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7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文化生活

相隔十余步
王朝闻
“门前洛阳道,门里桃花路。尘土与烟霞,其间十余步。”这次我再到洛阳,想起题为《甘棠馆》的这首五言诗。不知道诗人刘禹锡是否另有寓意,把喧嚣与静穆这两种境界对比在一起,读起来颇有趣味。看来诗题所指的甘棠馆,不象《红楼梦》的大观园,不是想象的虚构而是曾有其地的记实。但我在洛阳道上,来不及打听它的旧址在啥地方。
称为九朝古都的洛阳,比甘棠馆重要的文化遗址很多。我将上火车离开洛阳前的半小时,文物局同志还陪同我绕道参观了据说是武则天当政时建造的含元殿遗址。比正在被新建筑覆盖的唐城墙,被新建筑包围的汉墓较受优待的,是它那个大约有两三丈深、二十来丈宽、不知应当叫什么名目、用途是什么的圆形平底大“石盆”——用几米见方的大石块砌成的建筑物。因为施工单位接受文物管理单位的交涉,所以它虽被挖出却还没有被新建筑所覆盖。如今,它还有可能对历史研究与旅游事业作出贡献。
地下到处是宝的洛阳,许多宝贝遭受了难于弥补的破坏。在保护文物的座谈会上听说,1975年在古墓区,建工厂单位为打地基而炸毁了几十座汉墓。1980年在西工区,几十座战国墓毁于同样的遭遇。离洛阳前夕在博物馆的库房里,看到了一些从一个墓中抢救出来的铜壶残片,那美丽的装饰纹样和山西浑源出土、现存上海博物馆的战国铜壶接近……。看来应当以什么态度对待文物,还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对待文物的态度,好比“尘土与烟霞,其间十余步”。我们究竟应当怎样及时解决保护与顾不得保护的矛盾呢?
人民政府早就公布的保护文物的法令,对于某些部门和某些人来说是无所谓的。龙门石窟是中外驰名、政府重点保护的单位,但它还时常遭受人为的破坏。破坏的严重程度,虽不及宾阳洞《帝后礼佛图》的被盗卖,但分明的破坏令人看了感到心疼。万佛洞主像座下的托重力士石雕,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文物。此洞南、北石壁伎舞人物以形象优美见长,这些力士形象以壮美见长。当成对于超人力量的无声的歌颂来观赏,力士的美不能被伎乐人物的美所代替。经过文物保护者的指点,我在五十年代看过的左侧那个力士的头盖,在去年已经被砸掉了(见附图)。这个力士怒睁着残存的双眼,仿佛在向人们提出质问:对于任意破坏文物的犯罪行为,究竟是因为你们的眼睛也蒙上了洛阳道上的尘土,所以视而不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不能制止它的继续发生?看来对待珍贵文物的态度的正确与错误之间,也许相隔不过“十余步”。我们切莫充当创造了灿烂辉煌文化的祖先们的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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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伟大的母亲(外一首)
沈阳汽车制动泵厂 刘文超每个人都有母亲,每个母亲都会衰老、化作青云,可我的母亲却永葆青春!她有远大的理想、宽阔的胸襟,她有坚定的信仰、历史的重任,她有一颗温暖儿子的慈母心!有了她,我啥也不怕;为了她,我勇于献身;听候她的召唤、她的教训……呵,母亲——党,党——母亲,她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灵魂!
写给母亲一个金光灿灿的早晨,我醒来了;睁开朦胧的睡眼,第一声就呼唤您:母亲!呵,二十四年了,忽然我不再有权利这样称呼您;每逢您的生日来临,我只好默默地祝您长寿、永葆青春!今天,当我的喊声出口,苦水涌出眼窝,颤抖着嘴唇……我终于又回到了您的怀抱,结束了那一段悲惨的命运!呵,母亲这个称呼,对于我——陌生得象儿时在娘怀里学舌发音!呵,母亲这个称呼,对于我——饱含着失散后重逢的酸辣和欢欣。看,您还是那样慈祥,爱我还是那样的情深。终是母亲忘不了儿子呵!因为儿子和母亲连着肉、牵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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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漫步纽约

在文艺公寓里
冯亦代
我第一次见到她,凯塞琳·劳(KatherineRao),是在作家白英介绍卞之琳和我给一些纽约文艺界朋友的酒会上。那天有好几位女宾。对美国社交界的女士们,我总有个印象,她们大都是自我中心,滔滔不绝,旁若无人的。因此当我端着酒杯去和凯塞琳攀谈时,使我吃惊的,是她的腼腆和娴静。她是个地道的美国南方人,却象我们东方人名门闺秀的样儿,而身材之小巧玲珑,也是南方人中少有的。从谈话中,我知道她不但是个演员,而且是位剧作家。两年多前她写完一个剧本,讲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自了残生的故事。我对于伍尔芙一向倾倒,她在英国虽然不算一个伟大作家,但她是二、三十年代勃龙斯拜雷文艺圈子里的重要人物,而且又是运用“意识流”写作技巧的代表作家之一,因此凯塞琳之以伍尔芙为她笔下的人物,决不会出自于偶然。她约我第二天在她家吃晚饭。
凯塞琳之家是在西四十三条街西端的一座四十五层的公寓里,她住在三十七层。这四十五层的建筑共有两座,并排矗立,都是由纽约市政府建筑的,这便是有名的文艺公寓。凡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在他们没有完全成名之前,而每年收入又低于一定水平的,都可以申请住入。但如一旦成名,或收入超过一定水平,便须迁出,让收入次于他的人住进来。
凯塞琳住的这个单元十分宽敞,屋子上手都是整块大玻璃窗,面临赫德逊河谷,可以看到巨轮的航行,到晚间隔窗眺望,犹如一船光亮在水上浮动,煞是好看。透过左边的玻璃窗,则可以望见落日残照中的自由神像和曼哈顿岛对面的港口,云海相接,风景可人。而屋子里又陈设简洁、精致,没有一丝堆砌臃肿之感,好象与女主人一样,不事浓装,而显出她淡抹的天生风姿来。
过了几天,凯塞琳托白英把她写的剧本《弗吉尼亚》带给了我。弗吉尼亚·伍尔芙是自杀的,但为什么自杀,不同作家有不同的说法。凯塞琳的解释是由于弗吉尼亚的精神分裂症越来越严重,而在1941年希特勒大事轰炸伦敦时,弗吉尼亚看到自己已成为丈夫里翁耐德的累赘,便决心投河。她在给丈夫的遗书里写道,“你一直给我可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但“我不能继续破坏你的生活了。我想世上再没有一对夫妻比我们更幸福了。”在剧本里,凯塞琳一面着意写弗吉尼亚疾病的与日俱增,一面又写她害怕破坏丈夫的生活平衡,逐渐把戏剧性引向高潮。但凯塞琳并不着墨渲染弗吉尼亚的病态,只用深切的同情来白描弗吉尼亚和里翁耐德的命运。看来平平淡淡,却一步紧一步地抓住观众的感情。我特别欣赏凯塞琳把弗吉尼亚决心出走自杀那场戏写得那么质朴。里翁耐德发现遗书时,舞台上传出弗吉尼亚的温柔平静的声音,在告诉他信里的字字句句。之后,再用里翁耐德的独白,说出弗吉尼亚结束自己生命的经过,伴以弗吉尼亚生前最喜欢的贝多芬降B大调四重奏中一段抒情独唱曲。舞台上灯光渐暗,然后显出弗吉尼亚的侧身像,跟着越来越强的贝多芬乐声,夹着她的独白:“……世上一定另有一种生活……,可是我们自己却不知道。我们只不过开始理解而已。”弗吉尼亚已不只是一位名作家,而且是一个高尚的自我牺牲的灵魂。她在写作事业达到顶峰时自尽,为了她爱里翁耐德,而不愿自己的不治之症,打扰他的生活。这一高尚的灵魂,在凯塞琳的笔下复活了,使我们不得不为弗吉尼亚一洒同情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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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还应续修山志
中央民族学院 杭桂林
读了《人民日报》6月15日刊登的《希望组织人力续修县志》的建议,深有同感。我想,在续修县志的同时,也还应开展续修山志的工作。
我国有许多名山,如古代被称为五岳的泰山、华山、嵩山、恒山和衡山,被称为佛教、道教名山的峨眉山、崂山等,以及著名的庐山、黄山、雁荡山、千山、六盘山等。这些名山以其风景绮丽、古迹众多,吸引了无数游人墨客,留下了大量的诗词游记。对这些名山,古人大都修了山志。但这些山志,修于明代和清代的居多,受当时条件的限制,多数过于简略,如今又有相当一部分已不完整。现在有些名山的管理单位都搞了具有导游性质的资料,但缺乏系统性、完整性,文献价值不高。因此,我建议组织人力,收集整理有关资料,续修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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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一片苦心为园林
邓云乡
陈从周教授的《园林谈丛》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了。这是一部汇“园冶”、“园趣”、“园史”以及诗情、画意、文理于一炉的书。全书共收作者历年有关园林论著31篇,配有各地园林实景摄影及历史上名园图画摄影等图片百幅。
他写这样的著作,不能只看作“纸上谈兵”,他是经过了多次辛苦的实地调查的。多少年来,他为保护祖国的名胜古迹而大声疾呼,为规划、修复各地的胜迹名园而努力工作。前年他在北京参加规划修复圆明园的会议,会议结束后,马上又要去大连开另一个会,买不到软席卧铺,便半夜坐硬座赶往大连;在车上为了吃口开水还要交涉半天,事后他当作笑谈。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么辛苦,所为何来呢?不是很值得人们起敬么!他去冬又不顾岁暮天寒,赶往山东阳谷县,参与规划修复“狮子楼”。
此书有三点值得一提。一是其《说园》一文中“动观与静观”的治园理论,已引起国际上的重视。二是大量的铜版照片,不但十分优美,而且不少都是十分珍贵的。如扬州《东园图》、南京《随园图》、北京《怡园图》,这些都是海内孤本的照片,而且园子早已没有了。现代人要想知道当年袁子才的随园盛景如何,在未发现其它文物之前,这是世界上唯一的蓝本了。三是书中的文章,既是专门著作,也是文艺性的园林旅游随笔,不仅可供专业工作者研究参考,而且可供爱好园林艺术、爱好旅游、爱好文史掌故者阅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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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莫泊桑成名之后
袁茂余
十九世纪下半期法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莫泊桑是大家所熟悉的。从他三十岁发表处女作《羊脂球》一举成名之后,十年左右时间共写中短篇小说三百余篇,长篇小说六部。产量是高的,成就也是卓越的。但也许是他写得过于快,过于多,所以纵观他的作品,大致有这样一种趋势:他的优秀作品基本集中在十年中的前四年,后几年的作品质量愈来愈下降,这在长篇小说方面表现得更为突出。按托尔斯泰的话说:从莫泊桑的第二部长篇《俊友》开始,以后的长篇一部不如一部。
在莫泊桑成名之后的十年写作生涯里,为什么会出现走下坡路的情况呢?托尔斯泰在《莫泊桑文集》序言里,作过一些分析,其中讲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他(莫泊桑)遇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最可怕的诱惑,这是任何作家,尤其是象莫泊桑这样吸引人的作家都会遇到的。”什么诱惑呢?一方面是由于“初期作品的成功,报纸的赞誉,社会的颂扬”,“使得作者有些飘飘然了”。另一方面是由于许多编辑部门的争相索稿,“务求得到出售的作品,不问其价值,而狂喜地接受一旦成名的作家的一切著作”。莫泊桑“屈服于这种诱惑”,为了满足各编辑出版部门的要求,他的一些作品再不象过去那样深思熟虑,往往急就成章,出现了“草率,主要是臆想的痕迹”,“捏造些最有趣,能打动人心的或者最时髦的人物和活动,以此来构成小说”,因而显得“不自然,不真实”。此外,在思想上,他还迎合当时一种时髦的理论:“认为艺术应为之服务的那种美,主要地是女人,袒胸露臂的年轻美丽的女人……”因而在他的一些作品中,过多地自然主义地去描写两性关系,降低了作品的格调……
不管托尔斯泰这个分析是否完全中肯,但我认为,它对我们今天的文学创作,对如何培养青年作家有一定的启发。
热情地扶持新人,对他们的作品,充分肯定其成绩,指出其不足,都是应该的。但某些报刊过高的赞誉,不适当的吹捧,往往起不到鼓励新生力量的作用,有时反而容易产生害处。另一方面,当某作者一旦成名,往往成了众矢之的,约稿者纷至沓来。据说,有的作者的办公桌上,约稿信码成叠,笔记本上记下的约稿单位排成队;有的还打长途电话、电报,说留出多少版面,限时交稿……总之,或多或少出现了托尔斯泰说的那种“诱惑”。目前,某些作者也有过多追求创作数量,忽视质量的情况。当然首先有作者严格要求自己的问题,但不能说跟这种频繁索稿没有一点关系。
托尔斯泰说的那种“诱惑”,仍然值得我们今天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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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鳞羽

记载地震现象的国山碑
江苏宜兴 韩其楼
江苏宜兴善卷洞附近的离墨山上,屹立着被誉为“江南第一碑”的国山碑。碑高八尺,围一丈,其形如鼓,微圆而椭。碑首上锐微洼,石色绀碧。四周刻篆文。碑文记载了当时的地震现象和其他祥瑞。这里旧有一室,已毁,清嘉庆年间,宜兴县令唐仲冕在此筑有护碑亭,至今犹存(见前图)。
据查考,三国时代的江东是孙吴的根据地。这里自孙权的黄武四年起到末帝孙皓统治结束,先后发生六次地震。这是我国有关地震资料的最早记录。据说孙皓登基做皇帝的第一年八月深夜,宜兴发生地震,当地山农还听到地下有异样响声,看到天上有异样光亮。(时人称天开眼,实为地震前兆)接着便地动山摇,善卷洞的小水洞又开裂十余丈。同时还纷纷传说有人看见洞中飞出一条白龙,腾空而去。地震的消息和白龙腾骧的奇闻传到东吴天子身边,他以为这是他能统一天下的吉祥之兆,便命丞相治作碑记,碑文共罗列了一千二百种祥瑞,并派司徒董朝到宜兴行封禅礼,树“国山碑”。可是这代封建王朝也寿命短促,很快就被司马炎灭亡,为西晋王朝所替代。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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