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囹圄二愿
  张文松
凡是在白区作过秘密工作的同志大约都有这样的经验:要善于从公开的报刊中去观察群众的情绪、革命的踪迹和敌人的动向。字里行间往往有消息可寻,但必须经过缜密的思索。
凡是坐过监牢的同志也必定有这样的经验:在与世隔绝的孤寂之中要“自得其乐”。铁窗之下,霜浸冷月,但千万不要因此而凄凉欲绝;春天来了,紧闭了一冬的窗子打开一条缝,于是一缕花香飘然而入,但千万不要因此以为有了生机;铁窗外面的窗台上,麻雀吱吱喳喳地叫唤、扑打、嬉戏,对我丝毫没有恐惧;秋凉了,燕子成群地掠过蓝天,春天了,又在檐下忙碌地衔泥垒巢;楼顶的平台上,黑老鸹在悠然踱步,肥得象个贵妇人,那身玄色的毛使我联想到江青的黑裙子。但看到这些也千万不要有羡慕之心,不要因此而产生遐想,以为那外面便是自由天地。
思想是禁锢不了的,斗室之内可以任意翱翔,但也只能到此为止,再多想下去那是会发疯的。在十年动乱中失去自由的日子里,我曾养成了一种敏感的习惯:看报纸是一字不放地从头看到尾的,包括广告在内。日子长了,看报纸也会不断有所收获,得到意外的乐趣。
忘记哪一年了,总之是在进行选举投票,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投票的行列里以张春桥的姿态最为别致,他嘻开嘴,歪着头,上身向前微探,一只脚抬得高高的,还没有落地,飘飘然好象踩在棉花上似的,那种发自内心而不可遏制的平步青云、洋洋得意的一瞬间的神态,拍摄得实在维妙维肖,我忍不住轻蔑地一笑!那神态实在够典型的,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第二天一早又拿起报纸仔细端详,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正是那戏台上的小丑吗?你看,他身穿红袍,腰横玉带,弯腰曲背,手捧衣襟,靴底朝天,摇摆而出;那面上有喜色,有骄横,有谄笑,有得意,一亮相便能得到台下的喝彩。我也往往是观众中起哄的一个,但佩服的是演员,因为演员把那得意忘形的角色实在演得太突出了。
我因此便产生了一个恶念: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够找到这样一幅剧照和张春桥这一幅尊容一齐公之于报端,不必给他涂上白鼻子,不是也可以引人冁然一笑吗?要是再加上张春桥在上海夺权时登台叫嚷的照片,把他那时目射凶光、唾沫横飞的形象,与不久前他在受审时歪着脖子、闭目装佯、弯着嘴角、喉头不住咽着唾沫的照片,一并公之于众,那就更加妙趣盎然了。但绘形不如绘神,也许这一桩功德让给漫画家更合适一些,不知漫画家诸公以为如何?
此外还有一愿,那是在我获准借书,有了阅读马列主义著作的权利之后发生的。我看书也是仿照看报纸一样,一字不漏,包括附在书后的注释和人名索引都要看到底。有一天,我在马恩选集第四卷中看到了恩格斯的《给〈萨克森工人报〉编辑部的答复》。这文章不长,但一下子便把我吸引住了,这是因为恩格斯一开始就揭露了“青年派”盗用他的名义的阴谋。我当时自然不知道有个“四人帮”,但是我每天在报上看到的连篇累牍的文章却正是恩格斯所指斥的德国“青年派”式的文章。我那时想,如果用理论式器来对付中国式的“青年派”,那末恩格斯这篇文章就是很好的武器了。
恩格斯说:“在理论方面,我在这家报纸上看到了……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的‘马克思主义’,其特点是:第一,显然不懂他们宣称自己在维护的那个世界观;第二,对于在每一特定时刻起决定作用的历史事实一无所知;第三,明显地表现出德国文学家所特具的无限优越感。”请仔细看一看这一段话吧,尤其是那些受“四人帮”流毒所污染至今还没有回味过来的人,好好读一读这一段话吧!
恩格斯接着说:“在实践方面,我在这家报纸上看到的,是完全不顾党进行斗争的一切现实条件,而幻想轻率地‘拿下障碍物’;这也许会使作者们的不屈不挠的年轻人的勇气受到赞扬,但是,如果把这种幻想搬到现实中去,则可能把一个甚至最强大的、拥有数百万成员的党,在所有敌视它的人们完全合情合理的哈哈大笑中毁灭掉。”我当时看了这一段话,心情是沉重的,但我无从知晓我们党也已经濒临被毁灭掉的边缘。现在看来,如果“四人帮”不被粉碎,那么我们党真的可能在“这种只有中学生水平的政策”中、在敌人的哈哈大笑中暂时被毁灭掉了。
理论是长青之树,历史也在曲折中前进,恩格斯近百年前的话,现在看来战斗力也是极强的。痛定思痛,要总结十年浩劫的经验教训,我以为向读者们推荐这篇文章,并且将这只有三页的文章全文在报纸上发表,最好再请理论界的同志们为文加以诠释阐发,我看是很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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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没有什么了,只是我的心!”
  ——为泰戈尔诞辰120周年作
  赵朴初五十年前的一夕,泰戈尔正离开北京,许多人向他合掌,和他拥抱,满天风雨和着泪儿倾。“您有什么落(Là)下来没有?”忽然有人问一声。泰戈尔回答说:
“没有什么了,只是我的心。”二十年前的今夕,我曾在新德里为您朗读过祭文,虽比不上您的美妙言词,但努力表达了兄弟的心情,无奈当时满天风雨和着泪儿倾。今夕啊,我禁不住还想问,“您有什么落(Là)下来没有?”我记起了您的回答:“没有什么了,只是我的心!”
1981年5月注:原来的问答是英文:
“Do you have any thing left?”
“Nothing,but my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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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摸鱼儿
  葛洲坝合龙
  蔡若虹看苍龙,从容归缚,奔涛千里吞吐。一堤横锁三江水,惊散楚天风雨。封别浦,歇樯橹,葛洲两岸鸣锣鼓,欢声笑语。喜巨闸梳波,急流送电,人共长缨舞。十年误,辜负人间美誉,山河沦作孤注,伤心纵有千行泪,难洗疮痍腥腐。平怨府,整营伍,红旗破了红心补,英雄处处。昂首望神州,巍然一坝,正是长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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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渡头春雨
  徐君慧
和“雨桂林”相反,石山区的气候却总是干燥的。可今年不一般,竟然出现了一个润泽的春天……
我坐在渡头的青石上,沐浴着沾衣欲湿的杏花雨。眼前的江面,既不如夏季的狂暴,也不似往年春天那样细瘦。一江绿水,流急而不汹涌,奔腾而不澎湃,连滩声也吼得异常的柔和。渡船,正从对岸划过来。
赶圩的群众已经从各条道路涌向渡口来了。一束束龙须草,一担担栎树皮,一捆捆芭茅杆,以及各种肉食、野味、菜蔬,真是应有尽有。这些物资的主人,无论男女老少的脸,都象一朵朵盛开的花,红扑扑,光亮亮的。他们见我这陌生的面孔,知道是从外地来的,都上来招呼:“同志,你好!”
这时,坐在我身旁的老房东故意向人们逗乐:
“晓不晓得他是市管会的?”
人们笑道:“你骗人!就是市管会的,我们也不怕。今天也不同了。党的农村经济政策落实了!我们不是搞资本主义,这些东西是社会主义经济的补充。”又转头来向我亲切地说:“同志,该是?”
“丁当,丁当……”从丰草长林后面转出一队马帮。头马额上用红绸扎着碗大一朵花,嵌着圆镜,挂着红缨。多年没有象这样打扮过的头马,昂首长嘶,似乎也十分得意。走成一行的马,每匹背上都驮着一袋袋金灿灿的谷粒。
老房东对拉马走在前面的人打招呼:“换谷种?你们不是去年才换了新品种么?”
“听说又有了一种更高产的品种呢。要增产这个数,能不多想办法么!”那人比了比手势,随后拉着马走到码头边,用手围成喇叭筒,对着划过来的渡船大声叫:“喂,划快点!还要开会呢。”
渡船象一只大天鹅,两片红桨拨着绿水,很快就靠岸了。划前桨的小伙子,把篙竿一头扛在肩上,一头拄在岸上,给上岸的人作扶手。
拉马的人问小伙子:“罗秘书,你怎么跑来撑渡船! 会不开了?”
“开。分片来。你们这一片等瑶山大队来了,边过渡边开。你等着搭二渡吧!”
“谁说的?”
小伙子把嘴向后梢一?:“老书记。”
后梢掌舵的老汉笑着接口道:“春争日,夏争时,我们开会也要争取时间,利用过渡的时候,到渡船上来开呢。”
渡船又冲破碧波往回航行。掌舵的老汉一手掌舵,一手用力划桨,和前桨合力,顶着急流,直抢上游。
望着那被绿水漾得异常巨大的影子,我似乎回到过去那战争年代、解放初期。
又一阵驮铃和急促的马蹄声,冲破云封雾锁——瑶山大队换谷种的马帮到了。姑娘们把马缰绳丢给小伙子,就嘻嘻哈哈地跑到河边,洗脚,梳头,然后,打开包袱,取出色彩斑斓的衣裙,对着绿莹莹镜面似的河水打扮起来。霎时,绿水里就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芙蕖。
小伙子们拴好了马,从马背上取下月琴,丁丁冬冬地弹起来。
姑娘们齐声高唱起来:“春雨,春雨,及时的春雨,润泽的春雨,带着无限的生机,洒向祖国大地,洒向人们心里……”边唱边应着节拍起舞,渡口出现了一团团锦绣,一簇簇花朵……
无声的春雨轻轻地洒着,洒着,它生发了枯黄的山川,滋润了人们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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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走出钱眼
  秦耕
钱,曾经是有过眼的。手边有枚“乾隆通宝”,铜的,跟今天的伍分硬币差不多大小,中间有个小方孔,关中人称它为“麻钱”。孩提时,每听大人说到“钻钱眼”的话,总感到迷惑不解——那么个小窟窿,怎能钻人呢?即使放大一百倍,人未必钻得过去!稍长,知道这是戏谑爱钱人的话。最近读明人郁履行所辑的《谑浪》,才知道“钻钱眼”还有一段十分幽默有趣的故事。
南宋绍兴年间,张循王最爱钱。有一天皇宫里开宴会,一个演员装扮成天文学家说道:世上显贵的人必定跟天象相应,用浑天仪看他,只能看见星,不能看见人;现在拿个铜钱来代替浑天仪。皇帝让先看自己,天文学家说是“帝王星”;又让看秦师垣,说是“丞相星”;又让看韩蕲王,说是“将军星”;最后看张循王,说“看不见星”。大家十分诧异,要求再仔细看看,天文学家看后说道:“始终看不见星,只看见张循王在钱眼里坐。”
这则笑话说明,即使在“钱可通神”的封建社会,那些死爱钱不顾脸面的金钱拜物教者,也常常免不了受人讥讽和奚落。贬词“铜臭”,就是古时用作讥刺敛钱的达官贵人的。据《后汉书·崔寔传》载,东汉崔烈很有钱,以钱五百万买得司徒,问其子崔钧:“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崔钧回答:“论者嫌其铜臭。”现代化学证明,铜不光有“臭”,而且有“毒”,铜的锈化物叫铜绿,铜绿是有毒的。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就是一个被铜臭熏得失掉理智,最后死在钱眼里的守财奴。这家伙钻钱眼的本领特大,每与人谈商,买卖还未成交,机敏的神经先要从钱眼里钻上七十二个来回。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金钱而生存的,连他本身也不例外。金钱高于一切,直到死神临头,冷酷无情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金钱,并以命令的口气对独生女儿说道:“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来向我交账!”
今天在我国,铜钱早已为人民币所代替,但铜臭之气仍时有所闻,钻钱眼者也时有所见。所以清除铜臭的污染,警惕金钱的腐蚀,是政治战线上一项不可忽视的斗争任务。
不过,我们反对钻钱眼,鄙夷守财奴,并不意味着要取消货币,反对金钱本身。钱,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四化建设和人民生活都离不开它。金钱的多少,在很大程度上是国家和个人贫富的标志。但是,做为革命者,只能做金钱的主人,而不能做金钱的奴隶,要“向前看”,而不能“向钱看”,要发扬共产主义劳动精神,为四化多做贡献,而不能见钱眼开,“按酬付劳”。对那些钱迷心窍、钻入钱眼不能自拔的人,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引导他们走出钱眼,放眼未来,竭忠四化。对那些为了搞钱不惜违法乱纪,胡作非为的人,要进行坚决的斗争,迫使他们走出钱眼,遵纪守法,改邪归正,不要死在钱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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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出版社的新风尚
  浙江省艺术研究所 洛地
最近,遇到了一件暖人的事:我需要购买若干册1980年第3期《红楼梦学刊》(季刊),9月份在收到邮局订阅的那份以后,便到就近的报刊门市部去买,回说没有;到杭州市(中心)报刊门市部询问,他们说:该刊由新华书店出售。跑了好多家杭州市的新华书店,都没有买到。在这样情况下,无奈于12月写信到该刊的出版者——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请求邮购。
百花社“已无存书”,但是该社出版科的同志打听得天津“浜江道邮局”尚有此书,把汇款转给了他们,并特地来信对我说:如果浜江道邮局也未能办到,则要我“将原款仍寄回我社,我们再从印刷厂想想办法,务使《学刊》能寄到您手”。果然,当我收到天津浜江道邮局的退款,又寄给天津百花社后不久,便收到了一包包扎得很整齐的《红楼梦学刊》。
百花社这种新风真是令人感动。感动之余,除了加倍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也殷切地期望这样的新风能吹遍全国各地、各个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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