过,车辆行驶所产生的震动和灰尘对胶片质量有不小影响。五年前,经国家批准,将通过厂区的一段公路移到厂外,这段仅一公里长的改道工程从征用土地到开山运土、平整路基,经过三四年的努力,经历了种种周折,才做好了公路路基。改线后的公路比老公路顺捷、宽畅。正当要铺筑路面,启用新公路的时候,忽然阴云四起,把这太湖一角笼罩了起来。
就在这时,承包路面施工任务的无锡公路管理站向无锡电影胶片厂提出无理要求,要厂方支援15吨钢材和拓宽另一段路基的8万元“费用”。由于老公路车辆行驶时烟尘弥漫,严重影响胶片质量,所以厂方对这些条件都答应了下来。不料无锡公路管理站得寸进尺,以为电影胶片厂是国家大企业,是可以狠狠敲一下竹杠的,便又提出了房屋问题。
原来无锡公路管理站在胶片厂区公路边有一座简易的道班平房,面积近一百平方米。公路改道后,厂里答应在新公路边移建一座新的道班房,但无锡公路管理站无理要挟,坚持要在无锡市区里给造房子。胶片厂无法可想,只好忍气吞声答应与无锡市有关部门联系。
在胶片厂奔波在市内造还房子的过程中,新公路路面的铺筑工程也停顿下来了。胶片厂派员去无锡公路管理站联系时,管理站负责人开门见山就谈房子问题。主任说:“我现在住100多平方米房子太潮湿,还嫌挤。现在儿子要成家,我自己要续弦,还有老父、女儿,所以至少得在城里给我造100平方米房子。我们书记也要100平方米。为了摆平,另外还要100平方米。所以你们得要造给我们300平方米房子。另外,还得请你们再代我们向市里买500平方米,以解决职工的住宿问题。”就这样,100平方米的道班房一转眼就变成了800平方米的市内住房!
又经过多方奔走,胶片厂无可奈何地告诉无锡公路管理站,要800平方米房子实在难以办到,只能解决100平方米。这次倒也干脆:“房子起码要给两人各100平方米。这个问题不解决,这段新公路通车的事就不要再谈。”在厂方答应到有关部门力争后,8月初,路面施工算是开场了。
路面施工拖拖拉拉地动了一下又停了。厂里再派人找公路管理站头头。主任因修筑宁六公路出了问题被召到南京去了。书记一开口就问:“那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当厂方来人告诉他房子已与市有关部门谈妥,答应买还200平方米房屋,可在新村大楼中选择几间,但根据规定要付房租费用,书记一下子绷紧了脸:“这不行!”
为两位头头的住房问题,厂方算是绞尽了脑汁,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但事情一时实在难办。片基车间投产胶片质量越来越受影响,厂里又派人去公路管理站找到了书记和刚从南京回来的主任。两个头头开口就问:“房子的事情搞妥了没有?”接着又说:“宁六公路不是见报了吗,那又怎么样?!”露出一副漫不经心,奈何他不得的神情。一提到房子的问题,就又把公路的事卡断了。
就这样,这一公里长的公路被人为地拖拽着,好象是要永远得不到通车的样子了。
湖光虽好,人心变坏,明媚大地,却有阴云。此情此景,怎么不叫人悲痛愤慨!“十年浩劫”把国家弄成这样,现在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受到了人民的判决,但对他们所造成的对人们思想的破坏,是切不可以低估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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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有什么反什么和反什么有什么
方亮
不久前参加一个学习会,会上有人说主要反“左”,有人说反右也不能忽视。比较容易为大家接受的看法,是有什么反什么。有同志说,有什么反什么是好的,怕的是反什么有什么。仔细一想,可不,这两种说法是六个同样的字,只是“有”字和“反”字来了个调位,就大不一样。
有什么反什么。“有”字当头,就是客观上存在着某种错误倾向,这种错误倾向如不反掉会影响我们前进,自然应该反它一下。这种“反”,是实事求是,是唯物主义。反的时候要摆事实讲道理,这是大家熟知的。反什么有什么,是“反”字当头。对客观上有什么错误倾向还不甚了了,是“左”是右,还是别的性质的错误都没弄清楚,就大反起来。这种“反”自然是不实事求是,是唯心主义的了。
由此可见,要“反”什么先要看看“有”什么。这就需要眼睛向下,作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而不能只凭主观想象。几十年来我们吃乱反的亏是够多的了,应该认真地总结一下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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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南昌起义散记
连载 王志之
南征途中闻捷报
8月6日,回师广州的长征开始了。
出发的命令严格规定:从师长以下,每个人的行李不得超过20斤;除了年老有病不能步行的人,一律不准骑马。因为我们没有后方的接济,一切械弹就不能不随部队尽量带走,所有的马匹都用来运大炮和炮弹。在烈日炎炎下,开始了艰苦异常的南征。
过了抚州,我们开始走上了起伏不断的山间小石铺成的盘山路,路越走越窄,队伍变成了单行。后面的队伍只要停下来,就一个个抱着枪倚靠着山坡睡着了。我在睡梦中,突然一声叫喊把我惊醒:“他妈的!怎么朝人的身上踩?”“你怎么开口骂人?”四川口音引起了我的亲切感,我使劲睁开睡眼一看,原来是郭沫若同志踩着了一个士兵;恽代英同志拉着他说:“走吧,挨句骂,么要紧。”我很注意那个鲁莽的士兵,只见他依旧抱着枪倒了下去,又睡着了。好象才一?眼工夫,队伍又开动了。
“跟上去,不要站住了!”
我只感到自己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看见在一片阴凉的树荫下,人们都躺在那里休息。我拖着沉重的两腿拐到了那里,斜靠着树根坐下,阵阵凉风拂面,一闭眼就睡着了。好象刚合上眼,就有人把我拖了起来:“走!快走!后面没有人了!”
睁眼一看,原来是医官陈华同志。果然,四周静悄悄的,人走得一个不剩,一片静寂中只听到树上的蝉鸣。我赶紧把枪和衣包背上,忍着两腿的疼痛站了起来。前面,队伍好象一条长长的铁链,弯弯曲曲地一直伸到另一个山头上去了。
就这样爬上一个山头,又走下一个山坡,在弯弯曲曲起伏不平的石铺小径上走着。照例每天是三点钟起床,三点半开饭,四点钟出发。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天气炎热,道路崎岖。沿途群众因受当地反动派的欺骗宣传,对起义军不了解,纷纷逃跑,以致筹粮不易,给养困难。士兵中拉痢、疟疾、中暑等疾病相当严重。但是,人们毫不叫苦,咬紧牙关,接受严重的考验!
队伍经过了抚州、宜黄、广昌、宁都,到达瑞金。就在到达瑞金的前一天,我们的队伍在烈日下走到了当天的宿营地——壬田。大家憩了下来,等候着开了饭好归寝。这时,团长让我立即转发师部刚下达的命令:今天要赶到瑞金,吃过晚饭就出发!
一会儿,集合号在街口上吼起来,队伍向河岸流去,齐排在沙滩上。这时,天边的太阳埋没在一大片乌云中,阴云在天空迅速奔驰,平地袭来一阵暴风,黑暗霎时把远山近树吞蚀了。开始是隆隆的雷声,接着是豆大的暴雨密打下来。
这时,我的浑身上下被雨水洗透了,止不住索索打抖;肩头上好象压着千斤重担,两条腿连连打闪,忽然脚下一滑,滑下河坎,后面一个人立刻把我拉了起来。
“同志,你把枪给我。”把我拉起来的那个同志说着就把我的枪取了过去,把我的手拖去扶在他的肩头上慢慢地走。我心头涌起无限的感激,但昏昏沉沉的,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我睡在团部卫生处一觉醒来,才知道我是被几个教导队的学员同志护送到团部来的。听说,我们的先头部队曾经在壬田、瑞金打败了敌人,现在正向会昌之敌发动攻击。事后听说:这次战役的结果,摧毁了敌钱大钧部的主力。会昌战役的胜利,我军人人振奋,大家都说:“我们的铁军,走了这样多的路,还有这样好的战斗力!”
队伍在瑞金驻了三天,然后东行经过古城,到达福建的汀州。又折而南下,经上杭到广东的大埔。为我军南下潮(州)、汕(头)免除后顾之忧。前委决定朱德同志率领二十五师留守三河坝。我们到达三河坝以后,就听说我军已经占领了潮、汕,并成立了“潮汕国民政府”。
几天以后,听说二十军正进军东江,已占领海陆丰,向广州挺进。
但是,我们却停留在这儿,在如此大动荡的激流中,人们多么盼望着出发的命令啊! 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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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风物小志

陶然亭的香冢和鹦鹉冢
董斯美
在陶然亭慈悲院的东北山坡上,原来有两座并列的小冢,冢前各立一个小石碑,头一块石碑上刻“香冢”,第二块石碑上刻“鹦鹉冢”,并各有碑文。
清末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中说,香冢是光绪年间一位名张春陔的御史为一位名李蒨云的女子所造。大约因女的出身“微贱”而婚姻不遂,后来李蒨云死了,张春陔为了纪念她,把她的裙子和鞋袜埋在此处,名曰香冢,因为有一段实在的伤心史,所以碑文才写得那样字字血泪。鹦鹉冢也是张春陔造的,里面埋着奏皇帝的谏书,托名鹦鹉,是取鹦鹉能言而身微言轻甚至反招奇祸之意。清末富察敦崇的《芸窗琐记》中说的大率类此,但说香冢里埋的是一坛花瓣。
还有一位八旗诗人爱新觉罗宝廷著的《偶斋诗草》中有吊香冢的四首诗的一篇序。
北京很多人则传说埋的是名妓的鹦鹉,甚至说是香妃。又有人说鹦鹉冢里埋着的是慈禧太后的鹦鹉。
解放后于1952年挖湖迁坟的时候,往下挖了一丈多深,什么也没有发现。为保存古迹,便将两个小冢和两块小碑迁葬在陶然亭中间的小山朝南的山坡上,任人凭吊观赏。到了林彪、“四人帮”当权的时候,不但知识分子的自由远远比不上封建枷锁下的知识分子,连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也没有存在的自由了。香冢和鹦鹉冢的命运正和许多其他的民族瑰宝一样,被毁得无影无踪。
香冢和鹦鹉冢在当时实际上是封建制度下的婚姻不自由及言论不自由的血泪控诉,是中国版的《茶花女》。香冢的故事,可与洛神赋、白蛇传并传。有关方面应该积极查找这两块石碑的下落,恢复其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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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同学 〔木刻〕
袁庆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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